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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痴呆王爷

      冷青堂浅笑着直视五官微拧的万玉瑶,表情镇定如常。薄唇轻启,声音犹如葳蓁沉吟,旖旎着摄人的磁性:
    “微臣对娘娘可谓掏心掏肺,娘娘却要这般揣度,真是伤透微臣的心了。瞧,娘娘的金钗有些歪了,微臣帮娘娘扶正……”
    漫声话毕,冷青堂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捏了万玉瑶青丝一侧的金钗,轻轻向发髻里面推了两推,又将金钗上细长垂直的金线缕顺,才将素美白皙的手掌缓缓的抽回。
    一系列动作都在寂静之中悠然进行,一股莫名暗昧的气息在两人身体之间绕旋,无比撩人。万玉瑶心头忽的一颤,怒火瞬息熄灭。
    俏脸上恼羞成怒的神情完全烟消云散,万玉瑶与冷青堂四目对视。但见他俊美卓卓的面容淡然无澜,晶眸微眯暗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深邃幽黑的眸底始终盘踞着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叫人多看一眼,身心如同被吸进去一般,思想意识都会无可救药的沦陷。
    顺势撒娇,暖玉般曼妙的身子向他胸前使劲靠了靠,万玉瑶不高兴的努起樱桃唇瓣,用力晃着肩膀,金色丝比肩上的串串金珠流苏立即发出一阵轻脆的响动。
    “你又不是不懂,那老家伙才死没几天,你叫本宫去找皇上推举母家人继任,这不明摆着往别人嘴里送话,好像本宫惦记吏部的肥差存心害了人!”
    “话是如此,可娘娘细想,您明白的道理未必他人不知,如今没人出头正为避嫌。储秀宫那位有孕,如果倚仗龙嗣向皇上进言保荐官员,皇上未必不肯依她。娘娘,当初您也曾说,朝廷用人,用谁都不如用自己的人最为可靠。趁大家后退之时您反其道而为,于圣上那里越能显出您与钟思佑之案毫无牵连。娘娘之心慧质颖洁,可试想其中的道理…… ”
    万玉瑶转身,沉默着反复踱了几步。
    冷青堂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论起出身,许元姣并不如她的母家权势大,可如今人有了身孕,就等于拥有了独享特权的王权。
    无论许氏是否惦记过吏部尚书的空位,若是朝中哪个官员先占了时机抢到吏部尚书的位子,后边又和许氏的族人勾结,那许氏母家的势力岂不越做越大?
    更何况,光从那血瑚树上就不难看得,吏部尚书的位子确实是个肥差啊!
    揣度多时,万玉瑶拿定了主意:
    “也罢,找个合适的机会本宫和皇上念几句。本宫母家有个堂兄现在工部任职,手下倒有几个幕僚。先随便抽个人去吏部补洞,等这阵风声过了,本宫再差堂兄找个因由换他下来!”
    “一切全凭娘娘做主就是。”
    冷青堂拱手,垂低的长睫毛尽挡了眼底的精光。
    “不过,本宫的事……”
    万玉瑶将话说到一半,剪水双眸死死盯住冷青堂。
    “娘娘宽心,臣自然将娘娘的托付时刻放在心上……”
    万玉瑶柔柔一笑,泛着幽兰花香的玉手搭上冷青堂素白的手背,眼目与笑魇泛起几重媚态。
    “多少日没来了,今个儿好不容易见着了,就在这宫里用午膳吧!”
    俊逸的五官微微抽动,冷青堂慢慢的抽了手,缩进宽大的袍袖里。
    “娘娘,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烦扰娘娘了。您看,您这胸襟的滚边都被小猫爪子挠破了,万一皇上来陪娘娘用膳见到了,恐怕有失娘娘的仪态。”
    目的达到了,他才不愿在这奢靡得晃眼的宫殿里陪这喜怒无常的粉骷髅多待一刻。
    万玉瑶生得娇媚绝好不假,而冷青堂真正看重的只是她“皇贵妃”的身份。拉拢她,无非是为获得自身在权长上纵横驰骋的通关捷径罢了——
    万玉瑶诧然低头,向自己胸襟上瞧去。
    果然如冷青堂所言,棕粉牡丹花样的直襟处落下两道细而长的口子。这金锦最是脆弱,稍微压一下就会现出一条难看的褶子,何况她专门穿了它抱猫玩。
    “讨厌,你的眼睛专向本宫这里瞅!”
    万玉瑶佯装羞涩,对冷青堂笑责了一句。
    他清冷淡然的笑笑,扭头抬高嗓音,吩咐殿外守候的宫娥:
    “来人,伺候娘娘更衣。”
    宫娥进来的时候,他已向万玉瑶拱手欠身:
    “请娘娘更衣,微臣先行告退!”
    万玉瑶张张樱桃小嘴欲语还休,须臾没精打采的对他摆手:
    “去吧……”
    神色稍现恍惚,她似乎仍对刚才两人之间那些暧昧不清的感觉无比眷恋。
    这人就是如此善变无常。
    暖的时候体恤入微,感动得对方恨不得立马想要以身相许。
    冷的时候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淡漠疏离得让人想死的心思都有。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求不得,让她每每辗转反侧,却也享受其中。
    ——
    秋色萧条,偶尔阵风拂面,竟透着丝丝寒意。天倒是格外蓝,苍穹下红墙高清晰可见。柔和的阳光斜射琼宇一处,琉璃瓦的边角折射出暖金灼目的亮光。
    回东厂的路上,冷青堂背手阔步,神色轻松。
    程万里边上看着,便知道事成了。不过,既是相互利用,那万贵妃自然也不会白为东厂出力。
    “督主,这次见万贵妃,难道她就没再提储秀宫那位的事吗?”
    程万里环视左右,长长的宫墙两侧并无往来的宫人,就凑近督主,声音压到最低。
    虽说是为了达成某事,可他总是希望,自家爷的双手能少沾染不必要的鲜血就尽量少沾。
    冷青堂唇畔若笑,昂首抬高视线:
    “没提?没提她就不是万皇贵妃了!她那点心思,除了用在怎么变着法儿的挥霍国库银两之外,就只会祸害后宫!”
    “那许主子,当真保不住了?”
    “保,必须保!她那胎一旦是男婴的话,对咱们今后非常有用。”冷青堂极小声的答,语音绵薄,好像是从牙缝中生挤出来的音量。
    事关重大,怎可高谈阔论?
    多少感觉到有些压力,冷青堂转而皱了眉,自顾自嘀咕:
    “回去还要想个缓兵之计才好,既能不伤她们母子,还能暂时瞒过万玉瑶……”
    刚路过右侧的角门,里面突然跑出一条黄色的影子,自冷青堂身后重重撞他一下。
    冷青堂一个趔趄,所幸被程万里扶住,而那个疯跑的人却被巨大的反冲力贯倒,狠狠摔到地上。
    程万里掺稳了督主,转身对那人咆哮:
    “不懂规矩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再定睛看,他与冷青堂俱是一愣。
    地上蜷缩的是个十七、八大的男子,身穿明黄锦袍,腰间一条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挽官髻,髻上束紫金东珠冠,足蹬黄缎子引云纹锦缎小朝靴。
    他生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对眼睛虽俊气不凡,可眸子全无任何华彩,目光涣散而呆滞。
    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的存在,他纵然穿着华美卓然却显示不出丝毫皇家特有的贵气与威仪。不仅如此,那种浑浊暗淡的眼眸和呆滞的表情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并非是个正常人。
    此刻,这倒在地上的男子面色惊恐的警惕着身材硕高的冷青堂,两手死死搂住怀中的布老虎,似乎颇为忧虑手里的玩偶会被眼前冷厉高大的男人夺了去。
    “原来是宸王殿下……”
    冷青堂直视地上的皇族贵胄,拧眉幽幽自语。
    宸王华南信,当今圣上的庶出皇子。十几年前璟孝皇帝才登基不久一次醉酒,幸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致使宫女有孕,这才得了这位宸王。
    那掌事宫女的命运不济,刚诞下麟儿被封婕妤没几日就因宫里走水容貌被毁而惊了圣驾,被皇上下旨贬去了冷宫,宸王由皇后带回坤宁宫亲自抚养。可一年以后,皇后有孕生下了嫡出的皇子,顺理成章被皇帝立为了东宫太子。
    打那之后,宸王隔三差五身体抱恙,大病小灾不断。七岁那年,又一场重病后,宸王就此遗留下痴呆的后遗症,被皇后打发到宫里一角偏僻院落“梧桐苑”居住,并遣了一个太监、两个丫鬟和两个嬷嬷看护。
    其实早在十年前宫里就曾有过传言,大体是讲是皇后的掌事宫女被皇上幸过以后就不受皇后的待见,可皇上一心期盼龙嗣,皇后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等皇子出生后命宫人故意纵火陷害婕妤,借机夺子。
    之后皇后有了嫡出的太子,也开始看宸王不顺眼,处处苛责虐待,生生把个幼稚天真的孩子逼疯了。
    冷青堂从来都当宫里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后宫争斗由来已久,其惨烈程度不亚于前朝官宦之间的博弈,更堪比两军的对垒厮杀。
    愤懑的表情缓缓从俊白的脸上消失。即使眼前的傻王爷根本不懂得皇廷礼数,冷青堂却不想失了君臣的规矩,正襟向他拱手,欠身施礼:
    “微臣给宸王殿下请安。”
    地上的傻子歪头,神色不解的望着冷青堂,突然之间一阵傻笑,嘴里“咿咿呀呀”的发音,含糊不清。
    又见他高高举起了布老虎,像是在向冷青堂炫耀自己的好宝贝。
    “王爷!王爷——”
    角门里面传出几声疾呼,进而跑出来两个老嬷嬷。
    见到冷青堂,她们纷纷福了福身:
    “奴婢见过督主。”
    “嗯。”冷青堂轻哼一声,微微眨了下眼,算是回应。
    程万里见状板起一张大黑脸,眼睛瞪圆,两只白岑岑的眼珠子与他黝黑光亮的皮肤对比明显,直吓得旁人不敢再直视他。
    “你们就是照看宸王的宫人?!”
    “是,是……”两个嬷嬷心知肚明,这傻王爷又闯祸了,忙不迭的对千户大人点头。
    “你们是如何照看你家主子的?!他出来乱跑,放才冲撞了督主,半天工夫你们才出来寻!”
    “奴婢向督主请罪……”
    “算了,无妨……”冷青堂挥手,直接打断嬷嬷兢战颤栗的声音。
    侧眸,目光迅速打量过两个嬷嬷。
    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全身绛色银线撒花宫衣,外罩无袖月白短袄,头挽望月高髻,发髻两旁插了素银的蝴蝶珠花和八宝篦子。
    观她们衣着与头上银饰可见色泽光鲜亮丽,显然都是才置办了没多久。
    相对而言,宸王身上的锦袍布料明显就很陈旧,且多出地方都沾了污渍,看来是许多天也未曾换洗过。
    考虑到梧桐苑里的宫人不比他处,照顾一个痴傻王爷较比辛苦,出于安抚心思,皇后特殊优待,因此这两个老宫人穿着整洁靓丽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可她们当差却不作为,对王爷生活照料不尽心,着实就有些过分了。
    又念及这两个嬷嬷是皇后派来的人,冷青堂心中虽是对她们不满却不好多说,只声音沉沉正色道:
    “快把主子搀起来送回梧桐苑吧,当心地上冷,别冻坏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