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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满怀

      离开皇宫的时候,临近傍晚。
    九十月的天已不复夏日的暑热,便是天色暗了也是低低的铅色,不见晚霞,唯有落日昏黄。
    几只乌鸦从屋脊上飞过,掠过一阵黑影。
    彼时她才感到几分秋凉,却也不知是心凉还是身凉。
    方才,从宫内出来的路上沈如锡一路默默陪伴在侧,他应当也知道宋贤的事了,许是怕触碰她心中悲伤,只字未提,只是在出东华门的时候浅浅的、轻轻的,握了下她的手。
    殿下……
    孟宛清想到那双噙着温淡笑意的眼眸,还有手中残留的余热,眼眶那股热意向外涌了涌,到底还是忍住了。
    从小到大,待她好的,亲的,都一个个先后离她而去。
    母亲,弟弟,芳杏,舅舅……
    妤姐儿嫁人了,魏中林充军流放了,苏柏与她形同陌路了,魏清出走了,郑清也调任在外,三五年内怕是都会在登州回不来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了幼年种种,性子淡薄,不会再轻易对任何人事物重感情。
    可而今才发现,原来,她也渴望被人关怀的暖意,就像寒冬里的一豆灯火,总能在心灰意冷时暖人胸腔。
    “大人,到西华门了。”一辆马车无声的停在距离西华门不到几百米的位置。
    车帘掀开,夜色下,那个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孤挺如松,惟有头上的冠宇金光耀耀,他不声不响的从马车上下来,似是无意惊动任何人,几只停驻在旁侧屋脊上的乌鸦却因此展翅飞开,“嘎嘎”叫着,盘旋了会儿便飞远了。
    西华门外早有几位大臣恭候,为首的正是户部尚书周大人。
    他一见到赵景行便上前恭候道,“大人。”
    “娘娘可有说是何事。”萧若秋突然将他召进宫,想必是为了郭家的事,赵景行心知肚明只是不说。
    见他不说,周大人自然也不会说破,只道,“娘娘深夜召我们进宫,想必,也是有重要的事吧。”
    重要?身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郭正私下屯兵置器,说他没有反叛之心都无人相信,他是二皇子的人,他的事被人抖出了,二皇子党能不急的火烧眉毛?
    四皇子前番因宋贤的事损了一个河道总督,还留下把柄,那封写有罪证牵涉甚广的罪证书至今下落不明,四皇子一党此时再不先发制人难道等着被其它党派围剿?
    赵景行只当没瞧见以周大人为首的二皇子一党几位大人脸上心急如焚的表情。
    他不紧不慢往前走,他们则跟在身后旁敲侧击的说,探,听。
    无非是为郭家说好话。
    郭家的事现在尚在巡察,只要一日没下定论,一日便还有挽回的余地,二皇子一党自然不会放弃。
    孟宛清便在这时迎面走来。
    夜色让甬道的路变的得幽深、窄狭,也将每一个人的面庞都遮掩,她经过时,并不知道是他,只知是官阶比自己大的诸位大人。
    侧过身,静静的,默默的行了个礼。
    他亦目不斜视的与她擦身而过,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似是听到一声“大人”,想必是哪个被太后召进宫来的大臣吧。
    她没多想,仍是保持行礼的姿势。
    直到那几位大臣远去才慢慢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的那刻,动作微微滞了下。
    “四叔。”
    赵景行方才经过时闻到一股药味儿,有木姜子跟冰片,均是愈合伤口的药草,他便停下来瞧瞧,果然是她。
    甬道里每隔十多米便有琉璃灯,光线昏淡,宛若萤火。
    她的脸在潦草的光线下有几许苍白的柔和,眉目更显恬淡,穿着藏蓝的袍服,颜色愈深反而越显得她沉静内秀。
    “大人。”前方似是有人喊了声,又静下。
    赵景行见她眼睫低垂神情素淡的站在那儿,“怎么这个时辰出来。”
    他记得,她午时前进的宫。
    孟宛清低声道,“太后召见我后,我……”说到这儿,顿了会儿才又继续,“我在出宫的路上又碰到殿下,便耽误了。”
    如此。
    他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目光在她胸前轻掠过,“身上的伤养的如何了。”
    说话间,两旁枝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他看见她身子轻轻瑟缩了下。
    “好了八九成,大夫嘱咐我平日里多休息便是了。”许是话说的有些急牵扯到伤口,她止不住的咳了几声,才准备抬手捂住唇便看见他解开身上斗篷。
    他一字未说替她将斗篷披上,动作自然,仿佛理应这么做。
    倒是她,感受着斗篷里的余温有些小小的措怔不及,睁着一双乌黑润泽的眸子懵然看着他。
    “将孟大人送回府。”他替她将斗篷披好后将掖在斗篷里的青丝拨出,直到丝丝凉滑之意拂过他手背时,他才骤然回过味来。
    她是女子。
    孟宛清不知为何他对她的态度像是疏淡了些,分明上一秒还替她披上斗篷,下一秒只是淡淡嘱咐车夫将她安全送回府上,多的话亦没说便走了。
    夜色下,背影深重。
    她似乎……总是揣测不到四叔在想什么。
    “大人,上车了。”车夫在旁喊她。
    她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听见,只是被动的,点了点头。
    *
    夤夜时分。
    天上的星子都稀淡了,零星几颗,更多的是被夜色浸染的云层。
    连月色都变得朦胧不清。
    赵景行出来时明显感受到来自更深露重的寒意,旁边几个大臣冷的将手揣进了袖笼里,独他,挺拔依旧。
    “大人,卑职们便先告退了。”
    “……”
    他微微颔首,待快走到宫门外时车夫早就候在那儿了,“大人。”
    赵景行掀开车帘便走了进去,进去的那刻身形却是微顿,车外传来车夫的憨笑声,“孟大人非说要等着大人您一块儿走,小的怎么说她都不听。”
    马车内,漆黑一片,唯有她白皙的脸蛋温润的、安静的靠在那儿。
    她似是睡了许久了,整个人都是歪着的,就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倒到一旁。
    赵景行定定看了她一眼,进去的动作不觉轻了些,只是,人还没挨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整个人已经朝他倒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托住她。
    她亦在那刻扑了他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