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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面见镰川

      瀛国,火灵谷一带山石陡峭,树影阴森。
    有人身裹皂氅挺立在悬崖的边缘,对空而望。
    他的头顶上方,是一盘硕大幽明的圆月。
    枭子凌空飞回,绕月扑打着翅膀,待皂氅人伸出右臂,它一个俯冲,飞落上去。
    猛禽腿上绑有字条,书写几个血字,言明刺杀行动业已成功。
    皂氅人读过,暴露在兜帽下的青紫薄唇,勾起邪肆的弧度。
    再一抖手,那字条便随风化作了粉屑。
    ——
    雨后的山林里满目血腥疮痍。
    一名重伤还没断气的瀛国武士垂死挣扎之间,艰难的抬手指向蛊笛:
    “杀人…凶手,你…们,不得……”
    话未说完,他就咽了气。
    蛊笛百口莫辩已然气极,狞目咬牙,将铮亮的剑锋狠狠刺入了水泽饱和松软的泥土。
    身后,禁军朱军尉惊悚的自语:
    “乖乖,这是谁干的?难道瀛国也有马贼不成?”
    瀛使团仅剩的人遇到袭击,难道这五十禁军做下的?
    缄默中,蛊笛的脑中快速闪过这个可怕的想法。
    他深知此番东瀛之行不善,且早已察觉到奉华南信之命随他同来的这五十禁军个个行动反应敏捷,出手狠辣不凡,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宫里的侍军,而是出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
    蛊笛最先以为,山林遇袭许是这五十人的手笔。
    横竖瀛使团回国的期间再次遭到不测的话,九王爷难逃其倃。
    瀛人一旦发难,这就等同于,华南信借助瀛人之手成功除掉了碍眼的九皇叔。
    可转念之间,此结论就被蛊笛自我否定了。
    华南信虽是奸诈却不算笨人。
    事关国体,在瀛人的地盘上对瀛人出手非是明智的举动。
    若做得不好,这事极易成为导火索,对于因昆篁岛的归属、以及瀛使被害案关系日趋紧张的两国,无异于雪上加霜。
    华南信心里再恨自己的皇叔,他也不会做出为了除掉他就要赔上一场战争的血亏事来。
    那么又能是谁?
    难不成是……瀛人自己?
    蛊笛眯眸细思。
    也对,这想法并非完全说不通。
    瀛人本性暴戾贪婪,在他们的思想深处,为达目的就算舍弃自己人也在所不惜的精神信仰根深蒂固。
    在大羿,就为赢得比赛,为得到云汐的《珍撰琳琅录》,他们不就是果断的杀死了坂田秋吗?
    没错,以声东击西的诡计调开对手,又一举灭掉自己的使团,定是瀛国人自己所为。
    想到此处,蛊笛的神思变得清明起来。
    他手握长剑,回身对手下道:
    “即刻整装出发,离开这是非之地。将死去的瀛国武士就地掩埋,重伤者包好伤口,连同源仓夫人和咨客的尸身收入木舆,抬到京都交给他们的王上。”
    蛊笛注视自己的手下齐声应承过,纷纷去做事了。
    敏锐的目光兜转,他在刹那之间迎上了朱军尉悄然审视的双眼。
    对方将头微微低下一个角度,一双长眸紧锁蛊笛稳笃的神情,边打量边思考,猝然就见对方漆黑璨冉的凤眸直直的看了过来。
    脸色一窘,朱军尉尴尬作笑,对蛊笛拱手:
    “九王爷似乎对东瀛相当了解啊。”
    蛊笛眸色见深,表情平稳无波澜:
    “呵呵,不是本王吹牛,要论见多识广,除了咱们万岁爷外,本王排第三,就没人再敢排第二。”
    “呵呵,那是…那是……”
    朱军尉赔笑卖乖。
    蛊笛忽然大手一伸,稳准的抓在对方的手腕上。
    “…王爷,您这是……?”
    军尉转面看着蛊笛,神情不解。
    “朱爷,你自己也看到了,这次咱们入瀛国有的是麻烦。你既然识得本王的能耐,本王不妨也告诫朱爷你一句话。”
    军尉一怔:
    “王爷真是折煞末将了,您才是爷,末将和手下军士们自当对您唯命是从。”
    蛊笛受用的点头,冷然轻笑,冰寒威压:
    “本王不管皇上给过你其他什么任务,总之你我如今同上了一条船,身处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你和你的人务要听从本王的命令。
    若然本王有失,你和你的人也别想全身而退,平安离开瀛土。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被一双利刃般凉薄无温的眸光死死的逼视住,军尉身形僵直,无处躲藏,内心狂奔虚跳。
    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咧嘴笑得不协:
    “嘿嘿,王爷这话说得末将听不明白。来时皇上只说要军士们好好保护王爷,哪里容得其他任务分心?往后您说东,军士们绝不敢往西。”
    “如此最好。”
    蛊笛松开军尉,长剑凭空划出半圆,“铮”的合入剑鞘。
    借着月色,军尉看着腕上清晰紫红的指印,心里又惊又气却不得发泄,微抖着嗓音命令手下人:
    “快去干活,挖土、埋尸!”
    ……
    因是整个瀛国的政权中心,京都地貌较其他城市更为繁华。
    在蛊笛的印象里,这边的大街小巷蜿蜒曲折却是花草成荫,四角檐木阁楼台鳞次栉比,典雅精致。
    刚进京都的地界,蛊笛就察觉到了异样。
    作为行政和贸易的中心之地,时值正午,京都的街上本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可眼前,除了空荡荡的街道,就是在深秋烈日的暴晒下白得刺眼的路面。
    蛊笛原本还在一路上担心着,若瀛国天皇还不派出面与大羿人马正式接洽的话,就凭他们这一队人身穿异国服饰,带着棺椁和木舆满街跑的阵势,必然会引来众多的瀛人围观。
    不出一刻,人们就会把个羊肠小道堵个水泄不通。
    可观眼下,异常冷清的街道不免让蛊笛内心生出另一重的疑虑。
    跨在马上,他一手拽牢缰绳,一手紧了紧腰间的长剑,表情肃冷的吩咐:
    “全队注意,务要提高警惕,莫要忘记昨夜的教训。”
    话音落下不多时,队首开路的天衍门弟子竖直的耳朵颤动几分,逐的压低了声音:
    “王爷,前面来人了,数量不算少。”
    蛊笛促狭的凤眸抬了抬,视线撒远,果断的抬手示意后方:
    “大队停下。”
    延伸盘绕的道路不见尽头,有曲调单一压抑的乐声从对面悠悠飘荡而来。
    蛊笛听得分明,那是瀛国传统的送葬冥曲。
    接着,白晃晃的阳光好像突然破开一道笔直的裂缝。
    成百的人群身穿黑色丧服,手举经幡,列队整齐的由远及近。
    至合适的距离队伍停下来,冥乐止奏。
    蛊笛与对面白马上玄服筒裤的中年男人遥遥相望,立时感受到了十足的压迫感。
    他知对方的身份,镰川大将,瀛国三位辅政大臣之一,与源仓、和茂三人联手控制了年轻懦弱的日本天皇,大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阴险手段,从而垄断了全瀛国的政治、贸易实权。
    镰川心如其貌,属于凶残挂相的一类人。
    他与蛊笛相视一刻,就高高扬起长方的马脸,嘴角的横肉微微抽动,开口就是一连串的指责:
    “大羿的官员是在何年何月启程来我瀛国的?怎么这么久了才把源仓将军的遗体送到。
    两名重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你们的天朝厚土上,你们不但没有一句道歉,没有半份补偿,只跨洋送个棺椁就要许久,难道故意想要源仓大将军的遗体烂在路上才算满意?!”
    “什么叫做死的不明不白?”
    蛊笛根本不需咨客的翻译也能听懂对方的话意,且能用瀛语流利的与其交流。
    听到这相貌寒碜的家伙满口怨言,蛊笛不觉气恼,理直气壮的怼道:
    “我大羿仁宪皇帝早有书信发于你家天皇,告知源仓将军和坂田主事的死因。若王上不知,又如何回复书信,和大羿约定送棺离京之日期?
    如今你等未在水门港设驿迎接,本王还没计较瀛国失礼,你还有脸置将军的棺椁于不顾,先行向本王要短不成?!”
    一袭话毕,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代表瀛方的镰川将军好似被人封穴般呆怔在白马上,痴望着蛊笛哑口无言。
    大羿一方,以朱军尉为首的五十禁军更是震惊无状。
    究竟从何时开始,九王爷竟然能够听懂外国话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把外国话说得这般的完美流利?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缓神的瞬息,镰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满脸的错愕,恢复为高高在上的表情,声线挑起透出极端的不屑:
    “你又是何人?”
    蛊笛冷漠一笑:
    “本王乃大羿晟熙皇帝九子,当朝仁宪皇帝之叔,千岁华南赫,表字衍之。”
    对面的男人表情一变,凝眸盯了蛊笛须臾,心不甘情不愿的微微抱了抱拳,算是进礼。
    蛊笛暼他一眼,眸色冷峭:
    “就请将军阁下将同僚的棺椁收回,本王也算不辱使命,就此别过。”
    “等等。”
    镰川阴险的勾了勾唇,摆手道:
    “多日前天朝皇帝确有书信,信上提及因输掉厨艺比赛,源仓将军杀掉了坂田秋致使自身被源仓夫人所杀,这样的说辞纯属无稽之谈。
    横竖我们的人死在你们的国土上,你们人多势众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眼下,本将军必须问过源仓夫人本人,才能判断是否是天朝皇帝狡猾撒谎。”
    “放肆,我大羿历代君王乃龙神降世,想来君无戏言,岂容你随意污蔑诟病!”
    尽管对华南信恨之入骨,然面对瀛人时,蛊笛总要装出维护的样子。
    镰川对蛊笛的震怒不理不睬,凭空喊了句:
    “源仓夫人,请下舆一见。你是否受人胁迫,有何委屈都可当场讲明,我镰川逐水自会为你做主。”
    蛊笛立时火冒三丈,怒斥:
    “你们真乃虚伪狡诈的小人!昨夜才刚杀人灭口,今日居然有脸在这里造势演戏,猫哭耗子!”
    “你说什么?哪个杀人灭口?!”
    镰川的脸色煞时白下去,二话不说下马,走至第一架木舆前,拉开了木格门扇。
    “啊!”
    一声惊叫,高个子中年男人倒退了两步,愕然注视舆中僵冷的女尸,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
    片刻,他抬手直指木舆,对蛊笛叫嚣: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今日休想活着离开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