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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耍心眼的冷督主

      六月二十日,安国大都终不堪东清水师重压,城头高举白旗再度向大羿天朝俯首称臣。随后,国君撤回驻扎于大羿广西境内的五万人马。
    广西埌军失去安国的帮衬,除东兰本营以外,其在那递、归顺、南丹和恩思几处兵力已遭大羿西南军残酷镇压所剩无几,故而元气大伤。
    之后与东兰埌军几经战役,东厂七番人马成功炸毁了埌军的军火库。
    闵瑞认真钻营东兰地形图,又找来当地土家百姓一番询问,最终采取了冷青堂的建议,将所余四万多埌军全部逼入了东兰天当山。
    东清水师与冷青堂的锦衣卫人马就在山下扎营。
    天当山之所以取名“天当”,乃有“挡”之意,有其特殊的地势特征。
    此山高而陡峭,山中少飞禽走兽而多异木毒瘴。
    天当山南面山脊隘口高陡山道却为宽阔,正好可供人马进出;山北,则是一道弯弓形的天坑,深不见底,世人无可逾越。
    埌军被迫进山,缺少饮用水和粮食补给,根本挨不得几日。
    冷青堂认为,既然是山又只有一道出入口,莫若严守此处,以围困制敌最是绝妙。
    果然两日之后,东厂的探子带回消息说,天当山上随处可见马匹支离破碎的白骨。
    再过三日,消息又说,山上不见马骨,已有埌军多人食用毒草身亡。
    冷青堂知道,眼下埌军吃光了战马又不得粮食果腹,真真儿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界。
    随后冷青堂挑选出多名能言善辩者,带他们进入天当山,吩咐他们轮流向埌军喊话。
    冷青堂要埌军首领知道,供起军饷开销的万氏一族欺君罔上已落满门抄斩的下场,如今皇恩浩荡对埌军网开一面,意欲将其招安为朝廷正规军编制。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冷青堂入山的第八天,埌军派人出来见过冷青堂,向其递交降状。部族女首领埌木查亲自率队出迎东厂,拜在冷青堂脚下。
    为防有诈,冷青堂只引埌夫人与五百埌军下山,其余留在山上休整,等待天朝的粮资补给送上山去。
    老远看到闵瑞带领人马在东清军营前排列开来,阵营周遭竟盘踞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冷青堂心中有数,面色如常一步步走过去,向闵瑞抱拳:
    “国公爷,埌夫人业已接受朝廷的招安状,愿带队入滇抗击渤库,护天朝国土。”
    “哼,”闵瑞沉声一笑神情幽暗,眼角隐约显出几分狰狞:
    “失了军火库,又饿了十来天肚子,如今怕是假降!”
    冷青堂耐性十足,一摆手:
    “下山的也只有五百埌军,且他们的首领就在此处,国公爷不必担忧。”
    “埌木查?本王找的便是她!来呀,给我绑了——”
    闵瑞骤然拔剑,寒芒起,手下一拥而上,将埌夫人一众围住。
    冷青堂横眉立目大喝:
    “慢着!王爷这是何意?”
    “何意?”
    闵瑞促狭了眸子,鹰隼般凌厉的目光从男子愤慨的俊脸上掠过,冷冷投向惊惶的埌军:
    “蛮族狼子野性难以驯服,怕是等会儿吃饱喝足便要反吞了咱们,莫若杀光了痛快!”
    冷青堂拧眉:“招安乃是皇上的命令,王爷可是要抗旨不从?!”
    仇恨麻木着闵瑞的内心,猩红的眼睛几欲喷火,他与冷青堂对视,倏然大吼一声:
    “你莫要拿皇上来压本王!是,本王抗旨了又如何?万氏迫害裕妃又害死了皇嗣,你要本王接纳仇人的手下,除非本王先死!来人,给我杀光他们——”
    登时血腥弥漫。
    声声哀嚎盖住了肉身被金属刺穿的动静,士兵们长枪染血。
    闵瑞立身于红光之中,微微仰面嗅着死亡的味道,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恨,恨万氏、更恨这群被万氏豢养的埌军!
    彼时在桂平接到女儿的来信,听闻皇子没了以后,他的心异常疼痛。
    万氏一夜倾覆,闵瑞随后又收到钱皇后的手书,信上提及是万玉瑶收买了景阳宫宫婢害了女儿,又嫁祸给储秀宫的许娘娘。
    此次领皇命出征,闵瑞奔着为女儿报仇雪恨的目的,自当义不容辞。
    现下面对埌军、面对他们的首领埌木查,闵瑞再次想到了仇人万氏一族,定然难以释去心头之恨。
    “都住手——”
    冷青堂咆哮着拔出佩刀,与此同时,东厂卫队纷纷竖起武器。
    男子举到冲入包围圈,护在埌木查身前,高喊:
    “石磊,抬尚方宝剑!”
    石磊应声进营帐,很快手托一把三尺长剑而出。
    这宝剑是御赐之物,剑柄为锻金的龙头,剑鞘上一千八百八十片龙鳞雕工精湛绝伦,在烈日下熠熠放射出灼目的光辉。
    冷青堂深知,这次南征派东厂前往是钱皇后故意在为难他,于是出发前向璟孝皇帝先讨了件信物,方便自己在军营之中立威,与那些泥腿子将士们好打交道。
    从石磊手中结果尚方剑,冷青堂凛声命令:
    “闵瑞抗旨不尊、目无圣上,左右将其卸去甲胄捆绑起来,午时三刻问斩。”
    “冷青堂,你敢——”
    闵瑞狂哮,翻脸不服。
    闵瑞麾下赤、绿、紫三部将领几乎在同一时刻拔出兵刃来,准备为他们的主帅拼命。
    冷青堂俊脸阴沉,高高竖起金剑看看两侧:
    “本督受命身为监军,手上拿的是尚方宝剑,看谁还敢乱动——”
    一时安静,场面陷入僵局。
    冷青堂举剑走到闵瑞面前,义正言辞的开口:
    “尚方宝剑如圣上亲临,你违抗皇命滥杀降将,自己说算不算欺君,当不当斩?”
    闵瑞蹙眉缓缓阖眼,容色痛苦的扔了武器。
    冷青堂向四挡头白奇英、七挡头石磊眼神示意,二人领命上前卸去闵瑞的战盔、甲胄,只着中衣绑在了营帐前面的立柱上。
    东清三部军将全部下跪、叩头不止,连声为他们的主帅求情。
    冷青堂对此不理不睬,引埌木查和入营帐,赏酒宴压惊。
    帐外日上中天,此季南疆的气候比起北部要炎热得多。
    闵瑞被缚在当空烈日下面,很快便是浑身大汗淋漓,头晕脑胀胸闷难喘。
    “督主,放过王爷吧——”
    “冷督主开恩啊!”
    “国公爷战绩显赫又是皇亲国戚,请冷督主手下留情啊……”
    赤、绿、紫三部的哭求还在继续,嚎啕之声接连冲击着埌木查的耳鼓,叫她即便端起酒杯也难开怀饮酒,一顿饭吃得极不踏实。
    冷青堂斜睨女人的表情,继而将视线投向营帐外,唇线隐隐勾动。
    他朗声高呼:
    “传令下去,午时三刻已到,立斩闵瑞!”
    就在外面东清三部军将大乱之际,埌木查起身走出席位,面对冷青堂诚恳下跪,俯首操起不太流利的汉话:
    “罪妇请冷督主开恩赦免王爷的罪行,像对待埌军那样对王爷大度。眼下云南战事未平,自家先斩良将传入敌军耳中,恐会落人笑话。”
    埌夫人出面为闵瑞求情,本就正中冷青堂下怀。
    方才闵瑞的言辞虽是激烈,也有其一定的道理。
    埌军久处莽疆之地,若此招安不能彻底令埌氏心服口服,就算日后靠上天朝正规军的编制,将其放养也会再生祸端。
    刚刚闵瑞命人那几枪杆子捅下去,正好给了埌军一个下马威。
    冷青堂明白闵瑞仇恨埌军的真实原因,之所以对他先礼后兵,一方面是要收买人心做给埌木查看,一方面借抗旨之罪,有意杀杀闵瑞的煞气。
    另外还有一层深意,冷青堂决心在此事过去后放下仇恨,对闵瑞既往不咎。
    诚然,当年闵瑞身为军校,有意隐瞒先皇自西夷回朝被阻白水关一事,未向守关军求得援助致使先皇心灰意冷,最终与蓝贵妃双双自裁换得了九皇儿独活。
    然闵瑞,也是大羿统领水师不可多得的将才。
    除掉罪魁祸首华南泽势在必行,可着眼社稷、又为云汐云瑶两姐妹再三考虑,冷青堂决定留下闵瑞。
    眼看埌木查为其求情,冷青堂感觉自己这抹稀泥的和事佬做得极是到位,差不多见好就收便可。
    扶起埌氏,冷青堂笑如沐风:
    “埌夫人所言提醒了本督,眼下南疆战事未曾平熄,确是不宜斩将。他抗旨杀你部下,夫人却是宽宏大量,实令本督心生佩服。”
    埌夫人抱拳:
    “冷督主谬赞,可否让罪妇亲自为王爷松绑?”
    冷青堂眸色微冉,心中对这三十出头的妇人更添了几重敬意,频频点头:
    “可。”
    埌木查转身走出营帐,大步至闵瑞眼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起身时神情郑重:
    “王爷,埌部先前受万氏恩惠,与天朝大军抗衡已是罪不容诛。现渤库大军犯我边境残害百姓,我埌氏也是大羿的子民,请您暂时宽限罪妇准我带罪立功,领手下儿郎入滇冲锋杀敌。
    若然罪妇死于沙场便是天意,倘罪妇不死,待天朝大捷,罪妇任您斩杀绝无二话,之后还请您放过埌部众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