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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0)

      门房被蔺怀生唬住了,忙说道:好吧,姑娘您等等!
    也就是顷刻,伴随着几道吓人的轰雷,大雨顷刻泼下。离了密闭的马车,在四面透风的宽敞廊子里,蔺怀生又缩了缩肩。门房举着伞跑近,他站在廊子台阶下头,把怀里的另一把干净伞递给蔺怀生。
    雨大咯,您在廊子里也得撑伞了!
    蔺怀生点点头,边走边把油纸伞撑起来,到了迎风处,伞面刚开,豆大雨点就一通砸在伞面上。身上能挡,裙摆却不可避免湿了,于是花鸟裙原本绣线处,花重了色、鸟粉了腮;杏色鞋面就像是熟过了头,砸落地里,有了烂色。
    有几阵风实在太大。荷塘池面上,一片片的残荷任雨飘打,荷面摇曳,荷茎折腰。更远处,婢女婆子在庭院前挂起灯笼,便拎着裙连忙躲起来避雨了。偌大的闻人府,转转折折的水榭长廊上仿佛只有蔺怀生一个人的孤影。他顶着伞骨,却被风吹得踉跄,纤瘦身影被晕黄的伞面挡着,最后,在暗暮的雨帘里,好像唯能见一点黄色,在根根红色的廊柱间穿行。
    雨声里,世界很静,但比起上一个世界黑暗的死寂让蔺怀生感到舒服。他一边走,一边梳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
    他以前并不怎么了解此类古代背景,进入到这个副本后的角色也相对被动,目前只能从其他人处得到讯息;若别人不肯告诉他,他就什么都得不到,就好比今日江社雁和闻人樾对他的那一番言辞。蔺怀生接受短时的弱势和被动,但他不喜欢主动权始终在别人那。至于要怎么完成找出真凶的任务,蔺怀生认为江社雁是最好的突破口。
    也不知道是751的善意放水,还是江社雁这个角色本身就特殊,蔺怀生在进入副本伊始,就得到明确的提示:江社雁可以信任。如果蔺怀生能与江社雁合作,在寻找凶手过程中被背刺一刀的情况就大幅降低。此外,如果今天蔺怀生遇到的李琯、闻人樾和江社雁,都是那六张卡牌中的角色,那么仍有两个卡牌角色没有出现。江社雁是本案主审官,跟随他,更有机会探查到案件真相。
    现在,只剩下如何说服江社雁与他合作了。
    在短暂的马车相处中,蔺怀生对江社雁、或者说江社雁这个角色的性格有了大致了解。对方说一不二,不太可能答应与蔺怀生合作。何况江社雁的角色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玩家。
    如果所有玩家有至少一个相同的任务,那么究竟达成即可算是成功,还是只允许一个人胜利?人与人会合作,也会猜忌。蔺怀生不想一开始就那么出头,最好的法子,就是完美地扮演他当下这个小郡主的角色,让玩家认为,他也是副本里原有的一部分。
    思绪间,小阁楼很快就到了。
    蔺怀生忍下嗓子里的咳嗽,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这一路,竟然已经微微发烫。
    雨幕里的小楼更为寂静,也不知侍女们都去了哪里。从楼下望,但能看见一点楼上的微光,蔺怀生收了伞,把伞倚在门口,独自推开门上楼。
    楼上的女儿闺房,暖光透过窗映在过道,里头有个人影,伫在那,手里头似乎拿着筷子,正在桌旁摆弄着什么。
    淋了雨的蔺怀生瑟瑟发抖,他望着亮光的屋子,踟躇了片刻,轻轻地推门进去。
    闻人樾换下了白日的官服,一身青袍,衣摆袖口烫金叶纹,拾筷布菜,举手投足间,桌台上的烛火为他更添华彩。他听到声音,见蔺怀生如此狼狈地回来,也不惊讶,笑着招呼道。
    生生,过来。
    小郡主瑟缩了下,但他与闻人樾对视,却被那个烛火边的男人的目光给烫着了,双眼连忙避开,脚却仿佛生根。
    清脆一声。是闻人樾放下了筷子。
    蔺怀生这才一步步地挪到桌子旁,呆呆地坐下,目光直盯着眼前的几盘菜肴。闻人樾转而拿起小碗,给蔺怀生盛了一碗鲜美的番鸭汤,轻放在蔺怀生面前。
    生生来尝尝。
    菜肴色美味香,蔺怀生却一动不动。
    闻人樾笑叹道:生生连我的手艺也不肯尝了吗?
    还是在外头吃饱了,这会肚子装不下了。
    蔺怀生打了个寒颤。
    闻人樾俯身过来,帮他勾起被雨打湿的鬓发,莹白的耳垂与脖颈重新完整地露出来,闻人樾的手指便从耳侧一路划至肩窝。
    出去见人了?
    闻人樾笑了一声。
    生生,你这会身上不是你自己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哎呀,被发现了。
    第26章 出嫁(5)
    蔺怀生只能想到江社雁借给他的披风,但江社雁那般性子的人,必然不会熏香,蔺怀生也实在闻不出披风上有什么味道。闻人樾的嗅觉有这么灵敏?亦或是他诈人的话术。
    觉得我在诓你?
    闻人樾仿佛知晓蔺怀生心思,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小郡主脸色发白,僵直地坐在位置上。气氛死寂至压抑,烧烛的声音竟在耳边分外清晰。闻人樾替蔺怀生挽了鬓边湿发后,又不厌其烦地帮他勾起每一缕黏在后颈的发丝,他只用手,就恢复了先前他梳好的原样。
    生生,你的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经我手,你的香是我亲自挑的,我知道是什么味道。
    闻人樾将手停留在蔺怀生的后颈。
    很衬你。
    说完,闻人樾便适当退开了。他轻车熟路地走到里屋,从柜子里拿出蔺怀生的披风,而后站在他身后,将披风严严实实地罩在蔺怀生身上,并双手绕到前头系好了结。
    闻人樾坐回原位,微笑道。
    用膳吧。
    桌上也有摆他的碗筷,显然他还没吃晚饭。蔺怀生盯着面前的五菜一汤,但食不下咽。闻人樾已经动筷慢条斯理吃起来,他每样都尝了一遍,倏然问蔺怀生。
    生生为何不吃?
    蔺怀生听明白了,捏着筷子开始夹。
    满朝皆叹端方君子的闻人樾在面对蔺怀生时有个怪癖,他不喜欢和蔺怀生一起用饭时摆公筷。侍女们摆过一次,但再也没有之后。可蔺怀生不喜,他是金枝玉叶,从小什么都是最好的,哪里肯和别人做互尝口水的恶心事。王府一朝变天后,闻人樾力排众议,把蔺怀生接出来,他让小郡主永享富贵,却在这一点事上总是让蔺怀生难堪。
    蔺怀生一筷子、一筷子地把食物塞进嘴里,他食不知味,除了反感、恐惧,还因为他满身的狼狈,他裙摆、鞋子、袖口都湿着,他现在坐着,只觉得踩着一滩池水,脚趾都凉得有些麻木,而他身上还披着披风,在一次次地举手夹菜中,披风像第二层皮,紧紧黏在他湿漉漉的袖口,再好的料子现在都让蔺怀生难受。
    可蔺怀生还是只能用膳。
    闻人樾这时候已经放下筷子了,他亲自下厨又亲自等待,但仿佛不饿,于是最开始的那几筷子就好像是一种仪式。他盯着蔺怀生,看蔺怀生重复地往嘴里塞,已经不像在用膳,而是用刑。而蔺怀生的脸始终低垂着,那原本闻人樾梳理好的发髻,又垂了丝缕湿发。闻人樾皱眉,想再次替人梳好。一滴雨水落进碗里,又有第二滴,是蔺怀生的眼泪。
    闻人樾露出笑容,温润如竹的男人走到蔺怀生身边,拿出帕子,另只手抬起蔺怀生的下巴。蔺怀生咬紧牙关,不肯抬脸给他看,闻人樾也不强求,松开手,只把帕子递给了他。
    男人一点也不慌张,在他这,蔺怀生的生气与委屈好像都是一种美丽,他饶有兴致地欣赏,见蔺怀生擦干泪、攥着他的帕子指节凸出的手,闻人樾才适时开口。
    怎么委屈起来了?
    我没有怪你,生生若是吃饱了,何苦还要再委屈自己。没有谁值得你委屈。
    惺惺作态。
    蔺怀生简直恨死了闻人樾。
    蔺怀生咬紧牙,只说:我想去梳洗了。
    满桌子剩下没动的菜,闻人樾这个下厨的人却比食客还不爱惜。
    去吧。热水我让人烧好了,这会叫她们端上来。
    蔺怀生也有个怪癖,金贵的出身,在屋子里时却鲜少要人伺候,特别是沐浴。但不像蔺怀生嫌弃闻人樾,闻人樾觉得小郡主无论什么样子都很有趣。
    也因为了解蔺怀生的这一习惯,闻人樾直接下楼去等。
    正好侍从们抬完了水,闻人樾指着桌上的残羹冷炙,说道:收拾掉吧。
    他不可惜,只是有些感叹,哪怕他亲自下厨,是拿得出手的美味佳肴,蔺怀生依然不喜欢。
    蔺怀生见人都走后,又谨慎地插上闩子,才抱着干净衣裳沐浴。
    脱下鞋袜,苍白的脚趾已经起了皱,和热水相触,皮肤仿佛更加皱缩。但当整条腿逐渐没入浴桶,少年的清瘦身躯短暂显现又隐藏,男扮女装的秘密难以启齿,只有这片刻的松懈和解脱。
    蔺怀生身体微微蜷缩,下巴沾着一点水,氤氲不断升腾的热气让受寒的身体终于舒服了。在这极尽奢侈的大浴桶里,蔺怀生恹恹欲睡地享受着,若是这副身体健康些,他还能泡上更久。
    蔺怀生吐出一声叹息。人难免贪心,在死了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之后,就开始想要更健康的身体。不知道下一次副本,能不能抽到他更满意的角色。
    泡够了,蔺怀生在晕倒之前从浴桶里出来,免得他男身的秘密暴露得不偿失。
    等他穿戴收拾好,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蔺怀生推开门,守在门外的婢女婆子就极有眼色地进来,而他往下望,闻人樾依然等在那。
    而他只看了那么一眼,闻人樾却好像心有灵犀,也抬起头,蔺怀生躲了回去。
    闻人樾再上来的时候,手里头拿着一碗药,蔺怀生光看那颜色,舌苔就已经开始犯苦。他正襟危坐,一副不怕的样子,然而闻人樾第一句话却和蔺怀生想的南辕北辙。
    穿得少了。
    他一本正经地指出来,把药碗递到蔺怀生手里,又去翻新的披风。男人对于这种事情有一种异常的热衷,而他对于蔺怀生的一切又是了若指掌,闻人樾就像他给蔺怀生每一次系的披风的结,让蔺怀生透不过气。
    也许他唯一仁慈的地方,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在每一碗药中将蔺怀生毒死。
    蔺怀生一口气将药喝完了。
    直到这刻,闻人樾才终于露出不让人胆怯、而发自真心的微笑,他好像就此放过了蔺怀生,甚至愿意反过来给蔺怀生甜头。
    跑出去见江社雁了?
    蔺怀生没有反驳他自己其实是去看姐姐,和闻人樾辩口舌毫无意义。
    闻人樾说:生生,你我朝夕相对,有时候你对我的信任还不如一个几年不见的江社雁。他现在不能再应你一声姐夫了,我却是你堂堂正正的夫君。
    蔺怀生不太情愿,半天憋出一句:我们还没有成亲。
    闻人樾没有反驳他。
    你既如此信任你的姐夫,他可有关于案子的半句话透露给你?他告诉过你,他刚去见了两名当晚也住在驿馆、并且都与端阳郡主有过交谈的嫌犯吗?
    蔺怀生看向他。
    闻人樾笑了。
    生生,但我可以带你去。
    闻人樾是个老练的捕手,他知道撒什么饵对于蔺怀生最有用,以此把这个在生病边缘的小郡主哄去早睡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归功于这个心眼多成筛子的男人,蔺怀生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并没有发热生病的迹象。
    蔺怀生正要起身,却发现枕头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那上面写道:
    [我知道你的秘密。]
    堂而皇之的挑衅。
    就好像曾有一个人在夜里伫立在蔺怀生的帐子外,他掀开帐子、放下字条后,阴恻恻地盯着蔺怀生看,成为他的第二道影子。
    第27章 出嫁(6)
    蔺怀生盯着手中的字条。
    字迹看似端正,又处处藏锋,九成是出自一个男人之手。可惜的是,目前蔺怀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字迹进行比对。
    所谓秘密指向两种可能,其一是蔺怀生本人玩家的身份,其二则是小郡主男扮女装的秘密。蔺怀生倾向第二种。
    这次副本背景不像上一个【绑架】,需要人质们协作逃离,玩家们角色身份不同,领到的任务也许都不一致,暴露身份并没有意义。如果是蔺怀生,不会选择主动暴露自己的玩家身份来谋求合作。
    合作的前提是坦诚与信任,而不是一方在明一方在暗,居高临下地戏弄着人。所以蔺怀生并不认为写下这张字条的人对自己抱有善意。
    倘若指向蔺怀生男扮女装。
    这是蔺怀生、甚至曾经的西靖王府最大的秘密,知道的恐怕只有蔺家人。但现在多了一个人知道,并且蓄意写了一张字条给蔺怀生,可见居心叵测,目的就是要看蔺怀生慌张失措。
    这个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进的闻人府?
    这个疑问留在蔺怀生心底,而字条被他记住后用烛火烧掉。做完这一切,蔺怀生照常在小阁楼里独自用早膳,而后提出要独自走走。
    经过昨天,蔺怀生身边的一众婢女婆子都私下里被闻人樾敲打过,现在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她们也不烦他,只是女儿家的眼泪到底是珍贵的,蔺怀生也无意让这些无关人等受牵连,便退一步:那便留两个吧,我就在府里头走走。
    蔺怀生这样说,步子却直往闻人樾那去。闻人樾答应了今天带他去见两名嫌犯,以他那种骨子里自负的人,承诺的事不会抵赖,蔺怀生就提前去他院子里等他。
    两人住处相隔不远,往日蔺怀生站在阁楼上就能看见闻人樾院子里的翠竹,只是走过去时,却有蜿蜒曲折、移步换景之妙。这一段路对于蔺怀生来说是陌生的,他很少走,如今愿意走了,便不禁为精致的庭景沉醉。
    本朝每日一朝,此时闻人樾还在宫中。蔺怀生进了他院子,远远的,管事见着蔺怀生,连忙过来,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容。
    姑娘是来找大人的?
    蔺怀生点点头。
    管事是闻人樾的心腹,当下笑容更开,当蔺怀生询问能否在闻人樾的书房等他时,管事更是直接将蔺怀生引进去,还吩咐下头人准备茶点。
    门敞着,但没人来拘束蔺怀生,仿佛他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蔺怀生便开始在屋内走动。
    书架上摆满了书,多是经世治国之书与各家经典,也有部分的名家骈散。蔺怀生翻了几本,闻人樾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会在书上旁批,他平日伪装君子温润,而那些批注用语似乎更能看出他真实的轻狂和自负。蔺怀生翻得很快,专挑有闻人樾笔记的地方,但闻人樾的字迹显然与给他写字条的人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