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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猫哭耗子假慈悲

      天亮了,金乌穿云而出,明亮的光芒刺穿滚滚浓烟与灰尘照在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辣。
    璟孝皇帝与钱皇后赶到储秀宫的地界时大,火已经灭去了许久。
    遍地残垣断壁被烧成了焦黑,再也寻不到昔日宫殿的半分富丽与辉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钱皇后眸中积满泪水,双手痛苦的抱住头颅,身子晃了两晃。
    “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啊……”
    素潋举手相搀,脸色悲切忧苦。
    主子头风病才好,听闻储秀宫现场再无危险便随帝君立刻赶了来,要是又为许妃遇难之事悲痛而伤了心脉,那可如何是好?
    周遭的宫婢内侍、东厂人跪了一地。
    帝君怔怔直立,面对满目疮痍沉沉阖了双眼,眉间紧锁。
    人死如灯灭,以往功过再不可追究。
    眼下帝君虽是仍记恨着许元娇生前所做之“劣迹”,到底是个与自己有过肌肤欢好的嫔妃,又生儿育女一场。
    一想到华南麟,帝君不禁动容。
    片刻,璟孝皇帝缓缓睁眼,眸色空茫的环视左右,蓦地发现墨绿便袍的冷青堂。
    被压抑在心底的悲与怨,遁然在这俊美的男子身上,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立时眉眼狰狞,沉面怒吼道:
    “东厂提督,未至春宴,你如何会在宫中!你要将朕的口谕当做耳旁风不成——”
    冷青堂颔首,被烟火薰得红肿的凤目眯细,容色毕恭毕敬:
    “回皇上,微臣昨夜听闻皇宫走水唯恐惊到皇上与皇后娘娘,特带人入宫协助灭水,未能及时请示皇上,万望皇上恕罪。”
    帝君脸部肌肉紧绷,似乎完全不领情,眸光凛厉如刀逼视神情平静的男子,负手冷哼:
    “你的耳目素来灵通,只怕让你急着来救之人非是朕,而是许元娇那贱人吧!”
    冷青堂神色一凝,内心遁然火起,却还是持着清素平寂之态,俯首扣头:
    “微臣句句肺腑,从不敢欺瞒皇上,还请皇上明鉴。”
    大理寺卿容际从残垣断壁的宫殿遗迹走出,身上多处污浊因而不敢太过靠近龙颜,只距离老远便与手下衙役跪地拱手:
    “臣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璟孝皇帝肃然转向他,沉声问:
    “可查出什么来了!”
    “回皇上,臣已亲自验过现场,此大火由内苑而起,且臣等于烧毁的偏殿床榻处发现两具烧焦的尸身,该是许氏与婢子。
    观尸身死状平躺顺直,肢体又无挣扎变形之迹,初步判定乃是自焚。
    帝君愕然,嘴巴半张,半晌缓缓而微哑的呢喃:
    “原来……是畏罪自杀。”
    顾云汐幽幽举面,泪水与灰尘和成了泥,在她整张小脸上厚厚糊了一层,脏兮兮的盖住了她的苍白肤色。
    眸间遁亮恨意沉浮,倔强的女孩向帝后爬去,悲愤交加完全失了控:
    “不是、不是!娘娘她冤枉,她不会自杀,她说过会等自身陈冤昭雪的那天,她绝不会自杀!”
    “丫头!够了——”
    冷青堂手疾眼快,追去伸臂将她按在怀里。
    “简直是放肆——”
    璟孝皇帝勃然大怒,龙袖才一挥舞,宫道西侧突间一队仪仗急急赶了来。
    “妹妹啊,你如何这般想不开啊……”
    来者正是皇贵妃万玉瑶。
    众人徇声看去,见她一身素净的飞蝶玉兰百水裙,外罩品月缎子氅衣,发髻头面简洁,正坐在显轿上哭嚎不止、顿足捶胸。
    仪仗至现场,万玉瑶盈盈弱弱的走到帝后面前,抽噎福身: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钱皇后眸子瞪圆,眸底见红怒意氤氲。
    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心肠歹毒的贱人!
    帝君叹息一声:“你跑来做什么?”
    “臣妾与许妹妹同年入宫,如今听闻她出事怎能不来看过?她再不济,也是麟儿的生母啊……呜呜……”
    罗帕掩面,万玉瑶嚎啕大哭:
    “妹妹啊,你真是狠心啊,怎能丢下麟儿就走了啊。他由本宫抚养不假,可你终是他的生母啊。你嫉恨本宫,本宫年长不会与你计较,更会视麟儿为己出。可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啊,不该这般的想不开,非要走上绝路啊……”
    “哎……”
    一声“生母”叫得人肝肠寸断,帝君遁然眼眶微红,惨淡的眨了眨眼。
    几米外顾云汐看到仇人现身,两眼顿时通红如血,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狰狞与恨意。
    她从未有像今日这般疯狂、这般想要杀人。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呐喊着:
    杀了她、杀了这虚情假意的蛇蝎妇人——
    这刻,许妃轻柔而温存的话语如风,在女孩的耳畔潺潺汩荡: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光,那般耀眼、那般明亮,可以照耀到深宫每处黑暗的角落——”
    顾云汐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杀害许妃的真凶就在眼前,可自己只能眼睁睁看其兔死狐悲、装腔作势,却什么也做不了。
    “丫头、别冲动、听话……”
    冷青堂心如刀绞,紧紧抱着怀里桀颤抖的身躯,在她耳边小声低诉。
    女孩眼目猩红瞪向仇敌,五指不受控的死死抓住督主的臂膀,指尖深深嵌入锦缎,喉间滚出“吚吚呜呜”含糊不明的悲鸣。
    冷青堂默默隐忍着痛,不吭一声,对发疯女孩的禁锢之力,没有减轻分毫。
    女孩强狰一刻终于崩溃,额头抵在督主的胸前,泪水肆意滂沱。
    宫道彼端又现出一列仪仗,在众人惊惑的注视之下,朱漆木杆落下,裕妃顾云缓慢的挪走下显轿。
    她身披雀裘,头上被白貂毛滚边的风帽罩得严实,几乎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对帝后不理不睬,只由着颂琴一路搀扶着,踉踉跄跄走向烧毁的残骸,轻减的身形好像一片干萎飘摆的枯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无影无踪。
    “瑶儿,你、你胡闹,此时你不该下床,更不该来!”
    璟孝皇帝大步冲到顾云瑶的身边,大声责怨,气急而疼惜。
    女子翻手落下风帽,病恙的容颜染着斑斑点点的泪迹。
    帝君大吃一惊。
    他倒不全是被女子槁黄脱相的五官吓到,而是在她那异常清冷平静的神情下,他完全能够隐约感受到某种翻滚不息的力量,仿佛是种拳拳之心、决绝之力,足以强悍到可以毁天灭地。
    帝君张口_唇齿颤颤,片刻愣是不知再说些什么。
    眼望宫迹遗骸潸然撒泪一刻,顾云瑶水眸翻动,斜睨帝君,声音轻悠悠得好似自天边缥缈而来,烟尘般的无根无凭,令人心悸莫名。
    “皇上,许姐姐走了,她与臣妾姐妹一场,臣妾不能不来送她……”
    “哦……”
    璟孝皇帝瞳眸猝然缩为两点,紧睇顾云瑶冷寂而诡异的侧脸,喉咙一紧,发鬓两侧竟然渗出丝丝冷汗。
    “既然送过了,就快些回去吧,仔细你的身子。”
    顾云瑶突然抿唇轻笑,声音鬼魅如丝。悠然转眸,点漆的瞳定定对准了万玉瑶,兀自再也不动分毫。
    万玉瑶遁然心惊肉跳,只感到有股阴冷的风从脚底板直蹿上来,引得脊背一紧,周身汗毛乍起。
    “娘娘,您何时将夕儿送往嫔妾的景阳宫?”
    顾云瑶微微压一压下颚,视线上挑睨视万玉瑶,淡淡的问了句,平静的脸上无温无绪。
    “本、本宫……”
    万玉瑶双手紧拢于衣袖间,竟然结结巴巴起来。
    胸口激烈起伏,她望着顾云瑶有些难以置信。
    原以为这个女人受诓骗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如今该是万念俱灰才是,病殃殃的窝在床榻上再也兴不起浪头。
    不成想她的小月子没坐几天就亲自跑了出来,还当众向位高自己一等的皇贵妃,问起了夕儿。
    顾云瑶懒得再等下去,转身向前一步,与蛇蝎美人四目相视,脸对着脸。
    “怎么,那日娘娘邀嫔妾到您宫里闲叙,不是说好将夕儿送予嫔妾为婢的吗?莫非娘娘想要食言?”
    顾云瑶歪歪头,勾动的唇噙着一丝冷笑。
    在女人邪冷的凝视中,万玉瑶咽一咽口水,浑身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眸子怨怼的促似,口中银牙咬碎。
    她知道,先前处于被动的顾云瑶,此番已经握住了主动权。
    她之所选择在这个时刻赶来,显然是对夕儿势在必得。
    若然自己还要驳她,她定然会在帝后面前,在现场众人眼前,将先前的事全抖出来。
    到底是自己低估了她的厉害!
    璟孝皇帝在旁边听得糊涂,凑近过来,询问:
    “你二人在说何事啊?夕儿又是谁?”
    万玉瑶用罗帕擦擦眼角,挤出几分笑谄谄道:
    “皇上有所不知,就是裕妹妹出事那日去臣妾宫里,闲话之时看中了臣妾宫里一婢子,名唤‘夕儿’的。
    臣妾答应妹妹,过几日就将那丫头送过去,不想妹妹当晚就出了事。臣妾因此内心难安,便想着将那丫头再好好调教一番,送去了才更懂规矩。
    如今既然妹妹问起,明日一早本宫就将夕儿送去景阳宫当差便是。”
    “如此,甚好。”
    顾云瑶红唇邪翘,眉眼动动,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看了,总觉心窝发凉,不寒而栗。
    顾云汐在督主怀里恢复了镇定,仰面,默默与垂目看下来的他对视了一眼。
    夕儿能去景阳宫也是不错的结果!
    她就是真正的屠暮雪,假如她被东厂控制住的话,有关面具人以及相关一系列的麻烦事,都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