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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四节 榜墙

      鲍勇不是傻瓜,当然可以听出傅从之这番话的真正目的。他用力勒住缰绳,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傅从之,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说,那封红翎军报是假的?”
    傅从之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假不假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以往经验对事情做个分析罢了。你想想,杨天鸿才多大?那小子的年龄,做咱们的儿子还差不多。就算他老子杨靖是万人敌,家传兵法渊博深厚,以他的岁数,又能真正学到多少?”
    鲍勇摇摇头,并不赞成傅从之的话:“自古英雄出少年。落屏山一战,玄火军的战力大家有目共睹。杨天鸿此人虽说年轻,战阵上倒也好勇争先,若说他是废物,那这大楚国军中恐怕也就找不出几个好汉来。”
    傅从之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老鲍混淆概念了。越人蛮夷岂是落屏山贼寇所能相比?越人凶悍,即便是在先帝时代,就已经天下人共知。征南将军马伏波前前后后在南疆杀了多少人,这才保得安州数十年平静。别的不说,马伏波当年带领征南军数量多达四十万,越人虽被杀得仓皇远遁,征南军自身也伤亡惨重,十停折了五停,马伏波自己也身受重伤,再也无力推进。如今,玄火军只有区区一万之数,越人数量多达十五万。这仗怎么打?难道,他杨天鸿真是天将附体?会撒豆成兵的法术?”
    鲍勇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也许是真的呢?别忘了,杨天鸿和你我不一样。他师承归元宗,乃是真正的修炼之人。”
    “修炼之人又怎么样?”
    傅从之对鲍勇的说法嗤之以鼻:“天道循环,天理报应,这些说法老鲍你应该听过吧?正因为他杨天鸿是修士,所以绝不可能对普通越人出手。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修士就是修士,绝对不能插手世俗之争。否则,他杨天鸿的下场会很惨。”
    鲍勇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会这样?你确定?”
    傅从之脸色变得较为尴尬:“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出来。我只是听别人这么说起过。但修士不会对俗世之人出手,这一点是肯定的,绝非我随意编造。”
    鲍勇伸手抚摸着马鬃,用阴沉残酷的目光盯着前面道路上快步行进的队伍:“如此说来,咱们就算晚些时候抵达安州,问题也不大。”
    傅从之不阴不阳地笑道:“斩首十万级,陛下必定会派人过来查实。就算他杨天鸿能够凑齐数万颗头颅,也绝对无法凑齐十万之数。”
    鲍勇“嘿嘿嘿嘿”冷笑起来:“十万颗死人脑袋?他该不会从坟地里随便挖几颗出来凑数吧?”
    傅从之奸笑着连连点头附和:“还有一个老办法,杀良冒功。反正,这安州地界上被越人所杀的百姓数量众多,随随便便就能收拢一大批脑袋。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封军报必定有假。就算咱们在路上迁延些时日,他杨天鸿又能如何?这件事情若是闹将开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安州刺史曹辉也跑不了。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彼此都有利害关系。放心吧!用不着慌张,好端端的走到安州,见了杨天鸿和曹辉,说不定他们还会主动送上咱们的那份好处。这军报上若是没有咱们兄弟俩的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退一步说,就算真的谈崩了,咱们也可以上奏陛下,把事情前后说个清楚明白。到时候,你我二人非但无罪,反而揭发有功,哈哈哈哈!”
    傅从之很是油滑,但这番话说的的确在理。鲍勇仔细思量过,觉得其中没有任何破绽,紧绷多时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得意和笑意。
    ……
    楚国京城,国子监。
    大考已经结束了。
    十多米长的榜墙前,挤挤挨挨站满了人。无数双眼睛都在榜单上搜寻自己的名字,外面的人奋力想要挤进来,却被站在前面的人牢牢挡住。不断有人从榜墙面前离开,脸上要么带着狂喜,要么无比失落。还有些人平平淡淡,仿佛榜单上的名次与自己无关,纯粹只是一个看客。
    国子监大考,毕竟不是朝廷科举。所有名次排列下来,不会产生实质性的效果。当然,大考排名也很重要。一方面是国子监学生知道自己学识的真实状况;另一方面,若是考试名次排在前面,可以在师长心目中提升地位,也进一步提升自己与周围人群的交往关系。
    “关系”两个字,在国子监显得尤为重要。这里几乎聚集了楚国所有的权贵之后。虽说凭着爹妈的名头耀武扬威很是令人鄙视,但是不可否认,若是祖先这边有了助力,自己无论在仕途还是人生道路上,都要比别人少辛苦很多年。
    国子监有男学和女学,榜单自然也就分为男榜和女榜。
    每次大考发布排名,榜墙这里都会变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即便是平时成绩最糟糕,对学业抱着混日子态度的学渣废物,也会在这个时候变得勤快无比,早早来到这里等候。名次前后当然与这些人无关,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看看旁边的女榜,看看女学里是否有自己看中的女子?若是对上了眼,少不得回去以后就赶紧遣人提亲。
    权贵女子都养在深宅阁楼,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得见真人。媒婆那张嘴可以把死猪说成活美人,珠圆玉润的女子其实身材痴肥至少重达上百公斤,扶风细柳的女子真正就是常年药罐子传染病原体说不定还有家族性遗传绝症。至于唇红齿白之类的说法,那就一定要注意,对方说不定有着喜欢嚼食槟榔之类的习惯。京师当然没有这类东西,岭南那边的人才会喜欢这种果子。按照常理分析,对方家族说不定祖上曾经被发配流放,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才把这些事情隐瞒下来……总之,权贵都很精明,很容易从微小之处发现其中端倪。能够把族中子女送进国子监,本身就是权力和财富的综合象征。只要在大考发榜之日看到对方女子模样,也就可以确定自己今后人生的另外一半究竟是谁。
    男子对女子尚且如此,女子对于男子有何尝不是这样?
    其实很好理解,女子也希望找到一个门当户对,英俊潇洒,见识不凡的郎君。当然,对方究竟是“狼”还是“郎”?只能通过女子双眼自行判断。帅气的家伙不一定就是好货,说不定多年以前就肾透支精力不济躺在床上就是个废物。丑陋的家伙说不定家财万贯七步成诗学富五车。若是没有榜单上的名次作为参考,谁也不会知道对方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学问。好吧!人品什么的暂且不论,没办法,也不可能通过随便看上几眼就能确定对方是好是坏。这种做法其实就跟另外一个世界小升初很是类似。新生入学第一天班主任确定班长学习委员等等大小官员的时候,就是凭着对学生们的第一感觉,还有来自毕业考试的成绩单分数。
    古代和现代很多事情一直没有改变。只不过,书生变成了先生,小姐还是小姐。
    对于男学和女学之间的那点事情,国子监高层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谁也不会说破,也不会做出棒打鸳鸯,在两个榜墙之间再修一道高墙,把男生女生分隔开来的残酷之举。毕竟,除了真正想要出人头地的寒门学子,进入国子监的大部分年轻权贵对学业其实没什么兴趣。
    所以,每年大考之后的放榜时间,也就变成了国子监不成文的节日。放鞭炮做灯谜之类的活动当然不可能,只是男女都会在榜前前面呆上很久。从清晨到黄昏,然后又是第二天、第三天……这种相互对望,彼此寻找的活动会整整持续一个星期,然后慢慢散去。
    曾经有几任国子监祭酒抱怨过,说是这样下去,国子监就再也不是什么国家育人场所,而是真正会蜕化成非正式的婚姻介绍所。然而,国子监祭酒只是一个人,无法对抗数量庞大的权贵集团。后来的事情,也没有演变成老祭酒担忧的局面。学生还是学生,只是无论男女都对异性有着朦胧的好奇和期望。大考过后,学生需要放松,你情我愿之间的偷偷一瞥,也就变得尤为珍重,富有浪漫气息。
    杨秋容站在女生堆里,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甲榜,第六名。
    这是一个非常靠前的排名。男学和女学都分为甲、乙、丙三榜。其中,甲榜总共只取十名,乙榜一百名。继续往下的三百人,归为丙榜。
    至于剩下那些没有名字的人……若是没有登上甲、乙、丙三榜,也就意味着大考分数实在低得令人发指,连上榜的机会也没有。
    套用另外一个世界的成绩排列模式,甲榜相当于最优秀的学生,考试分数至少也是九十八分以上。乙榜则是八十五至九十八,丙榜集中了六十分至八十五的所有人。至于那些榜上无名的人,统统都是没有及格的差生、学渣、废物,严重拖拉班级平均分排名导致垫底的坏分子。
    国子监当然没有老师找差生谈话,含蓄地告诉你成绩太烂,为了不耽误优等生前途和老师我的年终考核奖金,你还是赶紧找关系转学,或者分流到其它慢班。
    大考每年一次,若是没有上榜,从此逐出国子监,再也不得进入。
    考虑到学生们的权贵身份,国子监倒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即便是没有上榜的学生,仍然可以得到一份国子监开具的证明文书,表明你在国子监接受过教育,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睁眼瞎。
    这份文书很重要,代表着你得到了国子监承认。虽然考试分数连上榜的资格也没有,但持有者可以凭借文书在吏部申请官职。按照大楚律令:功勋之后,可凭国子监所发文书,参考个人能力,担当从七品以下的职务。
    规章制度之所以制订出来,一是为了让人遵守,一是为了让人破坏。
    官场上的规则很是有趣。今年你是从七品,明年就是正七品,后年变成了从六品,在后年就是正六品……以此类推,用不了几年时间,区区一介白身的权贵之后,就能迅速蹿至朝廷五品官员。若是关系再厚硬些,外放州府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五年一例的吏部考核评得合格,继续往上爬也变得容易。
    前提关键在于,国子监的毕业文书绝对不能少。
    女子当然不可能做官。女学大考名次排榜远远没有男学那么重要。但任何女学成员都不会因此而轻视大考,甚至放弃。
    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出现什么男女自由恋爱之类的事情。即便真有,也是女的被捆浸猪笼,男的被抓起来打个半死,然后切掉******,让你永远变得不男不女,甚至连入宫做太监的资格也没有。
    据说,楚国先帝的皇后,曾经是国子监大考的甲榜第一名。
    据说,前朝德隆帝最为宠爱的皇贵妃宁氏,曾经是国子监大考的甲榜第三名。
    据说,被顺明帝爷爷称之为“国之才女”的淑妃唐氏,曾经是国子监大考的甲榜第五名。
    前朝阁老的发妻,国子监颁发的大考文书上赫然写着“甲榜第九名”字样。
    先代吏部尚书之妻,是国子监甲榜第三名。
    两百多年前威名赫赫的定边侯,夫人的学识稍微差了些,却也是上了国子监大考乙榜前二十名的人物。
    一句话,女学这边成员虽然不能凭借大考排名入朝做官,却能够以此作为抬高自己身价的重要砝码。只要长相周正,没有明显的相貌缺陷或者身体残疾,就很容易被权贵家族看中,有了晋身之资。
    女学大考甲榜很重要,也是众多女子相互争抢的位置。尤其是甲榜排名第一、第二、第三,更是要直接在宗人府备案,录入资料,供皇帝及其长辈挑选。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定直接入宫就是嫔、贵人之类的人物,成为皇后的几率也很大。
    “门当户对”四个字并非没有道理。大字不识的村妇只有乡间农人才会喜欢。在这个男女谨守礼教的时代,即便是关系很铁的好友,也不可能直接****说是“我带儿子过来看看你家闺女,若是合适就改天成亲”。新郎婚前没有见过新娘的例子比比皆是,掀起红盖头的一刹那,新郎的心理,就跟买了彩票坐在电视机面前看着无数小球从空中落下一样忐忑。
    若是新娘相貌平常,就是再好不过。掀起盖头看见母猪的事情太多了,新郎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自认倒霉。当然,新婚之夜再怎么难熬也要睡在一起,天亮以后就天天在酒楼妓院里鬼混。这种事情怨不得别人,因为天底下所有男子都是如此。
    也有运气好到爆棚的家伙,掀起盖头就能看见美貌容颜。不过,这种事情的可能性非常低。即便双方家庭都是权贵,出现可能也跟中大奖差不多。毕竟,若是自家女儿出落得美貌无双,学识过人,那必定是要为皇族成员所准备。与其嫁给身份地位差不多的权贵,不如送进宫里,说不定还能为家族搏得一个光明前程。
    杨秋容可以感觉到很多双眼睛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她个头很高,身材曼妙。只要不是瞎子,每个人都能看见女榜这边的“甲等第六名”字样。
    “杨秋容……咦,这不是已故骠骑将军杨靖的女儿吗?”
    “啧啧啧啧!甲榜第六名,这成绩可不俗。说不定,又是一个将来的后妃料子。话又说回来,杨秋容本来就长得漂亮,广平候杨家这次有福了。只要宗人府那边备下名字,也许会指婚给某位皇子,说不定还会被陛下看中。”
    “你就别在那里替别人瞎操心里。人家秋容可是青灵派的高徒,修炼之人历来不问世事。杨家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些。广平候那边管不着秋容,她进国子监也只是为了考校学识。不要说是豪门大族,就算陛下对秋容动了心思,也要首先看看青灵派那边愿不愿意放人。”
    一大群女子聚在一起,要么窃窃私语,要么交头接耳,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总之,有人满意,有人失落,还有人对榜单上的名字咬牙切齿。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因为榜单的名次,在女学当中掀起争吵。也难怪,人人都想要嫁个好郎君,谁也不希望出嫁之后受苦受穷。榜单上名次靠前些,也就意味着被豪族权贵看中的机会成倍增加。
    杨秋容是个例外。她在女学里有不少朋友,关系都很不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人人都知道她是修士,知道她不会与自己争抢未来的如意郎君。
    封向晨站在一群学子中间,双手背在身后,显得很是傲然。
    他的成绩很不错,甲榜第三名。
    几个熟识的好友在旁边连声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