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麟下朝回来，骑着马路过福寿斋时，进去拿了两盒点心。
    他拎着点心一进侯府大门，封丙顶着满头小揪揪像只小鸟一样飞过来扑进他怀里，眼睛乌黑睁得圆溜溜，玉雪可爱。
    “二哥，二哥你回来啦！”
    封天麟面无表情地捏捏她的揪揪，心想潮平扎辫子的审美真是越来越诡异了。“点心拿去。”
    封丙接过点心，下一瞬收起了谄媚的表情，扭头就跑。
    对哥哥的爱只有两盒点心那么深。
    看她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封天麟赶紧在后面喊一句：“别都吃了，给你田田哥留点！”
    话音落了许久他才想起来，那孩子已经在锦绣山庄了。
    日子渐渐变得平静，一切恢复了正轨，除了那三个浸透了血的边陲小城，还有神都城西多出来的奢华府邸。
    里面关着小小的，失去了仅有的一点自由的少女。
    忠叔接过他的朝服，然后递给他一只破破烂烂的信封。“锦绣山庄那边送来的。”
    信封上方方正正一笔一划却怎么看怎么丑的字，无比熟悉。
    小侯爷急匆匆拆开来看，第一句便是惊喜。
    “天麟哥哥，见信如唔……”
    ……
    秋雨连绵几日终于放了晴，正风将库房里积年收藏的兵器拿出来擦拭打磨。
    四棱铜锏爬满了蜈蚣似的蜿蜒绿锈，他拿了工具正小心翼翼把锈痕挫掉，冷不防封天麟从背后闪出来跳到他面前。
    “小侯爷有事吗？”
    看封天麟那副快要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表情，正风就知道不但有事，还是那种他并不想知道的屁事。
    “田田给我写信了！”小侯爷拎着一沓纸在他面前晃晃，“你猜写的什么？”
    正风表示他真的不想知道。
    “看来你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封天麟又看一眼信的开头，然后嘿嘿嘿傻笑几声，“田田叫我天麟哥哥了！”
    就像自己捡了一只小狼崽回来精心养着也养不熟，摸一下就要扭过头去，再摸一下乳牙都龇出来，好不容易才勉强给撸两把头毛。结果有一天小狼崽突然又舔手又打滚又摇尾巴……
    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没有了。
    正风给铜锏涂上一层防锈的菜油，再用油纸包好抱起来，用眼神示意小侯爷快走开不要挡路。
    于是封天麟又蹦又跳地走了，嘚瑟得让人想从后面踢他一脚。
    ……
    “小三儿，潮平，田田给我写信了！”
    封丙正坐在那吃点心，看见二哥过来，立刻把已经空了的点心盒原样扣好。潮平给她擦擦嘴角的沫子，闻言“嗯”了一声。
    “田田说他想我们了，当然最想的肯定还是我。”封天麟沉浸在当哥哥的喜悦中，“他还说教训了别的小毛孩，我看谁敢欺负田田下次我就去会会他。”
    从瘦巴巴养到胖乎乎的小狼崽学会咬欺负自己的人了！
    封丙一边“哦哦哦”地直点头，一边心想她哥疯得有点厉害。
    ……
    天九在扯墙上蔓延得过了头的爬山虎。他手上绑着两块羊皮，左右开弓扯得飞快。
    封天麟脚步欢快地走过去，帮着他把扯下来的藤蔓塞进麻布袋子里。干了一会活，小侯爷觉得时机到了。
    “天九，告诉你个事。”小侯爷神秘兮兮，“你想知道吗？”
    天九立刻把耳朵凑过去：“快说快说！”
    “田田给我写信，还叫我天麟哥哥。”封天麟叹了口气，“他们都不能理解我的快乐，小九，我知道只有你懂我。”
    天九揪掉手上的羊皮，磨牙嚯嚯：“我想咬人。”
    于是小侯爷一溜烟地跑了。
    ……
    这样折腾了一圈，大家都不想跟小侯爷讲话了。
    小侯爷认为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他们都不能理解当哥哥的快乐。
    他拎着信在库房里试图翻出一个好看的盒子来盛着它，叮咣一顿之后成功惊动了在隔壁院子里摘葡萄的陈末。
    紫色的大串葡萄在藤编的大筐里码得满满当当，陈末看到封天麟直接扯一颗扔进嘴里，没来得及阻止。
    “呸呸呸！好酸……”小侯爷龇牙咧嘴地直跳脚，“这怎么吃啊！”
    “这葡萄原是胶州闻名天下的玫瑰露，只是移植到神都之后水土不服而已。”陈末用湿布巾擦净了手，悠悠然道：“虽然吃起来不够好，但制成酒酿却如琼浆玉露，甚至比它原产的地方还要好。”
    一听到酒封天麟立刻来了兴致，“那现在酿上，过年的时候刚好能喝。”
    他忽然想起来，“对了，田田给我写信了，他终于叫我天麟哥哥了！”转而又失落起来，“唉，估计你也不懂养弟弟的快乐……”
    陈末低垂了眼，轻声道：“我懂。”
    小侯爷一下子想起来他那个生死未卜甚至有可能是害了所有人的弟弟陈青。“抱歉。”
    “从前啊，真的很快乐。”陈末缓缓扯了扯嘴角，“现在我宁愿他死了。”
    ……
    这天夜里陈末就梦见了从前的陈青。
    陈青穿着皮袄，在积雪覆盖的山林里牧羊。少年挥着鞭子驱赶羊群，嘴里哼着村子里的老人教给孩子们的童谣。
    陈末揣着热腾腾的饼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向他走过去。
    “趁热吃吧。”他把饼递给陈青，陈青抱着饼吃了两口就开始咳嗽。
    陈末心疼得不得了，“前两天打猎时受的伤现在都没好，让你去热泉那边帮忙摘果子你不听，非要来这最冷的地方。”
    陈青就带着他向前走，一直走到山顶上，向远处眺望。
    山的那一边是草原，草原与天幕相接的地方有数顶帐篷隐约可见。陈末就知道那是陈青的故乡，他一定要来这里也是因为想家了。
    于是他们肩并肩坐着，一起哼那首童谣。
    童谣里像群鸟啾啾似的语言，来自那个位于遥远南国的故乡。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忘却了那种古老的语言，但每个孩子都知道这首童谣的意思。
    “我看见大雁自南方来，或许他们知道故乡的消息。
    大雁啊，如果你看到山坡上的茶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
    那就是我的爱人为我而栽。
    大雁啊，如果你看山坡上的茶花，有火一样红的花瓣，
    那就是我的爱人为我而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