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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闻人君正(1)

      不知睡了多久,幽幽睁眼时,目及之处尽是昏暗不明。
    火光掠动,点点虚弱的影像在潮湿的青石砖壁上缓缓流淌,映入顾云汐惺忪的眼,从模糊逐至清晰。
    身子刚一动,全身立刻疼痛不已,这是她被假太守打下密室的后遗症。
    惊悚!
    她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阴冷的砖地上,全身由麻绳五花大绑。因是脸紧贴地面,密室里那股子挥不出去的骚臭闻着更浓,惹她不停干哕。
    愕然翻眸打量周遭,几米远是浑身血污的冯鋆恒。
    他该是睡着了,之前的不堪折磨已使他脊背弯驼,正挨着坚硬的墙面,低垂头纹丝不动,干瘪的身子跟随他呼吸的韵律,很有节奏的缓缓起落。
    耳边脚步声疾,有人来了——
    顾云汐扭脖,姿态异常不雅的投目,原是一矮个子衙役从暗处走来,一手火把,一手托碗,有些许不算太过美味的饭香,从他手掌的碗中飘荡出来,与密室里的秽膻之气很快的融合,形成极为怪异难闻的味道。
    “呦呵,醒了!”
    衙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近,火把晃过顾云汐挂彩的小脸后“嘿嘿”一笑,继而又转到冯鋆恒那面,伸脚将他踹醒。
    “起来,起来!别睡了,吃饭了!”
    火把插入墙上的铁环,衙役蹲身下去,将碗置地的动作忽的一顿。
    突然想到逗乐的事,他咧嘴坏笑一两声,旋即翻转手腕,一碗饭全部扣在了地上。
    “来,吃吧——”
    矮个衙役的讥笑声还未落下去,冯鋆恒就像个饥饿的野兽般猛扑到地上,张开臭死熏天的大嘴疯狂舔食那堆沾满灰尘的饭菜,享受而满足的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由于太过于兴奋,整个进食过程,他那对被粗糙麻绳紧紧捆绑的手脚不断蹬踹、挣扎,活像个没有脊骨蛆虫正在蠕蠕耸动、任人宰割。
    “嘿嘿,狗官就该像狗一样吃饭!”身边那衙役边欣赏边笑。
    顾云汐难以置信的一旁观望着,眉头同情而悲痛的拢紧。
    眼前之人,便是朝廷正五品官员,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而今被一伙来路不明之人劫持,受尽折磨与凌辱,还要如同牲畜一般四肢匍匐着取食,丝毫不顾官威与尊严,如何不令旁观者心凉、嗟叹?
    顾云汐躺在地上,急到五内俱焚。
    她已洞察了冯太守的秘密,还未来及告知督主便被这伙恶人活捉了。眼下身陷密室,与外界失去联络,不知外面是何时辰,更不知督主此刻遇到了什么事。
    脑中臆想不断,每副画面无不充满惊悚与血腥,吓得顾云汐通身大汗淋漓,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了。
    不行,必须设法尽快脱身去找督主!
    只见那衙役看够了,朝地上啐口唾沫,扭脸向顾云汐瞧过来。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做官的终日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活该有如此下场!”
    顾云汐扁扁嘴唇,声音细弱的对他说:
    “大哥,我、我想方便……”
    “方便?就这么尿吧!都到这地方来了,哪还那么多讲究!”
    衙役轻蔑的说完站起来,贼溜溜的目光向顾云汐身下看了看,猥琐的笑:
    “上面就要大乱了,你和这狗官可不一样,留着没用!明白了?横竖快要死的了,凑合着吧!”
    大乱?
    顾云汐从这衙役口中清楚的获得了一个重要讯息。看来,假太守是要对督主下手了!
    来不及多做考虑,心一横,她开始施展逃跑计划。
    “大哥,我求求你了……”她躺在地上扭动身躯,再次恳求道:
    “您就行行好,帮我把绳子解开,让我方便一下吧,我手脚都被捆麻啦……”
    “人不大,屁事不少!”
    衙役不耐烦,骂骂咧咧大步走过来,两只黑黢黢的大手伸向顾云汐的腰带,立时引来她一声尖叫:
    “啊——”
    夸张的嗓音惊得衙役缩回了手去。
    “他妈的吓死老子了,干什么你!”
    衙役勃然大怒,举手准备抡向顾云汐。
    她畏惧的看向他,眼窝泛红,结结巴巴的说:
    “大哥,实不相瞒……我、我是女的……”
    “什么?”
    衙役在惊诧之中缓缓抽回手掌。
    顾云汐满脸委屈,羞怯的重复:
    “我、我是女的,不能如此……”
    衙役神色大怔,向顾云汐靠近几分,定睛仔细打量她的小脸。只见她肤色细腻白皙,五官精致绝伦,确实存有一种异于俊美男子的秀丽与阴柔。
    衙役顿时讶异,倒抽进一口气后紧闭了唇,脖颈处突起的浑圆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一只大手以顾云汐想象不到的速度探过去,往胸口处摸了把,顿时惊喜万状,两眼中色眯眯的光亮,在幽暗的环境里尤是醒目。
    顾云汐强忍内心的憎恶与不适,为了顺利脱身,只好硬头皮继续装下去。
    “大哥……我也是被那太监买来的,全为活命,迫不得已啊……”
    顾云汐悲戚的蹙眉,可怜兮兮。樱唇半启,哀求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如清水镜湖上的被风带起的层层涟漪,撩得人耳根燥热,心生奇痒。
    神色渐缓,衙役重重吐口闷气,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随之,两三下解开顾云汐脚踝上的绳索,动作奇快,接着扶她起身。
    顾云汐的双臂依旧被麻绳倒剪捆绑。一指的距离,她紧抿嘴唇,勾眼看住那衙役,清明的眼眸如水,滟滟光辉犹如夜穹中的星辰,在昏暗沉沉的空间里也是璀璨夺目,引人无限遐思。
    “大哥……”她蹙眉幽怨的看向他,再次轻颤颤舒喉。
    衙役对她也是目不转睛,静默对视中,雄性呼吸越显疾促。
    倏然,他猛冲向她,将她狠狠抵到墙壁上。
    “啊……”
    脊背撞到坚硬的石壁,顾云汐吃痛不已,却偏是一记轻吟,声音柔和婉转如若夜莺轻啼,透出一股子哀伤。
    衙役瞬间被她刺激发狂,抱住她的身躯一阵乱吻。她装作受用的模样,嗓眼挤出一两声呻~吟,微闭诱惑的两眼求他:
    “大哥,也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吧。让我好好伺候你,我现在身上痒……”
    衙役停了侵犯动作,手掌摩挲她的脸蛋上,淫邪的笑道:
    “小骚货!”
    很快,上身的绳子也去掉了。那衙役面露贪婪,正要欺身,顾云汐突然飞起一脚,正中他两腿间的要害。
    衙役当即“哇哇”大叫,手掩受伤部位就地打滚。
    顾云汐早就隐忍多时了。此刻衙役一番痛不欲生的模样,倒将她胸膛里滚滚怒火燎得更盛。一时间,她拧眉立目,完全丧失了理智。
    猝的,地上哀嚎不断的人形在她眼中变为一条气息奄奄的饿狼。
    她瞪圆两眼,血丝遍布,顺手从靴筒里拽出匕首,冲过去对准衙役的咽喉就是一刀!
    森利寒光黑暗中掠过,鲜红的血凭空喷起老高,那衙役都没吭声,在地上抽动一刻,就再没动静了。
    ……
    冯府——
    萧小慎、袁浅与晴儿在庭院里遇到两名前来探府的东厂暗卫。
    听他们汇报,才知冯府书房确有一暗道,内里除名家书法字画、珍奇古玩,还有本他为亓陵郡太守以前数年里,私通官员、往来行贿晋升的帐目。
    此外,再无其他金银细软。
    后来,几人聚在庭院,将一株株桃树挖开,果然在那些花开诡异烂漫的树下,掘出五十二具尸体。有男有女,家眷主仆,均为一击毙命,死去半月有余。
    几人惊骇非常,准备即刻返回驿站报予三挡头赵无极,却见天际北方,一道璀璨如礼花的银白光束飒然直奔高空,转瞬向四面八荒无声绽裂开来,数不尽大小光斑,在夜的墨蓝穹顶下旋转起舞。
    南面一团橙红,光影咄咄摇曳,滚着烈烈浓烟映红了半个夜空。
    着火了!
    那方位,正是东来驿站!
    ……
    太守府,密室中——
    身躯剧烈一震,滴血的凶器骤然掉落到地上。清脆刺耳的撞击在复而寂静的空间里透着回音,将梦魇中的顾云汐彻底唤醒。
    怔怔望向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尸身,她愕然张嘴大叫,歇斯底里一通,逐的连滚带爬跑出密室。
    地面上火光弥天,猩红滚滚的热浪里频频现起刀光剑影,道道冷厉银芒相争相缠,继而被火舌吞噬。
    顾云汐呆呆站立在激战不休的院子里,默然注视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神色错愕、迷茫。
    如若刚出地狱,未及升天,便又踏入另一噩梦!
    兵刃摩擦点燃了团团簇簇犀利火花,璀璨了浑浊的眸间。满天及地的,锈味、血腥与焦油气味。
    脑中,莫名锐痛。有什么,如困兽般挣扎,想从记忆的深渊冲出。顾云汐痛苦的弯腰,双手抱头,不知所措。
    督主、督主在哪——
    红光烈天,她在喊杀与金属撞击声中踉跄向前,目光做最艰难的寻找。
    终于望到梧桐树下,那翩翩谪仙般的清俊身影,此刻正挺胸屹立,手中清水长剑直指对手。
    刚刚,冷青堂已与之过招几百回合。
    顾云汐紧张的屏息,忧虑的目光投向督主,尔后顺剑锋所指,转向他的对手。
    那人一身太守官服,右手提一口锋利厚重的赤金九环大刀,左肩的吊带不知去向,露出一截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摇,令人煞是发怵。
    他已卸去易容的假脸,暴露出不惑之年的真容,平常无奇的五官盘踞着一股不可进犯的浩然之气。
    他的对面,冷青堂紧握剑柄,悠长的语音仿佛有所感慨:
    “闻人君正……十一年了,你还活着……”
    “哈哈哈哈……”
    那人仰天长笑:
    “我当然要活,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一年!今天,终于可以手刃东厂阉党,为郑氏满门、为我失去的左臂报仇,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