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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焚身

      那些红黄相间的佛幡在夜风中飞舞,添了些神秘的色泽。方才摆上供桌的点心散发着油脂的清香,西方三圣依然慈眉善目。
    白嬷嬷眼中无波无澜,将那宫装女子抛过来的锦囊收在怀里,拜谢她按时赐药,又恭敬地问道:“右使还有什么吩咐?”
    被称做右使的女子幽然间一叹,说话间添了些不甘:“本想着将楚皇后斩除,给明日的册封礼添些热闹,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只除去了慕容薇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嬷嬷,到可惜了教主千辛万苦得来的好东西。”
    说话间,那宫装女子一直笼在披风里的左手伸出,纤纤玉掌上头托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红木填漆匣子。
    她眼里透出些许的疲惫,沉声道:“乔浣霞如今已经复原,一把年纪了不晓得颐养天年,却总是忍不住蹦跶,私底下与莫浣莲来往太密。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阴谋诡计,只怕会破坏教主的大计,断然不能再留她在世上。”
    夜风呜咽,宫装女子覆面的青纱愈发舞动如水,添了丝丝诡异,合着她森然又凶狠的那双眼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一只匣子重逾千钧,白嬷嬷浑身打个寒噤,无端想起方才枕席间皇太后那满头萧瑟的银丝,心上一阵酸楚。她双手去接那个匣子,似是不能承载那轻飘飘的重量,低声问道:“敢问右使,这是何物?”
    宫装女子闻言,眼中露出动人的笑意,那双美目被凶恶扭曲,似毒蛇吐信般渗人。灯火朦胧下,那一口细致的糯米牙十分整齐好看,她咯咯娇笑着,透出几分嚣张:“这个么,苗疆秘地的龙胆草,好东西啊。”
    龙胆草的名字,白嬷嬷从未听过。能叫右使这般慎重送入宫中,大约是十分霸道的毒物。她托着那只匣子,双手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动。
    一块鲜红的佛幡被风吹动,抚到白嬷嬷状若死灰的脸上。她俯着身子,貌似恭敬,心上却如烈火油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音,继续问道:“需要老奴如何去做,请右使明示。”
    “兵不刃血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那死老太婆对你的身份从未怀疑,你在她身边,有足够的机会下毒。这苗疆秘药你先收好,只待这几日主子吩咐动手时,我自然会叫你知晓。”
    宫装女子依旧将双手笼回袖中,拉了拉身上的斗篷,似是不耐小佛堂的寒冷,打算抽身退去。
    见白嬷嬷还想再问,宫装女子脸色一沉:“你好生收着,该用时我自然会吩咐。”她弯下腰来,尖尖的食指挑起白嬷嬷的下巴,眼中锋芒税利:“白芷,老实说这次的事教主十分生气,这解药还是我苦苦替你求来。若这次再有什么闪失,你和你弟弟的安危,本座便不能保证。”
    白嬷嬷俯在地下,冷漠如水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若这世间还有什么叫她牵绊,自然是亲弟弟的性命。
    灯火摇曳下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跌坐在地面上,嗓间漫过一声低沉又压抑的呜咽,很快便止住了声音。那女子满意而笑,露出得意的神情:“你好好等着吧,不几日这宫里便又有一场大戏。”
    灯火渐暗,那女子又转身佛像身后,一时没了踪迹。
    白嬷嬷枯坐地上,听得声息渐无,方才的面若死灰分毫不见,她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露出平静又绝望的神情,重新跪回到佛前的蒲团上。
    《无量寿经》从未如今日这般替她指明了方向,白嬷嬷一遍一遍颂着,速度越来越快,心也渐渐如明镜不落尘埃。
    沙漏缓缓,一夜飞逝。直待天边堪堪露出鱼肚白,白嬷嬷才精神抖擞地从蒲团上爬起来,回去自己房间稍做歇息。
    纵然整晚不曾阖眼,白嬷嬷一点没有精神颓废的样子,仿佛卸下心头大石,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燃了枝檀香,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又回想起当年弟弟那幼小却清澈的笑颜,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弟弟?我弟弟若是还在世间,更不会容我做这些伤天暗理之事”。
    右使带来的荷包还笼在自己袖中,白嬷嬷嫌弃地拿出来,连荷包都不曾打开瞧一眼,就连同解药随手往燃着的香炉中一扔,由着那香甜萎靡的味道渐渐散在檀香的凝练厚重中,散失到无影无踪。
    当年被迫服下那暗红的丸药,长达十余年时光里,她每月都有那么一夜,要瞧着自己筋脉寸寸突起,感受着如有重重烈焰在自己体内焚烧的苦痛。
    烈火焚身之苦,非常人意志能压制。白嬷嬷偏不服输,她求得皇太后的允诺,去文曲阁中寻了许多古旧的医书,慢慢琢磨减缓痛苦的法子。
    年久日长,她学会了以痛解痛、以毒攻毒,早已不需要千禧教主的赐药,更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脱离千禧教的魔爪。
    离天明还有小半个时辰,白嬷嬷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元白色的交领寝衣,默默躺到榻上闭目养神,思忖着往后的道路。
    宫灯里的红烛还未燃尽,一盏素纹宫灯如水,些许昏黄的灯火映着白嬷嬷老迈的身子。她根本无法入眠,霍然坐起身来,卷起寝衣宽大的裤角,苍白浮肿的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疤痕。有的年久日长,有的还泛着暗红的印迹。
    每当自己配制的解药压制不住那烈火焚身的痛苦,她便会毫无犹豫地拔出藏在枕下的尖刀,干脆利索地刺在自己腿上、胳膊上,让这些刺骨的疼痛代替那寸寸筋脉突起的难耐。
    这么多年,自己刺了自己多少刀,白嬷嬷早已数不清,只晓得自己腿上与胳膊上新伤叠着旧伤,再无一寸完好的地方。
    她抚摸着那些暗红的伤疤,想起右使那幅施舍的嘴脸,露出轻蔑的笑意:“烈火焚身?烈火焚身的痛怎及得把心放在油锅里煎熬?”
    颂过的经文如清凉的甘露,抚平了白嬷嬷干枯无助的心。今夜太后娘娘临睡前的那句轻叹,一直在她的耳畔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