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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困囚

      裴继欢遇强更强,精神抖擞,剑招骤展,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那人大喝一声,长剑一圈,一阵金铁交鸣,只觉手腕一阵酸麻,剑身一沉,解开来势,裴继欢也是虎口发热,两人棋逢对手,各占胜场,那人剑法再变,这回却是从六十四招剑法中的第三十二招用起,先用下半段剑法,再用上半段剑法,裴继欢方闪一闪,那人已是强攻猛扑上来,但见剑影如山,剑光如练,剑招虽慢,却风雷乍起,足见内力深厚,非比寻常!霍紫鸢见情势危急,正要拔剑冲上去,忽见裴继欢脚步连转三四转,紫霞剑从剑光中疾递出来,身剑一合,他在间不容发之际,刚好能解开裴继欢刺来的一剑!
    两人翻翻滚滚,已经斗了一百多招,从夕阳西下,斗到夜幕低沉,小镇之上,已是灯火通明,人们都开始回家吃饭,裴继欢和那人的这场恶斗,却看不到胜败始终!裴继欢好胜心起,一口紫霞剑突如神龙戏水,飞鹰盘空,进如猛虎,退若狡兔,那人疾攻几剑,都给他沉着化解,剑招之出,拿捏火候,巧妙到极!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小小少年的剑法竟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忽地一声怪笑,长剑扬空一闪,突如银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裴继欢的剑招解开,只见裴继欢大喝一声“着!”那人刚想变招,电光疾闪,肩头中了一剑,怪啸一声,跳出圈子。忽听有人冷冰冰的叫道:“十面埋伏!”但见那人翻身跳起,身形摇晃,怪异之极,裴继欢横剑在胸,忽见九道剑光分头射来,裴继欢早有防备,见那人肩头一动,立刻飞身掠出,使出了红拂女传授给他的“鹤舞九天”!
    半空中只见寒星点点四散飞落,裴继欢手臂剧震,紫霞剑几乎脱手飞出,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条手臂被裴继欢震得麻木不仁,两人飞身落地,好似斗败了都公鸡一般死死地盯着对方,树林中人影一闪,一位峨髻宫装的女子倏地来到,但见她把手一扬,裴继欢只觉一股甜香冲入鼻端,头脑顿时一晕!
    他使出红拂女传授的绝招,固然击败了对手,但内力消耗极大,自身的防护也就弱了很多,那女子突如其来,趁他猝不及防之下从袖子里飞出迷雾,登时就把他迷倒,裴继欢耳边只听见霍紫鸢惊叫了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轻轻用手一摸,摸到冰冷潮湿的地面,心中想道:“我在哪里?”急忙爬了起来,玄功内运,岂知这一运气,气海膻中,空空如也,全身几乎脱力,不禁一惊,暗道:“不好了。为什么我的真气都没了?”再仔细想了一想,这才想起来在小青山的小镇上和那人斗剑,后来来了一个女子,再后来,他就躺在了这里。
    他在身上一摸,身上的东西大多都被搜走了,千里火和暗器革囊,都不在身边。再摸内袋,心中不禁一喜。原来在大散关分别时,吐蕃红教的大法师桑吉曾送给自己一个瓷瓶,瓷瓶里是一种能缓解百毒毒性的丹丸,当时他数了数,大概有十颗左右的样子,这个瓷瓶因为太小,放在行囊里只怕丢失,所以他一直把这个瓶子放在了贴身的内袋里,而且他的内袋是在左边,不像一般人那样在右边。此刻,这个瓶子正好好地躺在内袋中。他已知道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是有心害他暗算他,有这瓶解毒丹丸在,无论如何,也许能帮他一点忙。
    他把瓷瓶拿在手里,拔出瓶塞,倒出三颗丹丸,一口气嚼碎,吞了下去。但觉丹丸入口苦涩无比,药味刺鼻,勉强把药丸都咽下,想起禹王神剑里记载的那一段“四十四字诀”:“气顺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两仪不措,太极圆通,气无使断,意在神先,绵绵不绝。守中自如,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当下依法盘膝而坐,慢慢运气,打坐半个时辰,气海穴上忽然轻轻一跳,不禁又惊又喜,总算有一点点真气了。这点点真气虽然气若游丝,毕竟比全身无力要好得多,当下凝神屏息,继续打坐。
    他一人关在黑牢里,霍紫鸢也不知去向如何,牢房里也没有一点光线,他无法确认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自己晕了多久。又打坐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隐约觉得气息更多了一点儿,原先内力尽失,在禹王神剑和桑吉法师的丹丸作用下,如今内力大概恢复了三成左右,只是也许内力失去的时间太长,又或者是很长时间没吃东西的缘故,他只觉冷汗直冒,一点气力也提不起来了,不过丹田三脘,隐隐约约有一点点暖气升起,起码不像刚才那样全身冰冷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觉得精神渐渐好起来,于是扶着墙站起,一点点地在墙上摸索,希望能找出一点什么来,让自己判定自己如今是身在何处。渐渐的,他的视力开始在黑暗中适应了,原来这间黑牢并非全部黑漆一团的,四面都是坚硬厚实的石壁,虽然没有开窗,但缝隙还是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他聚拢目光,可以看见缝隙外的一些东西,他能看见正对着这条缝隙的,是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桌子边上放着四把椅子,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到处静悄悄的,只有时不时从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也许是老鼠窜上窜下发出来的。
    他试着大叫几声:“来人呀!老混蛋,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老混蛋!来人呀!”喊了几句没人答应,倒是肚子饿的咕咕叫起来了。
    谁知没过多久,石壁下方忽然开了一个洞口,有人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进来,裴继欢打开盒子一看,居然是热腾腾的丰盛的饭菜,有鱼有肉,比他自己带的干粮好吃多了,盒子另外一个格子里,还有一壶酒呢。
    裴继欢饥火上升,还是装腔作势地骂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囚犯,不吃你们的东西!”外面送饭的人哈哈笑道:“你这位大少爷可真是难伺候,香喷喷的烧鸡和烤鱼,珍珠粒一般的白米饭,天下能有这样好的囚粮?我是奉二夫人之命送来的,吃不吃随便你咯。”砰地一声,又把洞口给关上了,里面又归于黑暗。
    裴继欢把那人骂跑,想道:“不吃东西会饿坏的。吃了东西可也许我真气恢复得更快一点儿。我已经身陷囹圄,大概他们也不该会下毒在里面吧!?”对方若要害死自己,此的确无须下毒,在小镇郊外,完全可以一剑把自己杀掉,还省了饭菜的钱,这笔帐是个人都会算。相反,如果不吃东西,想要脱险,则毫无希望可言。想到这里,他放开肚皮,把饭菜吃了个精光,至于酒他是可有可无,在天山的时候,天气阴寒,喝酒全是为了取暖,并没有酒瘾,随便也能喝半斤八两,不喝十几天滴酒不沾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过。不过他刚才吃了桑吉法师的解毒丹丸,又大叫了一阵,口渴倒是真的,于是把酒也一咕噜都喝了下去。
    他吃饱了肚子,气力长了几分,又打坐了一会儿,真气又有增加的迹象,不过当他试试体内的真气恢复了有多少时,发现即便他再怎么用功,真气始终保持在一个水平上,并没有如他所愿,继续增加增强站起来,心中道:“这女人的毒物果然厉害。她明知我功力深厚,醒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调息逼毒恢复体力,所以她用了一种诡异的手段,在毒药基础上还加了别的什么东西,令我就算再努力,也只能把内里恢复到一半左右,就再无寸进了。”既然恢复内力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干脆什么也不想,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足,走到墙边摸摸,但觉墙壁凹凸不平,透过黑暗,隐隐约约看到黑牢的顶上也似乎不是平整的石块。
    也许这个牢房是建在山洞里就地取材而成的?
    百无聊赖,既来之则安之,裴继欢忽然想起那神秘人的剑法和武功,心道:“趁着现在没事,让我静下心来想想看,那人用的到底是不是我们裴家的剑法?”
    裴家剑在江湖中颇有声誉,只是裴继欢只知道外家有剑法传承,却没有机会学过。当年河套之王裴伯通仗着一剑双掌打下江山,没有一两样得意的功夫,是难以在高手如云的河套绿林黑道中站稳脚跟的。武学之道,同源异流,裴继欢虽然没学过外祖父家传的武功,但天下武功都有共性,内功的修炼之道大同小异罢了。有一个对手和自己斗了一百多招,以他的修为,多少也能领会到其中的奥妙之处,他的武学造诣越来越深,远非同年龄的江湖同辈所能及,只要把他看到的那神秘人的剑法仔细想一想,然后自己比划比划,推断对方剑法中的破绽,以及自己修习内功的一些疑难之处。
    黑牢中不知日月,但外面给送饭的人却是有规律的,每天三次,从送饭的次数推算,一转眼裴继欢陷入牢笼已经过了四天。他心知对方不会置自己于死地,吃饱喝足,就静坐想自己练过的几种内功心法,同时也可以尝试把体内的毒素渐渐散开驱除,尽管成效并不显着,但到第四天上,居然又被他冲破了一点点禁锢,恢复了两成功力,但后来又慢了下来。到第六天,估计所恢复的功力还在七成上下徘徊,八成不到。但这样的成绩,他自己已经感到非常满意了。
    其实裴继欢大半可以想到,饭菜中应该还是有毒的,只是下毒的人手法干脆利落,让他想不通是怎么下的毒。要知米饭无色无味,只要掺有其他的东西,一闻就闻得出来。至于烧鸡烤鱼这样味道重的东西,就不容易辨别了。毒药有气味也被食物的香气给遮掩住了,不太好判别。以他的内功修养,就算食物中含有酥骨散一类令人有气无力的毒药,在他的练功过程中也会被无形炼化,对他而言倒没什么关系。因为类似酥骨散一类的毒药是有一定时效的,时间过了,药效自然而然会消失,何况裴继欢练的禹王神剑还是一种来自上古的奇妙武功,虽然做不到百毒不侵,至少要想害他,也不会那么容易。
    但每天有进展总胜于完全原地踏步,裴继欢也就继续练下去了。
    禹王神剑刻在九个复制的大鼎之上,自从得到九鼎中八鼎上记载的内功心法,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静心去修炼,眼下被囚禁在此,正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虽然这个黑牢里阴暗潮湿,至少比一路奔波心地无法静止要好得多。禹王神剑的内功心法和中原很多门派的内功心法有相通之处,不过禹王神剑深奥无比,更重要的是九鼎的武功,因为缺少了一个鼎,他无法从最后一个鼎上记载的经文里来推断出结果。内功心法是越练下去,越发现其中“奥妙”所在的,裴继欢一个人呆在黑牢里,反倒乐在其中。――反正那神秘男人和女人并没打算害死他。
    而且那神秘人的“裴家剑”法,是剑势发动,身边四周,都是大小不同的各种怪异的圆圈,大圆圈、小圆圈、正圆圈,斜圆圈,每一个圆圈似乎都有所向,或进攻敌人,或破解敌招,似乎隐含着一种奇怪而神秘的剑理的。裴继欢想了一下,忽然惊疑不定:“这人的剑法似乎和禹王剑法有些形似?!”他把那神秘人使出的剑法逐一回忆了一下,似乎又不太像,但可以肯定一点,裴继欢和那神秘人使的剑法,因为天下无论何种门派,剑法的剑理大多一样,剑力的精深,则是各人的领悟不同而形成,站在不同的角度去领悟剑理,创意和修为也就各自不同了,剑法的高下,就此流出一个分野。
    可惜手里没剑,要是有一把宝剑,也许他能相同其中的问题所在。他随手在地上到处摸,摸到一些潮湿的稻草,稻草的根部有些比较硬的地方,被他取来当作一把宝剑来用。不到一会儿,他就收集了一些比较硬的稻草放在膝头备用。
    在他的印象里,他和那神秘人斗了这两百多招,他始终处于不败之地、攻多守少的。他仔细回忆那神秘人的六十四路剑法,其中有一招“龙门鼓浪”,这一招是先以宝剑连划三个大小不同的剑圈,一个剑圈的力量高过一个,好似奔腾的大河浪头一个高过一个,三个剑圈划成之后一剑从这三个剑圈中刺出,可以变幻成“穿针引线”或者“天女投梭”,这两招先后使出,敌人无法判定剑势,很难说会被陷于被动。这两招使完之后再加一个“霸王脱衣”,剑把旋转,剑力加强,能令敌人的宝剑被绞脱出手,而且敌人要化解这招的力量,必须重新运气,顺着对方剑势的牵引之力才行,否则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自己的琵琶骨被穿,武功尽废。
    也就是说,这门剑法的巧妙之处在于无形中可以消耗敌人的内力和真气。只是那神秘人不走运,碰上了裴继欢这么一个内力比他还高的对手,所以他的剑法攻势就一时受阻不能全部发挥出威力来了。若是换了霍紫鸢,也许未必坚持得下去,过了这几招,宝剑固然还在手上,身上未免就要受伤了。
    禹王剑法中也有类似的招数,禹王剑法分做三段,第一段是练气为主,没有多少具体的招式;第二段以剑法为主,一共两百七十一招,分作七十二路。其中的一招“颠倒阴阳”,也是一招之中,藏着不少于七个的变化,有些像那神秘人的“龙门鼓浪”,不过“颠倒阴阳”这招相对而言更为直接,省略了连划三个剑圈的环节,取而代之的是左右荡开,倏地合拢的方式,反倒更见凌厉得多。想到这一点裴继欢固然暗暗惊诧,但“颠倒阴阳”这招过后,是一招“有凤来仪”,再接一招“天圆地方”,创新上和那神秘人的剑法相较,已有了更快的变化,毫无拖泥带水之状。
    裴继欢对“颠倒阴阳”这一招熟悉已极,他把般若剑法中的一招“冰河解冻”拆分成三招,配上“有凤来仪”和“天圆地方”来用,一共可以一次连出五招。而且他内力深厚无比,又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剑法中的每一个新变化,每一次使出,都可以带来不同的效果,本身的破绽反倒会渐渐缩小,甚至消弭。
    这刹那间,裴继欢不觉呆了一呆。
    无论如何,那神秘人的剑法中都隐隐约约有禹王神剑的影子!想到这里,裴继欢登时醒悟:“敢情他是在偷学我的禹王神剑剑法!”
    那人发现他的剑法非同小可,使出的剑法不但有杨白眉的独门武功,而且剑法竟然是多年前消失在武林传说中的禹王神剑,于是念起招发,虚与委蛇,和他斗到了两百招开外。也许他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剑法根本不足以战胜裴继欢,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捉住,然后,然后也许有逼问甚至逼供的情况。
    也许,那神秘人的剑法跟他相差并不大。如果攻守互易,反复拆解,裴继欢也许战胜他并不容易。想到这里,他拿起了膝盖上放着的干燥而硬的草根,一只手拿一支草根,想象着两者对打。他忽然想到,禹王神剑中有一招“三过家门”,剑法的繁杂往复在对方那招“龙门鼓浪”之下,但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裴继欢基本把八个鼎上记载的禹王神剑都练了,“三过家门”之后,紧接着就是一招“横江截斗”,然后接“楼船画角”、“广陵台殿”、“江山多娇”、“力挽狂澜”、“触山举鼎”、“天圆地方”、“禹王疏浚”八招连续发出,敌人内力不深的话,不但宝剑会被震断,手和大腿都难免要受伤,严重点,也许一命呜呼也未可知。
    现在终于想明白,对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了。
    那神秘人的剑法也许经过了多年的苦练,但至今却依然并不成熟,以至于在整套剑法里,还有三个破绽未曾弥补,他虽能做到反运剑法,但破绽未曾弥补,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自己无法控制剑力,破绽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让人击败。和裴继欢对敌,他可以找到自己剑法中的漏洞并加以弥补,甚至自己受益比裴继欢得到的好处要多得多。这就叫“教学相长”。那人的武学造诣颇高,却并不一定能看出裴继欢的破绽,而裴继欢肯定看到了他的破绽并有打算利用他的破绽将他击败,那人看到他的反攻之势之后,立刻就会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
    但世间最高的剑法,当从祖师昆仑奴所说:“‘重、拙、大’。”学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真正能做到这三点的人,整个江湖中似乎也找不出三个以上的人来。禹王神剑三字并存,但裴继欢缺了最后一个鼎的经文来诠释剑理,虽然在他练剑的过程中有所领悟,毕竟残缺的经文带来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和破绽,这点裴继欢是十分清楚的,红拂女也给他的剑法指出了这一点。
    那人的剑法中隐约有禹王神剑剑法的影子,这让裴继欢想不明白。
    也许他真的姓裴,被杨简等人误以为是自己的“叔叔”?那那个女人又是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呢?那人奸杀了一名无辜的少女,弄得那少女羞恨自戕,难道只是为了引裴继欢来找他吗?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裴继欢一定会路过阴山呢?
    难道这人――和晋王有关吗?
    若非如此,他不该知道自己会从阴山脚下过?
    裴继欢不但想到了那神秘人的种种疑点,他还想到了阴山马帮。
    阴山马帮号称江湖中第二大的组织,第一大当然是丐帮了,丐帮三万弟子,分布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有他们的分堂堂口;阴山马帮不弱其右,在西北到西南,有自己的分舵,但唯一没人问起的就是:
    阴山马帮势力如此庞大,多年在绿林中虽然没见他们公然出现在全国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带从事过买卖,仅凭他们在西北,就能做到今天这么大的产业,拥有这么多的门徒吗?
    势力不济,他们如何能在绿林草莽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