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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禁足

      月夜,使馆——
    “什么?失败了!”
    将军的房间里,小胡子男人愤怒的咆哮直冲顶梁。
    随即他站到窗棂边,机警的向长街上望几眼,关闭了窗扇。
    凌厉回身睨向部下,长眼中滚着怒火。
    那两名黑羽甲人即刻低头,用瀛语异口同声的决绝道:
    “属下有辱使命,甘愿切腹自裁。”
    “混蛋,这里是中原不是瀛国,你们还嫌麻烦不够多嘛?!”
    源仓将军颓到圈椅上,信手抓起烟枪点燃,猛吸了几口:
    “坂田秋那个家奴太过自负,居然会输掉第二场赛。这样的话就算终赛赢了那女人,胜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只有在此时一死,才能保住天皇的颜面。
    你二人身为忍术木形流的高手,我以为只要你们出手做掉坂田秋再嫁祸那个女人,顺带把她手里的著书搞到手,定然万无一失。哎,你们二人太让我失望了!”
    “原本快要成功了,半路却杀出一人来。我们的对决引来了皇宫锦衣卫才失去时机,我们不得不遁身。”
    一人讷讷的解释。
    将军凝神若有所思,片刻自言自语:
    “看来,唯有恶人做到底了……”
    ——
    皇宫,典书阁。
    禁军引华南信赶到出事地点时,顾云汐披头散发,正四肢匐地,四下爬找着什么,口中絮絮叨叨近似失常。
    “琳琅录…琳琅录,在哪儿……到哪儿去了……”
    灯笼火烛亮起,将整座典书阁映得亮如白昼。
    华南信吩咐众人退后,只带梁缜与一禁军进屋,堪堪环视桌角、地面及雪白墙壁上那些深浅不一定血手印,内心生出强烈的震撼。
    大步赶去,帝君蹲身捞起心爱的女人,惶愕的眸中溢出不自制的凄楚:
    “云汐别怕,朕来了,朕在。”
    他不顾会被她衣袖和满手的血迹弄脏龙袍,将溃不成军的她护在怀里,心痛合眼,声音小到只有他二人能够听清:
    “云汐,你为何会跑到此处?又为何……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何事,朕替你做主!”
    “我、我的《珍撰琳琅录》……我娘留给我的书,不见了——”
    几年来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眼下意外来得突然。
    云汐终于被逼至崩溃,倒在帝君胸前大哭,嘈嘈切切,答他话时也忘了称呼忌讳。
    女人从来自主而独立,华南信可从没见她如今天这般形神狼狈,六神无主,一时间心头的疼惜更甚。
    “云……”
    身后惊恐的尖叫猝然而至,瞬间打断了帝君的追问,紧接着是“咚”的闷响。
    华南信应声转头,看到被吓得倒地、正掩口呜咽失声的源仓夫人,在她身边的人是怒目横眉的瀛国咨客。
    “皇帝陛下,请您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大羿的云妃娘娘居然杀了坂田先生,杀了她的比赛对手?天啊,坂田先生可是天皇最为宠爱的家臣,如今在异国他乡遇害,你们必须严惩云妃这个杀人凶手!”
    “她没杀人——”
    不待云汐开口辩解,华南信率先狞目嘶吼,凛冽的气场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顾云汐。
    她逐渐振奋过来,眸光聚敛,神思恢复清明。
    那咨客被华南信吼得身心惊颤不已,怨恨的眯眸。
    源仓夫人凄凄切切爬向坂田的尸身,突然抄起地上带血的长簪递到帝君面前,喋喋不休叫嚷着。
    咨客道:
    “夫人是在质问云妃,这首饰是她的吧?那上头的血是坂田先生的。证据在此,众人眼前难道皇帝陛下身为国君还想护短抵赖不成?!”
    “放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对皇上和娘娘大呼小叫?”
    梁缜眼目冷厉的飞扬,几步过来用拂尘横扫源仓夫人,迫她退后:
    “快把这带血的东西拿得远些免得惊了圣驾!”
    源仓夫人五指狠狠捏紧长簪,倒地哭天抢地,对坂田秋身死的事实恍是无法接受,所表现出与她身份和地位完全不符的悲痛,实在令人费解。
    礼部尚书汪灿立在门前看着里头乱哄哄的场面,心头蒙生出很多难以释通的疑团。
    一个时辰以前,他在御花园里陪同帝君和外国使臣团观赏夜花和娱乐表演。
    一路走, 他一路分别用六国语言做详细讲解,毕生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引得在场众人投以赞许的目光,可谓出尽了风头。
    后来,源仓夫人发现大炊寮主事坂田秋很久都没有跟上队伍,担心他不识路,请求华南信派人去寻。
    而恰在此刻,大羿内阁首辅时凌启奏说,云妃也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人了。
    帝君当即神情尬然不悦,闷闷的差遣出几路禁军,分头找人。
    汪灿一旁看着,心中拢上一股子很不好的预感。
    最终一队禁军折返,先向大太监梁缜秘密的透露出某个消息。
    汪灿窥见,当时附耳细听梁缜窃窃低语的华南信面色乍青乍白,显露出从未有过的错愕。
    帝君以龙体欠安为由喊停游园会,除瀛国,其他各国使臣与大羿的部分官员都被有序送出了宫去。
    得知云妃下落的第一时间,汪灿也惊呆了。
    继而,遵帝君之命,汪灿用瀛语将坂田秋的下落告知了源仓夫人。
    夫人听得悚然,当即请求华南信务必带她同往典书阁,一看究竟。
    伤心欲绝的哭喊将汪灿的思绪拉回,原是源仓夫人扑向了顾云汐,口里嘶嚷不断,被禁军一拥而上拉开。
    咨客气汹汹手指顾云汐:
    “夫人问你,你为何要把坂田先生带到这里,为什么?!”
    嘈杂的现场顿时寂静无声,多少双眼睛盯向场中的女人。
    就连华南信也像被一语点醒,痴痴的低头,看着云汐。
    是啊,一个中原人,一个瀛国人,一男一女不在御花园随众赏花观景,深夜非跑到这种渺无人烟的地方,可还解释的清?
    云汐凝然不语,水睫颤颤。
    内阁首辅、丞相时凌旁观,咧嘴笑得冰冷狡猾。
    奸妃,你这下玩到头吧?
    先前在永露寺和九王爷,被你侥幸逃脱了一回。
    这次又换了瀛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死了一个,老夫看你作何解释。
    时凌掩去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向帝君正色拱手:
    “皇上,眼下事发突然,瀛使中一人遇刺身亡且事情牵扯到大羿后宫。
    为着天家颜面,臣恳请皇上将事情经过当众向云妃娘娘问个清楚。是非公断,也好以正视听。”
    华南信神色压抑,低垂的目光中有着深沉的惨痛暗翳:
    “究竟怎么回事,爱妃别怕,大胆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皇上,我…臣妾,臣妾没有杀人……”
    云汐岂会听不出时凌话里话外是在故意攀扯她和坂田可议的现身地点。
    可她此刻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不翼而飞的著书,仰面时便是嘤嘤呖呖的哭诉:
    “臣妾没有杀人,臣妾与坂田秋只是交流厨艺。坂田先生想要一观《珍撰琳琅录》,臣妾回宫去取,过来时他就已经死了。
    接着,臣妾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再醒来,那簪子已经在臣妾的手里了。”
    眼下,面对迷雾重重、多方的施压,她力所能及的解释,也只有这些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要打消众人的疑惑,毕竟天朝宫妃和外邦使臣在荒僻的阁楼被人发现,这事不好说,更不好听。
    华南信面色阴沉似水。
    裴如是留有著书《珍撰琳琅录》的事,他非常清楚。
    比赛对手私下交流技艺本无可厚非,可究以双方非要远离人群跑到皇宫里静无人烟的阁楼里来,那云汐的解释无论如何都太过牵强。
    华南信强忍满腔怒火和不悦,暂时将这重疑云略过,一心只想尽快为他的女人洗脱冤屈。
    说她亲手杀死坂田秋,谁信华南信都不会相信。
    坂田秋看着也算仪表堂堂、人高马大的。
    云汐一介女流武功尽废,怎么可能仅凭一枚金簪子就把对方捅死?
    再者,她不是没脑子的女人。
    不说与坂田秋没仇,即便有仇,她也会本着大局为重,绝不可能在厨艺大赛和众国使臣同游御花园的节骨眼上,设法杀死友邦的使臣。
    汪灿认真听着云妃诉说,悄悄迈进屋子,凑近坂田秋的尸身。
    这家伙微拳的右手指缝间一点翠绿引起了汪灿的注意。
    他曲身下去,从尸体的手里掏出一片带血的藤叶。
    汪灿蹙眉,手捻藤叶的嫩柄暗忖。
    奇怪,这典书阁是座弃楼,整栋上下不见绿植。
    而楼宇附近也没有藤蔓生长。这片带血的叶子很明显是坂田在死前抓住的。
    那么,这叶子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斜后方,源仓夫人举头看到汪尚书手里的东西,陡然停止了悲鸣,哭到五官变形的脸从愠红刹那转变为凉白。
    她跪地向华南信哭求,咨客译语说,她在请求帝君放她出宫,将坂田秋的死讯带给源仓将军。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华南信无法拒绝,便吩咐禁军将瀛使一行护送出宫,直至使馆。
    汪灿察觉到帝君的为难,逐的收好叶片,抱拳一拱道:
    “皇上,事已至此,为早日查明真相还云妃娘娘清白,臣提议立刻传大理寺卿入宫调查此案。”
    帝君脸上的表情阴郁不定,沉叹一声大手拍上云汐肩头:
    “如此,先要委屈爱妃一段日子。来人,带云妃回去,传朕口谕,即日起关闭景阳宫大门,宫内一干人等不得外出一步。”
    禁足,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云汐眼底泪水披蒙,缓缓无力的垂头,哀伤却也平静,俯首道:
    “皇上,臣妾别无所求,臣妾只要娘亲的著书,臣妾只想尽快找到《珍撰琳琅录》。”
    头脑晕眩,身心如坠深渊。
    她怎么也没想到,从前都是她算计别人,如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真儿也被别人算计了一把。
    她凄惘不甘的起身,被内侍半拖半扶着出屋,下楼时与月西楼、勒霜擦肩而过。
    勒霜低眉不语,脸色平寂如常。
    月西楼不做声的勾唇漫出一丝冷笑,暗自嘲讽:
    呵呵,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