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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0)

      他从箭囊里摸出一根箭,搭在弦上,双腿分开,按照弓道八节的动作郑重地土造,弓构,内起。
    看不清楚完全不知道应该射中什么。
    六眼大概能看清吧,的场灼想道,他拉满了弓,一个孩子的臂力当然不可能将箭射出太远,万幸的场家的和弓多为咒具,而他手里的这一把,正好能够有效地延展射程。
    红色的咒力火焰开始攒聚在箭芒上,躁动不安地变换着自己的形态。
    五条悟没有移开视线,但六眼的视野范围极广,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咒力凝聚的过程。那些被拘束在体内的咒力构成火焰,丝丝缕缕缠绕在箭上,最后被压缩得足够厚重凝实,时刻准备被投射出去。
    徵地一声,的场灼松开了手。破魔箭离弦而去,拖曳着长长的咒火慧尾,看上去反倒不像是根箭,而成了什么热武器一般。
    破魔箭直接在那片咒灵的暗云身上开出一个洞,边缘的咒力像是沾染上白磷一样煌煌燃烧,空气中弥散着尖锐的惨叫声,紧接着,就像是把一部分脓血挤出去一般,那团漆黑的烟气一点点将自己被点燃的部分排挤开来,化作黑色的脓液滴落在地上,消失殆尽。
    得直接命中核心才行。
    五条悟说:那家伙的核心藏在更里面的位置,再来一箭。
    所以说根本看不到嘛!
    的场灼终于忍不住发作:你口中的核心,那个咒灵我看上去完全就是黑黑的一大片啊!
    对方一愣,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睛,又转头看向攒聚在大殿顶端的那团咒灵,六眼带来的信息量远非常人能比,虬结扭曲的手臂和腿脚轧成令人胃里反酸的形态,大概是不知道吞噬了多少被迫神隐的孩子,才形成了如今这种畸形的体貌。
    我会想办法抓住它。
    五条悟说:别的东西你都不用管,只要去射箭就行了。
    可是你之前还说这个咒灵你一个人就能解决。
    没想到会这么棘手嘛,明明很弱,但是意外地生命力顽强。
    这样说完全让人信不过啊。
    嘁,你是比较喜欢挑刺的性格吗?
    这个叫注重细节啦,细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沟通着,五条悟并没有停下自己体内咒力的回转。无下限咒术再次结出苍的手印,将屋顶的瓦片,层叠的建筑木料和咒灵囫囵粗暴地攒成一团,化作一堆漂浮在空中的球形垃圾堆。
    架弓!
    他一边催动咒力,一边命令道:我让你放箭的时候就放箭!
    那个叫弓构!
    的场灼从箭囊里取出最后的那根箭,在心里祈祷着这家伙的计划管用说起来,他真的有计划吗但现在箭在弦上,他又只能将咒力凝实起来,看着一团混乱的局面,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瞄准。
    嗖地一声,咒灵抛弃了大半被无下限捕获的暗云,朝着别的方向躲逃开。大殿的天花板被掀了个彻底,它没别的落脚点,咒力凝结的躯壳也被剥离了大半,正打算以死相博,裹挟着一阵强风向二人的方向袭来。
    强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高浓度的咒力排开氧气,让的场灼顿时萌生出些许微妙的窒息感,他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身边的另一个人,蜻蛉纹的浅色和服当中,对方的视野澄澈平静,似乎根本没有被影响到一丝半点。
    那是阻拦在他和世界之间的无限。
    弓弦绷在手里,让人有些莫名的紧张。
    的场灼听家里的大人们说过,弓道的奥义是不需要用眼睛看来瞄准靶心的,恰恰相反,过度的观察反而会干扰射箭的精准度。所谓正射必中,正射的概念,就是要用全部的身体而非双眼去瞄准,但他现在想要达到那种境界,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距离。
    他闭上了眼睛,试图在咒力的湍流当中,寻找一线通路。破魔箭似乎已经有些难承其重,破碎的翎羽和箭端,都已经缠绕着炽烈的火色。
    放箭!
    五条悟说。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火焰从指尖一路燃烧到箭端,紧接着,这根箭像是被引力操纵一样偏折了方向,再在无下限咒术的顺转效果下不断加速。
    届け
    那根箭似乎确实射中了什么东西,的场灼看不到,但咒力命中的感觉,确实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手感。
    整个神社紧接着都在地动山摇地摇晃,米色蜻蛉纹的和服袖管下面伸出一只手,猛然拽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在地震当中保持着平衡,的场灼还在想着神乐殿里剩下的孩子,总归不能放着不管。
    世界天翻地覆,就在这时,他们的耳畔传来叮铃的神乐铃声。
    两条巨大的狐狸,看上去每只起码有一辆面包车那么大,温驯地停在了他们的身边。
    式神不对。
    五条悟看着那些细细密密的狐狸毛:是真正的,合槌稻荷神。
    来自合槌稻荷神社的破魔箭,终于发出了最后的信号。两只狐狸鸣叫着催促他们,于是两人都爬上了狐狸的身上,柔软的皮毛陷入指缝。它们疾驰在空旷倾覆的神社当中,卷起巨大蓬松的尾巴,轻松地带走了剩余的几名已经陷入昏迷的孩子。
    狐狸毛简直能遮住半个身子,他们两人各乘一只,飞跃过高耸的鸟居和石台,跨过净手池和绘马,向着更远处而去。
    的场!
    五条悟突然说道。
    五条君?
    下次见面的时候!
    湛青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天光水色:不管你用什么样的伪名,我都会直接叫真正的那个名字!
    会被诅咒也说不定。
    别在意这种小事嘛。
    所以说根本不是小事啊
    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啪嚓一声,一片枯叶从头顶上掉了下来。
    靠在旁边的人动了动,也一副长梦方醒的模样。两个人紧挨着肩膀坐在一棵树下,的场灼箭囊里的两根破魔箭都已经被烧得焦黑。
    他们的身上积了不少落叶,时间已经入夜,云开月明,月光在地面上投出清淡的影子。
    啊,回来了。
    的场灼感叹道。
    阿灼。
    嗯?
    阿灼阿灼。
    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看。
    五条悟撑着膝盖站起来,掸落身上的浮土枯叶,重新运转起无下限,又伸手把旁边的人也拉了起来。
    阿灼也念念看我的名字吧。
    于是的场灼也笑起来,声音滚过嗓子和喉结,伴随轻微的吐息。
    嗯悟(さとる)。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通用附注:
    届け,一般用于「传达到」,「送到」。
    在这里如果是漫画的话会被翻译成「给我中!」(bushi)
    第16章
    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在绘马上把你的名字绑起来。
    五条悟跟在身后唠唠叨叨:说不定还真能结缘。
    咒灵烧得一点都没剩下,就算真有愿力也该耗空了。
    的场灼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一边跟五条悟聊天,一边举着手机给自己的几个学生和辅助监督发短信。
    现在已经是半夜三更,发现自己的老师突然失联,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学生们现在都没睡,硬撑着将整个奈良翻了个底朝天。
    众人在收到的场灼消息之后立即赶到,确认他们二人无事,又在后山的一片注连绳当中找到了熟睡着的孩子们,这起恶性|事件才堪堪落下帷幕。
    我就说嘛。
    禅院真希骂骂咧咧:那个白毛混蛋怎么可能会有事。
    但是真希同学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乙骨忧太笑眯眯地跟在后面,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戳穿为好。
    等警察赶到的时候,被掳走的孩子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围住一棵树睡成一圈,看上去就像是在玩什么需要围城一圈的游戏。
    之后的安抚工作交给了当地的窗户和辅助监督进行,两个成年人领着一帮总算放下了心的学生,囫囵找了家酒店倒头就睡。真希一路上都在态度不佳地抱怨,念叨这两个家伙都让人不省心,就算是祓除咒灵也该提前打声招呼。
    狗卷棘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对着真希竖起大拇指:鲑鱼!
    他们今天的大扫除收获也不错,将奈良的市内咒灵清扫一空。
    乙骨忧太和几个新朋友配合默契,脸颊因为运动而发红,也生出了些对未来学生生活的期待,而任务报告自然也落在了好学生的头上,的场灼负责写他自己那一份,忧太也要写他们的那些。
    不过大家都有消耗,当晚先各自睡觉不提。
    第二天,修学旅行继续,吃过早饭之后,的场灼要对昨天的咒灵做出讲解,全员一起复盘。听到咒灵会强制把所有被拉进神社的人调整到六七岁的年龄和身体状态之后,几个学生都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狗卷棘:昆布!
    禅院真希回想了一下自己六岁的状态,也觉得凶多吉少:那种时候,就算是有着家传术式的咒术师,大多数也都没什么像样的战斗力
    这属于趁你病要你命的加强版。咒术师的童年也是童年,针对五条悟的暗杀最密集的那段时间就是他小时候,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想方设法要将危险扼杀在萌芽阶段。而现在当事人坐在躺椅上,一口一个地吃白豆沙馒头,洋洋得意地说即便是五六岁的自己也是最强,祓除个把咒灵不在话下。
    灼前辈也好夸张,那个时候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辅助监督伊地知一大早就坐最早班车赶过来接班,听闻之后也只能如此感叹:单论咒灵的强度应该就是二级左右的水准,但是按照危险性来划分的话,应该算是特级了吧。
    实际上这种危险度的任务即便是换别的一级咒术师也很容易翻车,无论是七海建人还是禅院直哉,在五六岁的时候都缺乏对付咒灵的经验,对用笼目游戏构建的言灵体系同样认知不多,在场的这些人里说不定只有狗卷棘能有一战之力,但也很难无伤地全身而退。
    天与咒缚的不咒者,熊熊燃烧的三昧火,对咒灵特化型咒术师。
    伊地知洁高偷偷打量着这个比他大两届的同学,对方正坐在榻榻米上吃茶点,身形挺括,脊背笔直,和无下限那种物理层面上的无法接触不同,显出另一种意义上的风雨难侵。
    他没赶上好时候,入学才三个月就撞上了上一届学生意外身死,紧接着两个月后是咒术界特级咒术师叛逃引发的大动荡,当时人心惶惶没人顾得上新生,二年级的七海建人精神也不够安定,五条悟作为特级分身乏术,之后有好几次任务都是的场灼作为临时指导代为协同。
    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提着咒弓的前辈在寥寥几箭就解决咒灵之后低声嘱托,报告就拜托你啦,伊地知,格式去档案室看我们之前留下来的就好,这些实在没时间教你最近太忙了。
    真的太忙了,每个人都被裹挟着仓促向前,那个夏天他崩断了一把弓,大拇指都被弦刮擦出血,一时半会找不到趁手咒具来替换,还是五条悟从自家仓库里翻出来一把临时顶用。弓身上刻着象征五条家的左三阶松,和象征菅原道真的五瓣梅花。
    松与梅,和的场家的符与弓,等到伊地知开始了解这些内容的含义以后,那场混乱的夏天早就被捱了过去。他像是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毛玻璃窥见了前辈们的一隅,不够清晰也不算深刻,却能够感受到柴薪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响。
    *
    是不是特级也不重要,反正不差那点钱祓除作业已经结束,之后的定性就都麻烦伊地知了。
    的场灼略微一颔首:抱歉啊各位,明明是修学旅行,却没让你们体验到什么有用的祓除经验。
    不了不了,还是算了,乙骨忧太和狗卷棘一起摇头,真要被全员降龄到五六岁,他们几个极大概率也只会是笼目歌里的转圈工具人。
    五条悟小时候的性格比成人版本还要难相处,而的场灼的童年显然也欠缺照顾人的经验,单纯祓除咒灵还好说,要让他们顺便再带几个被降智的同龄学生委实是强人所难。
    那接下来呢?修学旅行继续吗?
    真希问:昨晚睡饱了觉,今天想试试看新买的咒具呢。
    运动了一整天,今天就让你们放松一下。
    五条悟从椅子上跳起来:劳逸结合嘛!今天想要去买鹿饼喂小鹿或者买伴手礼都没问题哦!
    啊,是放假!几个学生都觉得是意外之喜,就算真希有意训练,但左边是狗卷棘右边是乙骨忧太,面对期待休息的两名同窗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哼了一声,说那我今天就陪你们两个好了。
    那五条老师呢?
    乙骨问。
    当然是约会啦约会!这次又是隔了好久才见面!
    眼睛上缠着绷带的高专教师把这个词尾音脱得很长,成功让乙骨忧太吓了一跳。
    他睁大眼睛看向的场灼:老师们是这种关系吗?
    阿伊努那位上次任务还说他们有过节
    是这种关系吗
    五条悟学他说话,脸颊贴着的场灼的脖子。
    悟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的场灼保持着正坐的姿势,肩膀撑着对方的头:毕竟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呢。
    这也可以的吗?三名同学都在想。
    但五条悟本人对这个答案露出了餍足的笑容,甚至还想当着学生的面把手往羽织里伸,被的场灼拍拍打打地将手拍了下去。
    其实是要再去一趟合槌稻荷神社,祓除咒灵的过程中受到了那边狐神的照拂,按理也该要去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