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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官场嘴脸

      卓越的二叔卓文韬和二婶陈凤娇被“双规”入狱。
    小陶将这件事告诉楚江童时,已是滕倩云告诉他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楚江童什么也没有说,一脸的平静,本来嘛!
    县城里依然延续着原本的平静与噪杂,车辆依然闯着红灯,行人依然在马路中间大摇大摆,小贩的叫卖声依然杂乱焦急,城管车依然在县委街上拍照贴罚款单。
    县委、县府大院里的几个名牌保安,涨着红扑扑的脸,机敏地盯着进出大门的1号车,2号车……然后再付诸不同的笑脸和手势,车喇叭“嗯”地一声,便稳稳地凛然而去。
    华夏的文明极其深刻,一字多音,一字多义,车号不同,笑容和手势也不同。文化层次高的人和文化层次低的人,却一般不会混淆和用错。可能,这便是文化的渗透与应用的绝妙契合吧。
    县委秘书长钟兆国,一个电话将田之程从镇长办公室里喊来,与其说是上下层关系处理得好,不如说成是私交甚笃。
    钟兆国的办公室与书记办公室仅一墙之隔。
    钟兆国一般不抽烟,田之程干脆不会,若是钟兆国有兴趣抽一根,田之程便会也抽一根,夹着烟的手指实在有些笨拙,好像那是夹着一根**。
    钟兆国掸掸烟灰,田之程也会走向烟灰缸,钟兆国的烟头摁灭了,田之程当然也得将烟头摁进烟灰缸里,这是学问。
    他俩还有个共同一致点便是喝茶。
    钟兆国端着杯子,田之程必然随后端起来,他掌握的时间和先后次序非常到位。这绝不是模仿秀,这才是学问。
    钟兆国这天有些疲倦,躺在办公室沙发里,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敲敲太阳穴。田之程将随身带来的上好绿茶为他沏上,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他年纪不大,43 岁,田之程比他大三岁。官场中的年龄,有句顺口溜:
    官位诚可贵 年龄价更高
    五旬飞来到 心里乱糟糟
    政协和人大 虚名受气包
    人老心不老 实惠最重要
    变通占权位 敛财充腰包
    田之程在来的路上想了一程,再就近察言观色,便认为钟兆国找自己来定是有事相告或是相商。
    他更料到,钟兆国今天会抽一根烟,他早准备好了,从灰色中款呢料上衣里摸出一盒进口的555香烟。这是外烟,虽国人抽不大习惯,但相对于没有烟嗜好的钟兆国,却完全可以抽着玩。
    果然,钟兆国没有拒绝,他望了一眼田之程:“你也来一根嘛!”
    田之程点头笑笑:“随福随福……”
    钟兆国浅浅地吸一口,然后再悠悠吐出,鼻孔里一点烟儿也没有,他用纯正的男中音说:“田镇长啊,今天呢,我找你过来,有三件事情需要协调……”
    他伸出三根指头。
    田之程急忙坐回沙发,扳正身子,认真聆听着,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指间夹着烟,猛一看,好像右臂打着石膏一般。
    钟兆国接着说:“这个第一件事嘛,是关于你们袖子山镇的精神文明建设和干群关系的处理,你作为一镇之长,不仅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搞好干群关系,“老大”特别点过你们袖子山镇的名,他说你们镇仍有上访现象,当然,他说的上访,是网上和信件的形式,你们镇上有个叫楚江童的小画家?”
    田之程连忙点点头:“钟大哥,不,钟秘书长,是,是,是是,有个叫楚江童的,是我的本村,他不太听话,总是对古城的开发持反对意见!……”
    钟兆国沉下脸来:“既然是同村,就应该协调好关系,你想想办法,制止他的这种网上发帖的行为,他既然是使用实名发帖,就足以说明决心很大,啊,对了,他有什么后台背景吗?……”
    “钟秘书长,他仅仅是个小卒子,没什么背景,我感到这个年轻人有些神经质,大学没读完就因打架斗殴被开除了,整日在社会上瞎胡混,我想想办法……”
    田之程见钟兆国掐灭了还有大半截的烟,他也只好将自己的烟掐灭。
    “记住,我们做干部的要是个双面手,既要当雷锋,又要当黄世仁,必要的时候,给他来点硬的,幸好,这段时间政府的网络监督员不打盹儿,不然,这个楚江童的帖子会发的到处都是……”
    田之程低下头,期待着钟兆国的第二个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他真有点担忧这第一个问题。
    钟兆国白嫩的胖小手果然在空中一扬,伸出两根手指,指尖细柔如笋。
    “这第二个问题嘛,就是你重新拟定一份,袖子山镇的乡村文化建设规划意向申请书的详细计划和清单。当然,将重点还是落在古城遗址上,送过来后,我再上报审批拨款事宜,这件事你可以让他们去做,但第一件事必须由你亲自去做。他们,我实在是不太放心啊……”
    田之程唯唯诺诺着,好像只有用这种语气态度才更有工作的诚心和决心。
    “第三年件事嘛, 不说你也明白,你们的姚书记查出的是什么病?确定是你前边说的肝癌吗?……”
    田之程慌忙站起来,凑近钟兆国,有些亢奋的说:“是是是肝癌,而且已到了晚期……”
    钟兆国拢了一下头发,坠到沙发里,双手交叠于腹部,俩眼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懒懒地说:“一个好干部啊!只可惜天不作福,让他白辛苦了这么多年……”
    田之程忙应和:“是啊是啊!他这样假惺惺地做官,可能有个更大的目的呢!”
    钟兆国挥挥手说:“话不能这么说,照你说,我的清正廉洁也是有目的了?……”
    田之程笑起来。
    钟兆国说:“过几天,‘老大’从市里开会回来,就向你颁发代理袖子山镇党委书记的任命书,早做些准备吧!”
    田之程终于打消了以往的顾虑:“钟大哥,县里不委派临时代理书记了?”
    钟兆国望了一眼田之程旁边的小手包,然后盯着他的脸:“我倒是觉得,不如派个临时代理书记去主持党务工作,那样你也好说话……”
    田之程想了想,叹道:“姚书记虽说在袖子山干的时间长,但他应该没什么大后台,要是他还正常工作,我还真是很被动……”
    田之程临走时,拍拍身边的黑色小手包,没拿,就走向门边。钟兆国伸出食指点了他一下。俩人相视一笑,告别。
    钟兆国出去送了送他,田之程坐在驾驶员后边,驾驶员早已恰到好处的降下玻璃,田之程双手平伸,笑容荡漾,车子驶出县委大院。钟兆国忙回办公室,将黑色手包拉开,里边有一张银行卡,密码则写在一盒进口超薄柠檬味儿的安全套外包装上。钟兆国轻笑了一下:这鬼头!
    田之程在回镇上的途中,脑海里一直闪现着钟兆国伸出的三根手指。第一根手指是最令他头疼的。这个楚江童,一只臭鞋子坏了满锅汤。
    冬季的夜来得早,刺骨的寒风中,隐隐嗅到了炉烟的呛味儿,还有煮熟的肉香。这肉香,楚江童在很小的时候曾记忆深刻,但再深刻似乎也没有爸爸和爷爷更深刻。
    楚江童提着一双皮鞋出了门,他就像履行一个职责一般,径直去了田乔林家。田家大院在村里仍然独树一帜,门楣不仅高,而且上边的字也与众不同:写着“田府”二字。楚江童轻轻放下那双黑色皮鞋,还故意去拍了两声门,这才嘿嘿笑着离开。
    他随后去看了一眼爷爷奶奶,奶奶商量他再吃点饭,楚江童拍拍肚子:奶奶,你们这才吃饭,我都吃过了。楚江童还是接过爷爷递来的一个烤红薯,稀稀拉拉着吃完。
    “走了,爷爷奶奶,这是俺妈让我送来的三百块钱——看来是赌资吧,嘿嘿。”奶奶张着没牙的嘴说:“可别这么说你妈!”爷爷却硬是不要,说有钱。
    楚江童漫步于冬日寒冷的风中,想到爷爷被公安局抓去时的情景。
    他开上车便去了镇里,已经盯了那家伙两天了,这个点,他应该正在镇政府前边的广场上打篮球,他是田镇长的司机。每天晚饭后便来打一会儿篮球,有是田镇长也来拍会儿。
    这天晚上张司机很兴奋,连续投中了两个线外球。嘭噔嘭噔的篮球响声,更让楚江童坚定了多日前的决定。
    楚江童将车停在远处,然后徒步走过来。
    一个过路人仔细瞅着他,自言自语起来:“这老者,身材和腿脚真利索。”
    楚江童双手抱拳:“多谢夸奖,老衲今年85岁了,你看像不像?”
    过路人摇摇头说:“头发胡子是像,只是你的腰板和腿脚不像,像个壮小伙子。”
    楚江童来到篮板下,一把接住从篮板上滚下来的球。
    张司机一愣:“嘿,人老腿不老,投两个?我正好歇歇。”
    楚江童心里好笑,自己这个假发套真是挺起作用。
    篮球径直向着毫无防备的张司机的脸上飞去,嘭——击中鼻梁。
    张司机一下子火了:“我日你孙女的,你他妈的往哪儿投哪?”
    楚江童飞速拣过球,又一下,击中他的后脑勺。
    张司机晃晃身子,这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这老不死的是来踢场子啊。
    还没等他找准对手站在哪儿,脸上又连续挨了三十多球,鼻血流得一脸模糊。
    楚江童照他双腿猛踢一脚:“听清楚点,如果再张狂,老子下次不是用球打你,而是……把你的脑袋当球踢……”
    楚江童扬长而去,张司机蹲在地上,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连球都没拣,就奔回家属楼了。
    楚江童坐在车里,头仰在靠背上:“瘦弹簧,你的双胞胎脸型被我塑造出来了,老子总算出了这口气……”
    楚江童还没到家,瘦弹簧便打来电话。楚江童一惊:“这么巧?”
    瘦弹簧说:“楚兄,我那天的事想起来了,就是被鬼捉去了,真的!”
    楚江童哈哈笑起来:“净扯蛋!”
    瘦弹簧喋喋不休个没完。楚江童便挂了手机,回到家,爸爸不在家。妈妈正在玩扑克,满屋子的烟味儿。妈妈居然也学会抽烟了,眯着眼,任凭烟儿钻入眼睛也不躲闪,专注而专业的牌技,让她赌场得意,飞黄腾达,众牌友惊叹她是仙姑下凡,运通四海。
    楚江童问:“俺爸呢?”
    妈妈一边抽牌一边回答:“被田镇长请去喝酒了,人家行啊,都被镇长请去了……”
    楚江童没再问,便去了画室,不禁疑惑起来:田镇长请爸爸,田镇长请爸爸……楚江童无意间打开网络,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噢,原来如此,田镇长对自己动手了。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田镇长有什么花招。
    楚江童随即给爸爸发了条短信:老爸,别喝太多酒,早些回来!爸爸后来回了条短信:回谈!
    楚江童料到爸爸一定明白田镇长的意思,平日里又没多少交往,一个镇长,平白无故地请一个老百姓吃饭,可谓是包藏祸心。
    夜里,爸爸很晚才回来,虽说喝的酒不多,却能感觉得出来,他走路和说话都有点走形。
    楚江童望着爸爸,爸爸的眼神总是不敢与他对视,隐隐地,楚江童嗅到爸爸的身上有股香水的味儿。
    楚江童双手插进衣兜里,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