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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4)

      但在将这话抖出前的最后一刻,他堪堪住了口
    万一一切真是巧合,晏暄并不知情,他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
    会不会以为我受了什么诅咒,或被腌臜东西给附身了?
    光是想想,岑远就莫名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受,而且毫无征兆地,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担心会不会因此重新落入一个被消灭的结局。
    他只是不想晏暄用陌生的眼神看他,或怕他、隔离他、疏远他
    晏暄看他一直没有回答,沉声:嗯?
    岑远倏然回神,接了句没什么,便重新看向前方,将这话题揭过。
    我只是想,原来你也会有一时兴起的时候。
    晏暄静了许久,岑远背对着他,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露出了什么表情,抑或是面不改色。
    岑远正想再次转头,就听身后人道:我也是人,并非每时每刻都能保持冷静。
    岑远莫名怔了一下。
    少顷后他道:方才你还问我怕不怕,那晏大人如此猖狂,难道你就不怕吗?
    晏暄问:怕什么?
    守城门的将士都看见了,奔出城门的是你的马,带走我也是你本人。岑远终于是将手从对方手里抽了出来,夺过缰绳,随意让戈影换了个方向走动。
    在城禁之后堂而皇之带走皇子出城,难道你就不怕让不怀好意之人参你一本吗?
    晏暄不动声色:若是此事,那自是不怕。
    他这番回答颇具深意,岑远朝后方偏了偏脑袋:哦?那就是说,你有其他怕的事?
    既生而为人,怎么可能完全无畏无惧。晏暄双睫微颤,所谓无坚不摧,不过是还未触及软肋。
    闻言,岑远眉梢一扬,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一直以来,晏暄就只和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之类的词汇绑在一块,若让常人听见此话,必定是难以想象,那个在十五岁时就初露锋芒的少年儿郎,竟然也会有被软肋束缚的时候?
    沉默片刻,岑远转眼轻松地笑起来:那我倒想听听,我们小将军都有些什么软肋?
    此时戈影走得很慢,只掀起些微尘土,发出阵阵规整而平淡的马蹄声。
    晏暄道:第一自是大宁的安泰。
    这的确会是晏暄所说之话。
    岑远轻轻一笑,问道:那第二呢?
    晏暄却没有立刻作答。
    他双唇翕动,几度欲张口说些什么,但那些话每次都像是只在他舌尖溜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半晌后他道:保家卫国,第二,自是家人安康。
    岑远一时没懂,为何如此简单一句话也能让对方考虑这么久。他正要应声,晏暄却在他耳畔突然:嘘。
    岑远旋即噤声:?
    你看。
    岑远顺着他的示意望去才发现,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一条河畔,而在那河边平原上,正有两个孩童,手里各自捧着河灯。
    河中漂浮的河灯之上,蜡烛燃起的光线为他们笼上一层光晕,画面仿佛静止,让人不忍去打破。
    也对,今日是中元节。
    然而尽管此时戈影行进的步伐缓慢,但踩踏在杂草上是还是难免发出咯吱声响,那两个小孩听见马蹄声遍
    便循声望来。
    其中一个孩子约莫只有三四岁,见状往后退了一步,而另一个孩子就要年长些许,虽然也就五六岁的模样。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年长的孩子面部表情挣扎了一下,才一步一步谨慎地走上前来。
    晏暄随即吁的一声,让戈影彻底停下脚步。
    大孩子见两人没有恶意,也可能因为看他们长得就不似恶人,胆子又大了一些,直接走到马旁,双手捧起一只纸做的河灯,尽管那个河灯看起来十分简陋,甚至不一定能盛得住蜡烛。
    但那孩子满面虔诚,认真地问道:大哥哥们,可以请你们帮忙放只河灯吗?
    第 33 章 河灯
    岑远同身后的人相视一眼,接着两人一前一后翻身下马。
    这时,另一个年幼的孩子也凑到他们身边来了,拽上另一个孩子的衣袖,窃窃地喊了声:哥哥。
    岑远蹲下身去,与两个孩子平视,指了指他们手中那只河灯,问道:这是给谁放的?
    俩孩子中的哥哥正要回答,另一边半躲在他身后孩子就已经声音糯糯地答道:给娘亲,还有妹妹。
    话音未落,他就低下头去,声音都快哭了:只是妹妹还没从娘亲肚子里出来,就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了。
    哥哥揉了揉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了声:别哭了,爹爹都说了,要是我们哭着给娘亲和妹妹放河灯,他们就会感知到,就会担心我们的。
    他赶紧嗯的一声,用袖子用力抹了把眼泪。
    哥哥脸上微微带上了笑,重新转向岑远。
    爹爹说,如果娘亲他们收到的祝福更多,就能有更多的福气,将来能投个更好的人家。
    他顿了顿,问道:所以大哥哥们能帮个忙吗?
    有何不可。几乎是对方说出口的一瞬,岑远就应了下来。
    真的?!两个孩子都惊喜地喊出声来,那哥哥方才还小心维持的成熟不攻而破。
    我骗你们作甚。岑远好笑地抬手在两人鼻尖上各刮了一下,将目光落到他们手里的河灯上,又问:这些是你们自己做的?
    孩子们听后脸上都露出赧然之色:对,但是做得不好看,有些还盛不住蜡烛
    没事。岑远道,还有多余的纸吗,我教你们。
    哥哥立刻回答有,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小叠带着字迹的废纸,小声嗫嚅:家里纸张不多,就只有这些
    没关系,只用一张就行。岑远带着笑道,接过对方递来的纸。
    这时晏暄也将戈影的缰绳系在了一旁的树上,慢步朝几人所在的地方走来。
    他没有刻意压制脚步声,因此岑远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径直在杂草上坐下,才回身瞧了一眼。
    别跟个棒槌似的站在那儿了,他朝晏暄拍了拍身边的地,你这样一站,不知道的人见了估计都以为你是我侍卫。
    棒槌:
    棒槌晏暄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在岑远身边坐下,轻声念叨:席地而坐,也没个皇子样。
    小孩儿们身上穿着的都是破旧的布衣,加之这里离长安城已有一段距离,周围只有零星几间破旧的茅草屋,显而易见,他们应当是住在附近的孩子,十有八九不曾见过什么达官显贵,甚至连长安城的城门都未曾进过。
    因此,此时一听晏暄的话,两人都露出一副愕然又好奇的表情,看向岑远:皇皇子?
    听他瞎说。岑远立时用手肘往旁边一顶,朝晏暄剜去一眼,示意对方闭嘴别开口。再看俩孩子还是一副畏惧瑟缩的模样,他又不以为意地道:嘘,千万别声张。偷偷告诉你们,哥哥们在扮家家酒玩呢,他现在是个驰骋过沙场的大将军。
    晏暄:
    听见岑远这话,孩子们眼眸中的光霎时更亮了。同时如岑远所料,他们立刻将矛头转向晏暄,年幼的弟弟一脸憧憬地问:将军大人,那你会胸口碎大石吗?
    晏暄:
    就连岑远也是一愣,下一瞬大笑出声,甚至一时没能撑住身子,直接仰躺到了一地的杂草上。
    晏暄只觉得头疼,按了按鬓角,半敛着眼眸侧首朝对方斜扫去一眼。
    哈哈哈!岑远怕压到手里的纸,一手特地拿远了些,另一手不住垂地,胸口碎大石他说不定还真会,等放完这河灯,你们就缠着他给你们表演看看,正好也让哥哥见识见识喂!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晏暄一手捏在颈后,被往回扯了些许。
    晏暄道:行了。
    说罢,他心中暗恨自己方才一时口快,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不自觉连脸色也沉了下来,看向那个孩童,一字一句:我不会。
    年幼的孩子哆嗦了一下。
    好了好了,玩够了,我和你们开玩笑的。岑远的笑被晏暄方才的动作骤然打断,他一时忽然连手里的折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只抬手摸了下自己后颈。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改了玩笑的语气:不是还要做河灯吗。
    孩子们闻言也回过神来,不再玩闹,跟着岑远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学着折纸。晏暄也讨了张纸来,跟着一起做河灯。
    那哥哥问:哥哥折得这么熟练,是以前折过许多次吗?
    只折了一次。岑远道,放心吧,很简单的。
    孩子们哦哦地应着,紧接着又问:那哥哥也是折给亲人的吗?
    童言无忌,可岑远手上动作还是几不可察地一顿。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抬手在那两个孩子脑袋上揉了揉:哥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给一位故人折的。
    他笑了笑,随着手指间的几次翻转,一只精致的河灯就出现在手心,孩子们也随之被吸引去注意,跟着他的动作,折出了两只完美的河灯。
    他们各自将蜡烛放入河灯中心,迫不及待地起身跑去河边。
    岑远一边喊着小心些,同时也去到河边,将河灯放入水中,闭上眼,无声地祈福。
    片刻后,祈福毕,他睁眼再看,就见晏暄也同样放完了河灯,正巧朝他看来。
    夜深了,月光越发繁盛,盖在晏暄身上,仿佛为他套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蓦地,岑远转向那两个小孩,又问他们要了两张纸,而孩子们朝岑远认认真真地道了谢,便跑去稍远些的上游去了。
    晏暄望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忽地转过视线,落在岑远手上,见他又在折着河灯。
    故人指的是晏暄下意识开口想问什么,但原本想出口的话只在他舌尖转了一遭,又被咽了回去。
    他转口问道:太子?
    太子?岑远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摇了摇头,不是。宫中哪能让人放这个,就算放了,还不等顺着水流漂出宫墙,就定会被守在宫墙处的将士捞出去了,哪儿还能传到它该去的地方。
    他苦笑一声,道:这位故人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实际上,在岑远这两辈子里,拢共也就放过一次河灯那还是上一世母妃去世后,他一个人在城外私自放的。
    因此,尽管相隔并不久远,但之于他而言,却已经是不同的时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晏暄看着他手上的物件:那这个呢?
    这个啊岑远故作神秘地拉长了语调,继而没有接话,专注地将河灯折完。不多时,两只河灯在他手中成型。
    上次乞巧,我要做剑穗给你,结果那同心结也是你帮我系的,之后还送了我你母亲的玉佩。岑远道,好事都让我给占尽了,我却没能给你回报些什么。
    而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却是最不能说的。
    不管晏暄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但如果不是他不管不顾地带自己离开长安、走出樊笼,恐怕现在他也依然只能一个人在府中辗转反侧吧。
    晏暄轻轻敛眸: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岑远道,我不想总是一味地接受你的好,那对你不公平。
    闻言,晏暄神色一黯,张了张唇,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岑远方才一鼓作气地灌下了整坛酒,这会儿酒劲上来,让他丢失了原有的反应和观察力,再加上近日来的忧心忡忡,使得他没能立即察觉出对方态度中那微乎其微的不对劲来。
    虽然不知道峥族人有没有放河灯的习俗,但毕竟是入乡随俗嘛。他兀自说着,同时托起晏暄的手,将其中一只河灯放入对方掌心。
    紧接着,他将另一只河灯轻轻放到河面上。
    纸舟简陋,但我做的时候绝对是诚心诚意。他说着忽然笑了下,虽然你母亲现在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也说不定,但我依然希望,河灯能够盛着我的祝福和你的思念,一同传达给她。
    晏暄垂首看着那河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本就不是会过分表露出自己情绪的人,很快就将方才不适合的情绪压制下去,随即对着盏河灯默念片刻,将其放在了河面上。
    水波立刻承载着思念与祝福,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地方漂泊而去。
    岑远跟着在晏暄身边抱膝蹲下,看着河灯越漂越远。渐渐地,他的视线却从河灯转到晏暄的侧脸上,就看见漂远的烛光以单薄的力量映照出对方沉静的神情,配合洁白的月光,就像是勾画出一副至柔至刚的山水画。
    岑远看着愣怔许久,接着忽而想起什么,伸手在对方手臂上戳了戳。
    晏暄收回视线,看向对方。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岑远道,你母亲在还未生下你的时候,每日都会对你唱一首歌,用于祈福?
    嗯。晏暄应声。
    岑远问:那你会唱吗?
    晏暄点了点头,又立刻横着摇了摇:那歌是用峥族的语言唱的,我不懂。小时候父亲唱过,但他也只在潜移默化中记下几句,而且
    而且?
    晏暄抿了抿唇,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片刻后才决意直言:父亲唱歌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