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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面君

      正房里阳光明媚,隔绝了外头带着寒意的秋风,依然温暖如春。
    摸着两个孙子温热的小手,只怕他们着凉,慕容泠一叠声地嘱咐柳氏,房里早笼炭盆,换上厚些的寝被,莫要冻着一双娇儿。
    “皇后娘娘早早便赏了银丝霜炭,咱们府里再置办一些,一冬里尽够使用,你可别再短了自己的份例。”晓得儿媳的禀性,慕容泠不放心地嘱咐几句。
    昔年远在淮州,银丝霜炭难得,柳氏总是不舍得多用,将好东西孝敬了公婆二人,她与陈焕善房里只拿些烟煤来凑。即不暖和,又被烟气熏染,身上还有股子淡淡的炭烧气。
    因为夫妻同心,那些年在淮州固然清贫,到也甘之如饴。如今苦尽甘来,公公高居内阁次辅,却又换得她与丈夫两地分离。
    可见事事不能两全,唯有知足才能长乐。
    柳氏柔顺地应着,就着奴婢打来的水净了手,便从案上摆的一盘金灿灿的贡桔里挑了枚个头大的,剥开外皮,又细心挑去白丝,含笑递到慕容泠手上。
    晟哥儿学着母亲的样子,也抓起几瓣核桃,往慕容泠嘴边递,逗得慕容泠阖不拢嘴。儿媳体贴,孙儿逗人,慕容泠吃着甜津津的桔子,总算露出了笑容。
    瞧着婆母此时开心的微笑,柳氏不忍心叫她添堵,只拿着儿子的琐事与婆母凑趣,想要询问丈夫安危的那几句话终归说不出口。
    风云叠起,连嫁在扬州的小姑都卷入这场争斗,听闻前些日子还累得与姑爷双双受伤。婆母虽然不提,那几日眼角总是红红,柳氏也是身为人母,如何不晓得那一份拳拳关爱之情。
    丈夫与二弟两个人如今都是江阴地区的父母官,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一想到这些,柳氏便夜不能寐,一双杏仁美目里添了几许憔悴,眼下的乌青都被她用脂粉小心掩盖起来。
    柳氏每日在菩萨像前上香,祈求这场风波快些结束。若是江阴地区太平了,她一定要求婆婆的恩典,带着一双娇儿去探望夫婿。
    儿媳欲言又止,只体贴地陪着自己闲话,又带来一双小儿凑趣,颇有些彩衣娱亲的意味,慕容泠又怎会不晓得她的心意。
    将箴哥儿交到乳母怀里,吩咐她带着一双小儿去里间休息,慕容泠招手唤了柳氏身边来坐。她握了柳氏的手,慈爱地说道:“到底是焕善亏欠了你,如今新官上任,不能陪在你和箴哥儿身边,却又惹你时常替他揪心。”
    被慕容泠说中心事,柳氏眼眶一红,却极好地掩饰道:“是儿媳心不够宽,总是胡思乱想。想来陛下与父亲大人运筹帷幄,江阴又有柳老爷子一力支撑,功成自然指日可待。”
    慕容泠拍着她的手背静静一笑,颇有些无可奈何:“我也是每日这般宽慰自己,除却在佛前多上一柱香,再不晓得如何帮上他们的忙。如今夏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京,你父亲虽不说他去了哪里,我猜着大约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咱们莫扯他们的后腿,只管静候佳音吧。”
    柳氏听得夏钰之也与此事有关,悬着的心竟放下了几分。潜龙卫成立时间虽然不长,这小半年来却掀起了足够的风浪,成为京中叱咤风云的神话。崇明帝若遣夏钰之出手,自然对江阴志在必得,丈夫与二弟的安危都添了一重保障。
    柳氏弯起一双烟眉,柔顺地笑道:“如此儿媳便放心了,只是好事多磨,这一次又委屈了二妹妹佳期延后。儿媳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替二妹妹绣了一对双面的鸳鸯枕席,改日拿来给母亲瞧瞧可还使得。”
    姑嫂一向和睦,自打夏府与陈府彼此有意,柳氏生怕陈芝华害羞,守着她从来不提,私底下却开始替她收拾嫁妆。还时不时开了自己的库房,从陪嫁里选些好东西,想要留着为陈芝华添妆。
    瞅着儿媳一脸企盼,慕容泠唯有强言欢笑,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
    拿着夏钰之做保障,其实慕容泠心间一点底气也无,想到待字闺中的陈芝华,反而平添了更多的担心。
    晓得陈如峻口风严谨,从他那里问不出一句多余的话,唯有借着向楚皇后请安,慕容泠悄悄进了一次宫。
    在御书房求见了崇明帝,慕容泠低声询问:“清弟,能否说与姐姐,江阴那边的局势究竟有多复杂?”
    姐弟二人打小相依为命,慕容泠宁肯耽误自己也决不贻误崇明帝的学业,连出嫁都是将幼小的崇明帝带在身边,两人这份姐弟之情非常人能比。
    若无外人在场,慕容泠依旧敢托大,继续沿用着旧时称呼,如同昔年一般,唤崇明帝一声清弟。
    望着一向淡如闲云溪月的姐姐艰难开口,眸中添了丝焦虑,崇明帝如何不晓得姐姐的心情。可是,面对亲姐姐的期许,崇明帝却无法开口应承。
    有战争,必然便会有流血和伤亡,不知道究竟会发生在谁的身上。
    陈家二子和夏钰之这个未来的陈家女婿都身陷其中,三个孩子的安危哪一个都叫崇明帝揪心。虽然嘱咐再嘱咐,又暗中遣了玄霜泒人保护,若江阴帮与苏家狗急跳墙,真刀真枪的动起来,又如何能做到刀光剑影中毫法无伤。
    崇明帝斟酌片刻,缓缓对姐姐开口:“姐姐要相信我,已然做了最周密的布署。您此时不闻不问,让他们心无旁骛,大约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关爱。”
    果然是凶险无比,慕容泠眼眶一红,有眼泪涔涔滑落。
    少年孤苦伶仃时,她不曾伤心而泣;慕容清登上帝王高位时,她不曾喜极而泣;陈如峻被逼退居淮州时,她依然不曾颓丧而泣。
    如今为着儿女安危,慕容泠这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成串的滚落下来,都洒落在前襟上绣的那一丛青葱绿竹之上,似是竹节更为坚劲。
    崇明帝轻轻揽住慕容泠的臂膀,一如少年时两人的相依相傍。如今的慕容泠不再是他的依靠,换做崇明帝成为亲姐姐的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