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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万事开头难

      没过子时,清平先生下榻于齐州会馆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帝京城。不过从子时到寅时,再从寅时到辰时,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造访齐州会馆,只是在齐州会馆周围出现了许多身影,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这些人大多没有高深修为在身,其身份也不难猜,多半是帝京城中各大权贵府中的家生子,世世代代为奴为仆,最是可靠,也最是忠心,与主家休戚与共。
    这些人奉了主家的命令,前来观望动静。可是隔着齐州会馆的高墙,又能观望到什么动静?无非是观望谁会造访齐州会馆罢了。如今齐州会馆中的住客们已经被“请”了出去,只剩下维持会馆运转的仆役之流,而这些仆役又都是出自儒门麾下的各大外围书社,也不会向他们透露什么消息。
    说来也是巧了,今日负责齐州会馆的正是烟霞书社的人,刘谨一也在其中,烟霞书社成立时间不久,刘谨一作为从龙门府使其就加入其中的老人,得到了儒门的足够信任,也被安排在齐州会馆之中。
    只是刘谨一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安心做着自己的差事。
    李玄都与陆雁冰一番深谈之后,没有入睡,而是默默练气,一直到天亮时分,张白昼来到正堂向李玄都问安。
    这也是各大世家的规矩,每日清早都要向父母长辈问安,虽然从张白月那里论起,李玄都只能算是张白昼的兄长一辈,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玄都其实更像是张白昼的师长,张白昼有些叛逆和偏激不假,可骨子里还是个重规矩的年轻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已经逐渐明白了李玄都的苦心,所以他渐渐收起了自己的棱角,又逐渐重回当年,开始尊敬李玄都,称他为“先生”。
    他先是问了会馆中的仆役,想要去李玄都的居室或者书房,却没想到李玄都一直留在正堂,这才转道来到正堂。
    张白昼见过了李玄都之后,李玄都没有再提起昨天的事情,而是交给他一个任务,跟随上官莞离开齐州会馆,主动拜访一些清流官员。
    客栈进入帝京城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收集情报,这份清流官员的名单就是出自客栈之手,都是帝党之人,而且或多或少都与四大臣有些关系。虽说当年太后铲除四大臣之后就开始情理四大臣的旧党,可四大臣当权当年,掌握六部和内阁,朝廷半数以上的官员拔擢都或多或少与四大臣有些关系,总不能把这些人全都清理出去,那朝廷也就瘫痪了,所以还是有许多官员得以幸免,客栈就是通过慕容画的关系逐渐将这些人摸清,然后整理成一份名单交到了李玄都的手中。
    李玄都阅览之后没有异议,便要由张白昼这个张家后人出面去登门拜访。
    早在剑秀山的时候,李玄都就曾对张白昼提过此事,张白昼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惊讶,领过了这份名单。
    这份名单十分详尽,不仅仅有姓名官职,而且有住址、喜好、籍贯、性情等等,让张白昼一目了然。
    上官莞作为曾经的阴阳宗九明官,最常做的就是这种暗中阴私之事,熟门熟路,反而要比李如是更为擅长。李如是则是更为擅长居中统筹调度的差事,所以李玄都又让他返回了剑秀山。
    李玄都等张白昼看完了名单,才缓缓说道:“帝京局势十分复杂,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掌控局势,只能说是所以就要用些手段,你能明白吗?”
    张白昼没有像陆雁冰那样直接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后才说道:“我们要分清主要敌人和次要敌人,还要拉拢保持中立的朋友,与敌人争大势、争人心。就拿这张名单来说,虽然这些人的品级不高,但人数众多。我记得先生曾经对我说过,权力来自于下方而不是上方,也就是说这些人单独个人不算什么,可如果能汇聚一处,便足以影响到局势。如果人心在我们这边,大势便在我们这边,那么帝京就是我们的。我这样说,会不会太过啰嗦?”
    “你说得很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玄都露出赞许的目光,语气声调也一下子温和了许多,显然,张白昼的想法十分契合李玄都的本意,李玄都自然不嫌其烦而愿闻其详,“接着说,说完你的想法。”
    “是,先生。”张白昼得到了鼓励,知道这便是李玄都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可以将他心中对李玄都布局的揣摩和自己的想法结合起来,然后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先生是长生地仙,可帝京城中同样有一位长生地仙,那就是儒门的龙老人。就算辽东的秦先生也来到帝京,可在东海还有一位大剑仙,在澹台云闭门不出的情况下,无论怎么算,在这方面都只能维持均势,谁也奈何不得谁,所以武力破局并不可取。”
    张白昼稍稍顿了一下,调整言辞,然后说道:“我们想要破局,只有两个办法,一则是分化他们,二则是拉拢其他势力来增强我们自身,当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的时候,那些原本无法影响到局势的中立势力便变得至关重要起来。怎么才能赢得帝京城的争斗,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与对手争人心、争大势。我手上的这份名单便是人心和大势的一部分,如果我能够成功争取他们,那么我就开了一个好头。很多时候,人都有从众之心理,我们这边人心更多,就更便于争取剩下的人心,我们这边携大势而来,其余人就更容易为我们所用,就好似滚滚雪崩,越来越大。不知道我这样理解,是否正确?”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李玄都的神情和语气中都并不掩饰自己的吃惊和激赏,“你刚才已经说了,我们能否争取人心和大势,是由你开始,都说万事开头难,你打算怎样开好这个头?”
    张白昼被李玄都一再肯定,已经开始激动起来,说道:“自从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以来,太后临朝,朝政一误再误,虽说这未必全都是太后一党的错,但太后作为执掌朝廷大权之人,难辞其咎,必须担当起这个责任,所以太后已经是人心尽失,这也是帝党迅速崛起的原因。我们与太后争取人心,并不难,这些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反对太后的,与我们道同可谋。关键在于儒门,如何与儒门争取人心,才是难题。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可能要通过辽东方面来破局。”
    李玄都道:“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好了,你先做好手头上的事情,让他们认可你这个张家后人,用你的身份和名义,以及他们的支持,在帝京城中掀起一股为四大臣翻案的浪潮。有些堡垒看似牢不可破,实则徒有其表,可能在大浪之下,轻轻一拍便散了。”
    张白昼目光灼灼,沉声回答道:“明白。”
    李玄都又交代道:“上官宗主会帮助你的,你这位上官姐姐,是地师的高足,尽得地师真传,至于地师何许人也,就不必我多说什么了,你跟着她,要虚心请教。”
    张白昼道:“是。”
    李玄都挥了挥手,示意张白昼可以去准备了。
    张白昼离开之后,李玄都看了眼院中摆放的日晷。
    他知道朝廷许多大事、许多变化都要在贵人们起床之后才能发生,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便在这时,陆雁冰端着一个托盘过来,轻轻放在李玄都身旁的桌案上,见李玄都兀自望着正堂的大门外,轻声说道:“师兄,用早膳吧。”
    李玄都转头望向托盘,不由一怔,竟然江南那边的小笼汤包,皮薄,馅鲜,最难得的是在顶端要细细掐出花瓣形的皮圈,中间有一个细小的针眼,火不宜大亦不宜小,慢慢蒸出馅内的卤水,在皮圈中油汪汪的。
    李玄都欢欢说道:“这等吃食,在金陵府那边还算常见,帝京这边却很少见,这是从哪里来的?”
    陆雁冰笑着回答道:“说来也是奇了,是刚刚有人送来的,师兄不妨猜猜,是谁送来的?”
    这倒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他认真想了想,“总不会是太后谢雉,她是北人,不是南人。至于儒门中人,白鹿先生、赤羊翁、龙老人、司空道玄都是北人,出身江南的大祭酒们没怎么现身,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与我打交道。”
    陆雁冰轻声说道:“是如今帝京城中的头号花魁师横波,她祖籍江州,据说是这位花魁亲自下厨做的,看这火候,寅时就得进厨房。”
    李玄都道:“师横波?我不认得此人,她为什么要向我献殷勤?”
    陆雁冰撇了撇嘴,“喜欢师兄呗,师兄这般身份地位,这般境界修为,又是这般年纪相貌,哪个女子不喜欢?”
    李玄都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