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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4)

      邵云朗撑着下巴听完,轻笑出声,到时候再给西南犒军,兵部、户部也能出手大方些?你倒是能给你灵绪哥哥讨便宜。
    哪里的话。庄鹤轩眨眼,甜笑道:也是为了让舅舅日后耳根子清静。
    也行。邵云朗拉着顾远筝的手,旁若无人的抓过来捏了两下,阿远你先别按了,过来坐一会儿。
    屏风后能藏个人,却放不下凳子椅子,顾远筝确实站了有一会儿了,但也就和朝臣们站的时间相当而已,邵铭麒动了动有些酸的小腿,忍不住出声道:父皇,我站的也好累啊。
    然后他看见他老子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看这椅子能坐下三人?嫌累你坐地上。
    邵铭麒:
    他身为独生子本该拥有的溺爱呢?
    父爱如山体滑坡。
    然而片刻后,还是有人给邵铭麒和庄鹤轩搬来了椅子,邵铭麒坐下后,便开始一五一十的汇报户部调运粮草的情况。
    有人大抵觉得储君年少,各项明目上略有出入也也无妨,殊不知邵铭麒自小的算数课业就是户部的账本子,顾远筝手把手教的,哪里缺斤短两他都看在眼里。
    他说完,抬眼却见他父皇一手支着额头,似是睡着了。
    顾远筝摆手,轻声道:数额不大,不必声张,如今战时不能轻易换人,麒儿你且盯着,秋后再算账。
    好。邵铭麒起身,小声道:爹,那我们先走了。
    顾远筝点头: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云殿,顾远筝才俯身,将人抱起来,走向后面休憩用的偏殿。
    他一动,邵云朗便醒了,半睁着眼看他,半晌低低的笑出声。
    顾远筝也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垂眸看他,经年不变的深情如今似乎已经酿成了醇烈的酒,盛在他眸中,稍一对视邵云朗便觉得自己要醉了。
    陛下笑什么?顾远筝问。
    笑我家老顾,怎么还越来越俊了?他咂舌道:成熟男人的魅力啊,可真让人受不了。
    陛下听账本困得很,说起闲话倒是精神。顾远筝将人放在矮榻上,俯身给他脱了靴子,听阿陶说,你昨夜开窗看奏折?若热了命人将地龙
    他的责备没说完,便被陛下轻车熟路的一吻堵了回去。
    我错了。邵云朗看似诚恳道。
    然而那茶色眼瞳里半分悔色都没有,看得顾远筝想发笑。
    邵云朗属于被岁月厚待的人,与邵铭麒站在一处容貌上好似一对儿兄弟,但多年掌权让他养成了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气质,举重若轻、从容不迫,却也威严迫人。
    也只有在顾远筝面前,他仍是自己,笑的肆意风流,旁人若见了大概不会觉得他是皇帝,而是哪里来的游侠刀客,风流浪子。
    你错了,但你不改。
    顾远筝也靠上矮榻,一手自他背脊滑落,指尖落在他后腰上,那片刺青有些褪色,氤氲成了浅淡温柔的青。
    反正我都不改,你就别教训我了呗,浪费口舌,嘴留着做点别的不好?邵云朗哼笑一声,抽了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
    两人极为默契的摸了奏折来看,不同的是顾远筝看过的都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而邵云朗手边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小片。
    屋里炭火轻响一两声,邵云朗抬手,顾远筝便给他递茶。
    奏折大多是战报,还有因西南战事又起,转而北上的流民。
    倒是有封折子与众不同,看得邵云朗忍不住笑出声。
    阿远,你看这个。邵云朗将折子递给他,却忍不住先说了那上面的内容,边说边笑,储君年岁渐长,应及早筹备婚事不是,他们是觉得劝不动我,转而打我儿子的主意了?
    劝你?顾远筝敏锐的挑眉,谁劝的?
    咳咳说小孩,说小孩。邵云朗将话题拉回来,话说,严灵绪怎么回事儿?我跟他提了好几次了,让他早点找个喜欢的人定下来,让严家后继有人,他一直推脱,说边境战事未平,他无心个人私事?
    邵云朗满脸莫名,又神秘兮兮的凑过去问顾远筝,阿远,他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怎么小小年纪清心寡欲的?
    顾远筝沉默了。
    要如何告诉邵云朗,严灵绪有心上人了,而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两人搞不好早就洞房花烛过了,但想要严家后继有人,似乎不大可能。
    半晌,顾远筝艰涩道:小五,早年你也曾说过,亲情不单是靠血缘维系的,而且小辈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吧,他若是真做错了什么,你也别太生气。
    他是严灵绪和庄鹤轩的老师,也是他们的长辈,能帮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
    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就自求多福吧。
    他做错什么?邵云朗狐疑的看他一眼,总觉得你好像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顾远筝只是微笑。
    秋季,辞州胶着的局面陡然发生变化,安北侯严灵绪以自身为饵,诱蛮族大将赤那格勒贸然突进,最终亲斩赤那首级。
    此前不停弹劾严灵绪不作为的文官们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庄鹤轩穿着郡王朝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笑眯眯的看着他舅舅劈头盖脸的把那些拖后腿的老东西们骂了一通。
    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
    他舅舅的生气不是装的,是真的有事在心里,而这些人又正好撞上了。
    他与邵铭麒对视了一眼,在太子殿下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打了胜仗,怎么舅舅/父皇还真的和这群酸儒生气?这不对劲啊
    等下了朝,承云殿里只剩下自家人时,邵云朗才沉着脸色道:灵绪受伤了,伤的不轻,西南那边不适合他养伤,阿远已经写信给顾三了,让他回来亲自给灵绪医治。
    邵铭麒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打了胜仗的喜悦荡然无存,俊美深邃的眉眼沉肃下来时,那一点因年少而生出的活泼和轻浮便看不见了,有了一种肖似顾远筝的沉稳。
    若不是伤得危及性命,宫中太医自然可以应付,而请他三叔亲自出山
    邵铭麒抬眸道:父皇,需要什么珍奇药材吗?我去找!
    问你爹要单子去。邵云朗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急,但具体情形如何,还要等人回来才知道,想着让庄鹤轩带人去迎一迎,扭头便看见庄鹤轩苍白到有些吓人的脸色。
    他像是太阳下晒久了的锦缎,鲜艳的颜色霎时从他唇上退去,黑沉沉的一双眼阴郁的吓人,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
    邵云朗知道他与严灵绪感情很好,然而在这瞬间,仍是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只是不等他深究,庄鹤轩已经转身向大殿外走,扔下一句带着颤音的我去接他回来。
    严灵绪确实伤的极重。
    他被暗箭中伤,几乎是擦着心脏过去的,这外伤虽凶险,但也没伤到脏器,而他之所以千里迢迢也要归京,是因为那箭簇上有毒,使人畏寒,毒发时体温极低,若是留在天寒地冻的西南,怕是会因此丢了性命。
    庄鹤轩说是带人去迎,然而出了京城,那些人便跟不上他了,他的马是邵云朗那匹马王的后代,跑起来势若奔雷,饶是如此,他中途也换了两次马,在车队刚进宁州地界时,他便赶到了。
    主帅受伤会致使军心不稳,因而没几人知道严侯已经归京了,宇文涟知道严灵绪是邵云朗一手带大的,她自然不敢怠慢,马车里铺了五六层兽皮,下层垫了稻草,上层是棉花,尽可能的将颠簸降至最低。
    庄鹤轩掀开厚重的帘子时,严灵绪就半躺在软枕上,看见他时先是怔愣,再是慌乱,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竟然抬手挡了一下胸口的绷带。
    牵动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得他轻声吸气。
    别动。庄鹤轩哑着嗓子轻轻捏住他的手腕,他在外面烤了许久的火,确保身上没了寒气,这才进了马车。
    这车里宽敞,但他一进去便也拥挤了几分,因伤口还在渗血,狭小的空间里尽是血腥气和浓郁的沉水香味道。
    这味道在过去三年间无数个夜晚都曾绕在鼻端,凶狠得像只不甘心蛰伏的兽,总是试图抵抗他的信引的入侵,无法彻底结契的不满足让庄鹤轩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压制,想让他臣服。
    严灵绪说他在床上是个小疯子,然而那些时候的所有情绪加起来,都不及现在来的激烈。
    只差分毫,他便再也等不到这个人了。
    庄鹤轩?严灵绪晃了晃手腕,紧张道:小疯子?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
    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庄鹤轩轻声道:嘘,哥,先别说话,我要忍不住哭了
    这明明是在示弱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森冷的杀意,仿佛他说的不是要哭,而是要杀人。
    严灵绪便安静下来,心里无比愁苦的叹了口气。
    这还没到他晚上毒发的时候呢,到时候可怎么办?
    庄鹤轩小心的绕过他,代替了那只软枕,让严灵绪靠进他怀里,低头看那纱布上渗出来的血迹,轻声问:有半月了?为何还在流血?
    严灵绪想了想,觉得也瞒不过这小祖宗,只好道:半夜毒发时,冷得就想缩着,捆上也没用,这么一挣动,总也长不好。
    失血又睡不好让他有些精力不济,放松的靠进庄鹤轩怀里,半阖着眼睛道:顾家三爷不是回来了?你放心,这毒比不上你的金豆子,要不了我的命。
    天乾的强势的信引注定他们不愿意臣服于另一人,当初就是怕这小混蛋难受,他才主动躺平,哪知道这小混蛋在床上和床下就是两个人。
    可没办法,看见他含着泡眼泪,严灵绪就心软。
    这次倒是没哭
    但还不如哭一场呢,严灵绪懊恼的想。
    到了傍晚,找了个落脚的店,随从们便开始忙里忙外,屋里燃着炭盆,被子里塞着二十几个暖手炉,来来往往的人忙出了一身热汗,严灵绪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庄鹤轩只穿着中衣,发丝间都冒出了热汗,而陷在棉被里的严灵绪已经开始牙关打颤了。
    他抱住严灵绪,感受到那不正常的体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便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子一点点的凌迟。
    小轩严灵绪磕磕绊绊的说:哥没事别怕
    但很快,他便说不出话了。
    炙热的体温让严灵绪不住的想用力抱紧他,可庄鹤轩却不敢让他用力,怕他牵动伤口,只能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腕,腿压着他的腿。
    到了后半夜,庄鹤轩才明白那毒并非危言耸听,怀里的人渐渐没了挣扎,有些僵直的躺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以为
    恐惧感如同泥沼,阴冷黏腻的自脚踝漫上,将人一点点吞噬,庄鹤轩将耳朵贴在严灵绪胸口附近,听着那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叩击着耳膜,浑身的战栗感才稍微退去一些。
    哥细碎的吻落在微凉的颈侧、耳廓、鼻尖、嘴唇,庄鹤轩喃喃道:没事的,天快亮了
    等到天光破晓,紧绷了一夜的庄鹤轩终于缓缓的放开了严灵绪的手腕,一晚没合的眼睛胀疼的厉害,他凝视着窗棂外透出的一点光线,突然想起了一件与此时并不相关的事情。
    他突然理解了沈锐,理解了那种抛却一切也要追随一人的决绝。
    蛮人恐怕是想借这古怪的毒,来要挟邵云朗,但顾远书来了之后看了一眼,然后他只是微微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说出倨傲的话。
    有些麻烦,解毒容易,但怕是要半年才能彻底拔除余毒,让他回京是对的,他身体底子极好,养上半年也就无碍了。顾远书拱手道:陛下,我要为他施针,请找个人帮我扶着他
    不等邵云朗开口,庄鹤轩便哑声道:我来吧。
    一行人又匆匆进了房间。
    邵云朗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反手拎住要溜开的邵铭麒。
    今日顾远筝没来,病床前围上十个人,也比不上一个大夫有用,所以他把事情安排妥当,就去了承云殿处理政务,邵云朗心里的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又问不到顾远筝,于是揪着邵铭麒的后领,看似父子两人勾肩搭背,实则半胁迫的把人拎到了水榭里。
    邵云朗一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阿陶带着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水榭,留下这父子俩。
    邵铭麒那双茶色的眼睛转了一圈,拿起一旁的苹果塞进邵云朗手里,父皇,吃苹果哈哈。
    他先把父皇的手占上,这样一会儿他父皇真要动手揍他,只剩一只手他还能躲一躲。
    嘿,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邵云朗缓缓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遍他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好大儿,慢声细语道:年年,你不觉得轩儿过于紧张了吗?
    有吗?邵铭麒干笑,心道轩哥,今天我就为了我们的兄弟情豁出去了,要还是没瞒住,你可别怪弟弟。
    他故作疑惑道:小叔受伤大家都很难受吧?父皇你没发现我也很紧张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