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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伤

      “为什么不会是我?”
    甜腻的音色,像蘸了蜜的糖果,说起中文来的结尾转折摆脱不了罗曼语种天生带有的异域腔调。
    拉斐尔微凉的下颌顶在我的鬓角,呼吸轻微,“是因为得知祁岁知把我赶回意大利的消息,所以姐姐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说起来,我也时常惦记颜阿姨的忌日,总想着看看,这个贱女人烧成骨灰躺在地下,亲眼见证自己的儿女相互仇恨,该有多么的魂魄不安。”
    恶毒至极的内容,经由戏谑的语气在我耳畔娓娓道来,如同尖锐的冰锥经由轻缓的力道一寸一寸扎进血肉,将肌肤连同灵魂一起冻结。
    我用舌尖顶了下牙关,察觉齿面之间自发传出磕碰打颤的声响。
    不知是胆怯多些,还是愤怒多些。
    “不说话吗?歇斯底里地骂我,还是用尽力气地挣扎,什么都没有吗?”
    颈项靠近气管的位置,拉斐尔的手掌颇为留恋地来回磨蹭,他的食指左右两侧分布着粗糙的茧子。我记起哪本书里见过,这是长期使用枪械留下的印记。
    “既然捅了祁岁知一刀,为什么不索性把他捅死?”
    我冷不丁抛出的问题,使得贴紧背脊的年轻男性躯体一滞。
    “是怕我生气吧,他还活着,我就有原谅你的余地。”
    拉斐尔被我道破心事,浑身的逼人气势微微收敛,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整天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俊美少年。
    “他死了,祖父祖母会趁机把卓承的权力收拢回去。”
    “他们天生看轻女人,不会把整个集团的未来交到你手里。”
    他回答内心的的想法一如既往很快,快到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自作主张的爱和两厢情愿的恨,到底哪样比哪样来得更叫人感到可悲。
    “你回意大利吧,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报警抓你。”
    “为什么你可以原谅祁岁知,就是不能原谅我?”
    即使不看,我也能想象到拉斐尔说这句话时,烟灰色双眼不断闪烁的明灭怒火,它们化作蛮横粗鲁的力气,勒得我腰间折断似的疼痛。
    “我从来,没有原谅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呼吸带动腰腹痛楚更甚,我断断续续,说得很慢。
    拉斐尔缄默了片刻,才逐渐松懈了禁锢着我的力道。
    他到底吸取过前车之鉴,哪怕怒意再怎么吞噬理智,也没有打起掐住我脖颈耍狠的主意。
    “姐姐有了未婚夫,还借助他的权势帮祁岁知打通国外的生意……我真伤心,我真嫉妒……这些年你想过我吗?是不是像你给我的信上说的,你根本没有爱过我……所有都是假的,我好恨你,姐姐,我好恨你……”
    沙哑的声音一时像哭,一时像笑,紊乱不清的语序配合短促浑浊的吐息,我后颈和手臂上代表紧张的细小颗粒成排浮现,生怕他想不开也给我来上一刀。
    和疯子硬碰硬受伤的只有自己。
    我的理智压过涌动的本能缓缓占据上峰,呼出口堆积在喉间的郁气,小心翼翼转了转下巴,低声道:“当年我听见你在楼梯间和白慕说,你巴不得父亲赶紧去死,我听了很生气,后面、后面……我们做爱的时候,你又差点掐死我,我又生气又害怕,才会写了那封信,做出那些行为的……”
    “你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本来我和祁岁知闹成这样,自己没什么依靠,好不容易相信你,可你还骗我,我能相信谁……我也很伤心。”
    谎言组织开头略显困难,但编织完整就变得似假似真,我勉力调动起情绪,说到后头已酝酿出几分失望害怕的哽咽气氛。
    拉斐尔一如既往沉默着,他逡巡在我喉咙间的手慢慢向后退去。
    我以为卖惨撒痴有效,正准备再接再厉,谁料一个冰冷的硬物刺穿衣物抵在腰间,揣摩形状,仿佛是尖锐的刀刃,我被吓得瞬间没了声音。
    “那么,我要怎么弥补,姐姐才能原谅我?”
    深秋的林风忽然间凛冽如梭,把心尖仅剩一点血性彻底筛尽。
    我满脸惶惑向侧后方望去,拉斐尔率先一步捏住我的腕骨,又薄又亮的匕首强制塞进我的掌心。
    将近两年,他的头发短了又长,有几缕凌乱地撩在眉骨凌厉的凸起处,他见我的眼底猝不及防映进自己的面容,飞快笑了笑,那笑容迷人心魄,如同穿透夜幕的余火流星:“我一定要让姐姐原谅我。”
    被惊艳的刹那,我意识到了拉斐尔想做什么。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带动我的手臂朝半空扬起,挥向他腰腹间的目的地。
    锐物穿破皮肉的下一秒,拉斐尔风衣里的内衬迅速渗开液体打翻的深色。
    银亮刀锋与纯黑衣物形成极致的对比,而蜿蜒的鲜血,如同雨季来临时干涸河床骤然迸发的溪流,在我的指缝间淅淅沥沥滴落。
    我听见自己声带震颤发出惊恐的尖叫,看见拉斐尔苍白无瑕的肌肤流逝最后一丝血色。
    偏偏后者还要忍着剧烈的痛楚,满怀期待又摇摇欲坠地问我:“姐姐……这样……可以原谅我吗?”
    “你这个神经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让我的手上沾满自己弟弟的鲜血!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我再也克制不住濒临顶点的崩溃情绪,一手哆嗦着打开皮包去摸手机,一手半跪在地上将拉斐尔的头贴近大腿。
    在我歇斯底里的质问声中,我的弟弟秀长眼睑一阖,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