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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1)

      简直就像是在明晃晃地说着[他不值得被爱]一般残酷。
    [别哭、别哭。]
    穿着白衣绯袴的孩童有些茫然,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弄糟了,明明是想要安慰亚路嘉的,最后却让他哭了。
    津岛怜央有些怯怯地手足无措了起来,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样木偶般僵硬的笑容,他伸出手,想要拭去亚路嘉脸上的泪水,但热烫的水珠只是穿过了他的手指,直直向下坠落着。
    [即使我和亚路嘉是同一个人,即使我们是不同世界的同位体,我们也在出生的时候就早早注定了不同的命运了不是吗?]
    津岛怜央明知道徒劳无功,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帮亚路嘉擦拭眼泪的动作,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词汇,笨拙地说着可以安慰亚路嘉的话语。
    但亚路嘉只是摇头哭泣着,抽着鼻头,红着眼,纤长的眼睫沾湿了黏在一起,孩子娇嫩的嘴唇被他自己死死咬着破了皮,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鲜红血迹来,倔强又可怜。
    他有些无措地收回了手,想了想,轻声唤道,[亚路嘉,你看。]
    津岛怜央摸索着抚上了自己脖颈上那一圈依旧鲜红热烫的狰狞伤口,把自己的伤口扒开了,毫无保留地赤诚展露了出来。
    他扬起了笑容,说道,[别害怕、别害怕,亚路嘉,你绝对不会变成我这样子的。]
    津岛怜央误以为亚路嘉是觉得不同世界的同位体也会拥有相同的结局,是因为害怕他脖子上的伤口才哭泣的。
    [我们是同样的年龄不是吗?但是你还活着,而我大概是已经死去了吧。]
    津岛怜央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算是活人,还是死者,他对生死界限这种东西并不太敏感,他只是说着,[无论之前的经历是怎么样的,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已经走向了分岔的节点了不是吗?]
    亚路嘉怔愣住了,他的两腮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泪水,通红的眼眶中湿润地盛着晃荡着的泪液,他听着津岛怜央的话语,心中是无法言说的复杂滋味。
    酸涩、苦闷、伤心、自怜与自惭
    这些绝不会停留在津岛怜央心中的情绪在亚路嘉的心中翻涌着。
    亚路嘉看着镜中朝他笑着的津岛怜央,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话的,但他张了张嘴,喉头又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那种异常的、交错的状态消失了。
    寂静的、黑色的世界消失了,周围时刻照顾着他的仆人发现了他的消失,有些惊惶失措点亮了房间里面的灯,四处叫喊了起来。
    亚路嘉少爷、亚路嘉少爷
    周围是亮堂堂、热闹又喧嚷的一片。
    可爱的玩偶、柔和的色彩、童真的装饰,组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怎么忽然跑到这边来了,亚路嘉少爷。
    即使是再大的房间也是房间,总有边界尽头,训练有素的执事们很快就找到了亚路嘉,与他稍微亲近一点的仆人松了一口气,上前来抱起了他,轻声哄着。
    睡不着吗,亚路嘉少爷?怎么眼睛红红的,是哭过了吗?
    而亚路嘉只是沉默着、毫无反抗地被抱了起来,他双手紧攥着女执事的衬衫,怔怔地盯着那面逐渐远去的镜墙。
    在如水般流泻的明亮灯光中、在轻柔的诱哄声里,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带着诡谲色彩的黑寂世界。
    。
    亚路嘉像是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又像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像是不再对那面镜墙抱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热情了,在某一天之后,忽然变得如同从前一样,自己一个人吃饭、玩耍、看绘本,并不抗拒揍敌客家给他安排的课程,乖乖跟着老师学习必要的知识,偶尔感觉寂寞了,就会喊上三四个仆人陪他做游戏。
    但是亚路嘉变了。
    在仆人眼中总是无忧无虑地欢笑着的孩子变得寡言少语,心中像是压着沉重的思虑一般神色轻愁,常常发着呆怔愣着看着那一面镜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夜深了,也会有仆人看见亚路嘉站在那面镜墙前,用手轻抚着凉滑的镜面,一张稚嫩的脸上神色紧张,嘴巴张张合合,像是憋着想要酝酿什么话语一般无措。
    亚路嘉少爷?
    仆人因为他怪异的举止而轻声问询着。
    您在做什么?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怜央少爷说吗?
    他们忠实地遵循了揍敌客家的女主人的指示,没有任何人对亚路嘉露出过异样的神情来,只是自然从容地,根据亚路嘉平日里细碎的言语拼凑起了一个跟揍敌客家的四子同龄的孩童形象来,好像本来就存在着这样一个亚路嘉少爷的好朋友一般。
    但亚路嘉只是回过头来,用他灰蒙蒙的、玻璃般冰凉的灰蓝眼瞳轻轻瞥去了一眼,说道,没什么。
    那其中带着些小小的不悦和烦恼。
    两次之后,家仆们就明白了,亚路嘉不喜欢别人在他苦恼着要怎么跟好朋友和好的时候搭话。
    [你想说什么?]跟亚路嘉共享着感官、可以看见亚路嘉反反复复的焦躁模样的津岛怜央也困惑地问道。
    津岛怜央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便像是所有弄不清楚事情的小孩一样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安地等待着亚路嘉的回应,只不过这一次亚路嘉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持续的时间有些太久,让他有些按捺不住地开口问了。
    怜央。
    而这一句问话却像是帮助亚路嘉下定了决心一般,让他把这些天来他仔细思考过的、反复组织过的言语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亚路嘉也任性着、不管不顾了一次。
    在周围嗡嗡运行着的监听器下,在每天向母亲汇报情况的仆人若有似无的注视下,非常奇妙的是,亚路嘉之前在排练时心中弥漫着的紧张情绪在真正开口的时候反倒消弭殆尽了。
    有着鸦黑长发的孩童抬起手来,软软的掌心贴合在了坚硬的平面,挤压出一个小小的掌印来,他呼吸着,愈发、愈发地贴近了凉滑的镜面,温热湿润的雾气自口鼻间呼出,在镜面上聚了又散,他眉眼舒展开来,灰蓝色的眼瞳月牙般弯起,朝津岛怜央甜蜜地笑了,轻轻说道。
    要向我许愿吗?
    第53章 第 53 章
    [什么?]
    津岛怜央带着些许困惑的声音自亚路嘉的耳边响起了, 他能感受到怜央与他的距离愈发、愈发地贴近了,像是就站在他身后般清晰地传来。
    微微震颤着的声带,带着湿润气息的呼吸与喘息, 皮肤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死气。
    那是若有似无般的体表感官, 如同人体的第六感般游移不定,只如同幻觉般常常在刹那间出现。
    [为什么亚路嘉会这么问我呢?]他的语调既轻快又明亮, 不带一丝愁绪,像是童话里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说道,[我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呀。]
    怜央真是一点都不坦诚。亚路嘉有些气鼓鼓地说道, 他歪着脑袋, 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太准确, 于是改了口, 不,与其说是不坦诚, 不如说是迟钝吧。
    怜央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你每一次提起你那边的哥哥的时候,眼睛都在闪闪地发着光,像星星一样明亮又耀眼。亚路嘉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我就在意识到了, 想着啊, 怜央一定像我喜欢奇犽哥哥一样喜欢自己的哥哥吧。
    [嗯, 是的,我最喜欢哥哥了哦。]津岛怜央坦然地跟亚路嘉说了,没有一点点羞涩, 只带着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深切与真实的喜爱之意。
    既然如此, 怜央难道不想要再一次见到你那边的哥哥吗?亚路嘉将手贴到了凉滑的镜面之上, 如果是怜央的话, 我会拜托拿尼加向你提出强求的,这一次的强求不会很难,怜央只需要向拿尼加许下愿望就可以了。
    亚路嘉轻声说着,可以摆脱镜子的束缚,可以从死中复生,可以再一次见到怜央的哥哥,这样的未来,怜央难道不想要吗?
    他唯独在提到哥哥的时候微不可察地磕绊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的意味。
    向我许愿吧,怜央。亚路嘉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津岛怜央,想要实现他的愿望,想要让他拥有自由不羁、充满欢笑的生活的。
    他灿烂地笑了起来,怜央想要的一切,都实现吧。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专注而期待,像是试图在津岛怜央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津岛怜央透过了亚路嘉的眼睛,有些怔然地看着镜子中拥有着与他别无二致的样貌与身形的孩童,心中弥漫起了越发浓重的迷雾。
    [为什么难过还要笑呢?]他喃喃地、纯粹地疑惑问出了口。
    作为同位体的亚路嘉是津岛怜央在异世界的锚点,他是借着亚路嘉的身体在感知世界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津岛怜央逐渐地能听见亚路嘉强烈的心声,能跟他沟通交流,也能够微弱地感受到亚路嘉的心情。
    在刚刚劝说着自己向他许愿的过程之中,明明语气轻松又温暖,面上也带着笑容,但亚路嘉的心中却积聚了越发浓重的悲伤,像是灰蒙蒙的天空上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积雨云一般,沉甸甸地摧折了下来,下一秒就要哭泣般。
    [好寂寞啊。]
    津岛怜央第一次时听到的那句话语再一次回荡在了亚路嘉的心中。
    [又要回到一个人的时候了。]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那么自私、不可以那么任性,怜央有怜央想要的幸福,奇犽哥哥也肯定是有苦衷的,只想着自己的心情的话,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诶亚路嘉拖长了尾音,像是不满般嘟哝道,怜央又在偷看我的心脏了吗?
    亚路嘉是知道这一回事的,知道津岛怜央可以感受自己的情绪,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声,但是知道归知道,该难过的还是会难过,人类的情绪又不像是计算机上面的代码,可以说删除就删除,说改编就改编,一秒钟就可以从方形变成圆形。
    那些复杂的情感更像是变幻多端的天气一般,时常琢磨不透又怪异非常,他的心此刻也是如此,太阳雨般一边暖融融地光芒万丈,一边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虽然知道这不是怜央自己可以控制的但是偶尔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怜央不用管这个哦,你只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好了你想要回到哥哥身边吗?
    津岛怜央安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地思虑着,片刻之后,只回复给了亚路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想。]
    亚路嘉笑了起来,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哦!
    他的语气是带着微微上扬的欢欣。
    津岛怜央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悲伤的时候还能扬起笑容?为什么开心的时候却会落泪呢?
    为什么明明心里叫嚣着不舍、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但亚路嘉却要强迫着自己放开手呢?
    明明是同样的个体,明明是不同世界里的自己,但津岛怜央却已经变得弄不懂亚路嘉了。
    不过。
    好歹有一件事情,津岛怜央是弄清楚了的。
    从刚刚起,就在亚路嘉心中直白而率真地碎碎念叨着的那个心愿。
    因为预见了津岛怜央会因为自己而回到双生哥哥的身边,因为知道了津岛怜央将会得到的幸福未来,亚路嘉的心中升起了那样复杂万分的情绪。
    既高兴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可以与双生哥哥相见,又嫉妒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可以摆脱这样让人难以忍受的寂寞,既希望津岛怜央可以得到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又因为小孩子的独占欲而想要津岛怜央永远地记住自己、时时刻刻地怀念自己。
    畸形的私欲和纯粹的善意在亚路嘉的心中如同蜘蛛网般错综复杂地交错着,那对另一个自己的妒忌反倒让亚路嘉对奇犽的思念愈发浓郁了起来。
    想要跟奇犽哥哥相见,想要跟奇犽哥哥一起玩耍,想要像儿时一样独占他的宠爱,想要离开这个房间、去亲眼看看绘本里描述过的世界
    不想要再独自一人了。
    [那亚路嘉呢?]津岛怜央轻声问了。
    嗯?是带着些疑问的上挑语气,亚路嘉小小地皱起了眉,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亚路嘉难道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津岛怜央像是有些腼腆般,轻声细语地说道,[亚路嘉也可以向我许愿哦。]
    [不过,如果是绘里奈的话,她提出的要求可能有一点点的过分。]
    津岛怜央说话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天上的云彩般,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攻击性,只小心翼翼的将人整个包裹了起来,让人无法抗拒地陷入舒适的柔软之中。
    但亚路嘉却像是被某种从未想过的事情重重地冲击到了一般,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讶然地无法出声,片刻之后才带着有些变了声调的磕绊语气开口问道。
    我、我吗?
    向来是实现别人的愿望的亚路嘉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向他人许愿的可能性。
    但紧接着回过神来之后,他便有些不由自主地拘束了起来,可以吗?怜央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
    不懂得隐藏的孩子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厌恶,除了怜央和奇犽哥哥之外,我讨厌所有想要向我许愿的人,会有一种微妙的被利用感,感觉自己的真心都被他们放在鞋底践踏了一样耿耿于怀。
    而且那是拿尼加的能力,以此为目的对我好的人,只不过是一边恐惧着拿尼加、一边又克服不了自己贪婪的虚伪大人而已。我讨厌这样的人。
    [不会哦。]津岛怜央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会努力克服了自己的恐惧来换取一个可以许愿的机会,能够下定决心为了自己的私欲来害人,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哦。]
    他在亚路嘉看不到的地方扬起了笑容,琉璃般清透又凉薄的漆黑眼瞳中,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为了重要的事物而成为刽子手,为了绝不可失去的东西而背负上诅咒,为了自己污浊的欲念愿意为此支付一切沉重的代价,这样的人我并不讨厌哦。]
    [而且,]津岛怜央说道,[我们不也在想着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啊,这样说来,我们也是呢!亚路嘉像是惊醒了一般大惊小怪地说着。
    他皱了皱眉,只沉思了片刻之后,很快便又扬起了笑容,软软的脸颊肉挂在两腮上,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蜜,他撒着娇,没有办法嘛,做好孩子太累了。
    要乖巧,要听话,要无私地奉献,要善解人意,要我们当一个不会哭不会闹的许愿工具,还要我们富有同理心地原谅他们的行为太太太太太累了!而且根本不合理嘛!亚路嘉鼓起了嘴巴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