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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断腿老头极不配合,之遥问什么,他都爱答不答的,要么就故意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之遥跟他来回周旋了好久,实在忍不住火气,腾一下站起来,气冲冲扔出一句: “爱说不说!”
    说着就要往外走。
    老头面上带着盈盈笑意,看向之遥,慢腾腾地说:“唉,这姑娘还真是心急,我也没有说不说啊,主要啊,还是看我的心情,我要心情好了说不定就说了呢?”
    之遥停下来转过身横了他一眼。
    “你什么意思?”
    老头儿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这话指向性明显,之遥有些不耐烦,慢悠悠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屋外已经彻底黑了,回廊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呼呼的狂风卷刮着灰尘迎面撞过来,之遥立马向一侧撇过头去,风擦着她的侧脸吹进屋内,便像鬼子进村一般四处搅荡,窗帘被吹得飘摇鼓胀,上下翻飞,屋顶中央的吊灯也晃悠悠像失控的钟摆,摆动不停,投下一条活动的暗影。
    之遥侧着脸冲着外面喊了好几声:“老林!老林!老林!”
    司机很快就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往这边瞄了瞄,确认是之遥在叫他后,立马关门朝这边小跑着过来,到了近前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小姐!”
    “你快点去找客栈老板弄点吃的上来!”
    司机点了点头,刚准备下楼,那老头就发话了:“不用这么麻烦这么多人,丫头,你下去就行!”
    之遥和司机像是都没听明白,随着风摇曳了一会儿,之遥才反应过来,回头指了指自己。
    “你是让我去给你弄吃的?”
    老头没说话,脸上还带着笑,之遥像是不敢置信,又指了指自己:“我?你让我去?”
    老头点了点头,讽刺道:“怎么,你不能去吗?我看你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嘛!”
    之遥知道这老头是想故意使唤自己,自己去和司机去有什么差别?难道她去了食物就能变得更香甜?但这老头的意思分明就是——把他伺候好了才有机会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没办法,只能忍着了……
    “行行行,我去!我去行了吧!”之遥语气极为不爽地敷衍道。
    话音刚落,屋里屋外的灯啪嗒一下都灭了,有雷声从天边隆隆响起,刚开始,雷声像是沉闷的鼓点从远处滚过来,闪电紧随其后,剧烈的白光一闪而过,整个世界顷刻间惨白一片。
    之遥下意识往屋里让了让,突然一个炸雷在头顶轰一声爆裂开来,之遥着实被吓了一跳,整个身体为之一抖,下意识就捂住了耳朵,又是一条纤长刺眼的闪电贯通天地,像是天空产生的裂缝,那闪电像是击中了屋后的山顶,霎时间火花喷溅。
    “怎么回事?”石老头终于出声。
    “还能是怎么回事,停电了呗!你看不出来啊!”之遥捂着耳朵,无语地说。
    “废话,我能不知道停电了吗!”石老头更无语。
    司机见状赶忙说道:“看样子应该是雷电击中了供电设备,所以停电了!”
    石老头点点头,顺势剜了一眼之遥,之遥正一门心思观察屋外的雷电,随时准备捂耳朵,才不管石老头是不是有脾气呢。
    屋外一时又是风雨又是雷电,下面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有光束一晃一晃的,不一会儿之遥就听到转角处的楼梯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先是一束亮光从楼梯口扫出来,紧接着店老板走到了回廊上,他拿着手电筒前后扫了扫,见人都聚集二楼顶头上的屋子里,赶忙快步走了过去。
    “大家今晚没什么事儿,就早点下楼吃饭,镇上的供电设施被闪电击中了,今天晚上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电了,大家早点吃饭,早点休息吧,饭已经准备好了,搁在厅里了!”
    店老板交代完就趿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去了。
    老头率先开口冲着之遥说话:“你看,店老板饭都准备好了!”
    “我们又不饿!”
    “我饿了!”
    老头说完视线又朝着自己的肚子看了看。
    外面风势渐小,硕大有力的雨点子打在屋顶的瓦上,啪啪直响,雷电也没有停歇,差不多保持着几秒钟一次的频率,之遥没办法,只好捂着耳朵、硬着头皮下了楼。
    石老头坐在屋里看着孙女吃瘪的那个样子心里偷着乐,心想着:“小样,终于找到能制你的人了吧!”
    一旁的司机见之遥一个人下去了,刚准备跟上去,石老头一下子叫住他:“管家怎么回事,现在都还没回来,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你再给他打电话试试,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可别出什么事!”
    司机点了点头。
    石老头朝他挥了挥手:“行了,你跟着之遥去看看,这黑灯瞎火的,她肯定害怕……”
    司机听了吩咐,三两步就追了出去。
    之遥不得不承认,这老头不光脾气怪异,还很会使唤人,之遥给他端了饭菜上来,他又说不想吃了,之遥皮笑肉不笑地把菜碗和饭碗用力地搁在屋里的桌子上。
    “你存心的吧!”之遥气不打一处来。
    “我昏迷这么久,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吃不了这些饭菜……”
    之遥一时语塞,她确实没想到这些,不过她觉得这也不是她的问题:“谁让你不提前说的,我哪里知道这些……”
    老头嘴巴也不饶人:“谁知道你会这么没有常识啊……”
    就这样,老头儿一会儿说自己渴了,一会儿又说自己饿了,一会儿要吃水果,一会儿又要喝鸡汤,他还不一次性说完,害得之遥跑上跑下累够呛,心里忍不住暗骂起这个老头来,最后索性不管了,把东西往屋子里一扔,人就气呼呼地跑了。
    之遥觉得这老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怪异,按说他在昏迷中被人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醒来的第一反应多少会有点惊慌失措吧,对身边的人也会有所防备,再怎么样也要问问自己现在在哪里吧,但这老头没有,他既没问屋子里的人是谁,也没问自己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很镇定,镇定地令之遥感到费解,像是他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并且预料到自己会来到这里。
    中午饭吃的晚了一点,这会儿根本就不饿,之遥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穿着衣服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觉得屋子里闷极了,就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一点点,有细密的雨雾打进来,迸溅到她的脚背上,她感受到了一丝直达心尖的凉意。
    百无聊赖,又没有睡意,她在床上翻来翻去,雷电时不时从空中划过,她似乎渐渐习惯下来,只是心思起起伏伏,她总觉得要出事,有些心神不宁。
    管家和隔壁那一对,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宋道长,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之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也不管爷爷反不反对,她都一定要去风邪岭一趟。
    思绪不停游走,眼睛渐渐变得沉重,等她再次醒来时,外面还是雷电交加的场景,雨似乎又更大了些,雨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被子都被打湿了一大片,她慢慢地撑起身子,准备起身去关窗户,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敲击声,她赶忙走到窗边去听,是楼下传来的,她探出脑袋往下看了看,好像有人影晃了晃,她一下子就睡意全无了,整了整衣服就开门出来,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响,之遥慢慢地走下楼梯,站在大厅里,才听到一阵阵的敲门声。
    “难道是管家回来了?还是那对情侣?”之遥想着就往门口走。
    大厅里漆黑一片,她借着闪电的光亮一步步走到门边,敲门声还在继续,笃笃笃笃笃笃……
    “谁啊?”之遥问了问。
    敲击声一下子停下来,但没有人说话,之遥把耳朵贴在厚重的铁制防盗门边听了听,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又踮起脚尖从猫眼里往外看,外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她等了一会儿,等着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瞬间照亮了大地,她借着这股子光亮瞬间就看清了门外的光景。
    门外站着三个浑身湿透的人,一个站在门边,另外两个紧随其后,三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衣服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们的头顶源源不断向下流淌,透出一股子诡异感。
    之遥通过衣着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男人。
    “是管家!”
    至于后面两个人,她想当然的认为应该是那一对诡异的男女。
    “行了,行了,总算都回来了!”
    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赶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栓,风裹挟着雨点子瞬间就扑进屋里,之遥感觉自己身上瞬间就沾染了潮湿的气息,她侧身往里让了让。
    “管家,你们快进来!”
    门外的三个人反应有些奇怪,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即进屋,像是程序出现故障的机器人,在原地定了几秒钟才有了反应,抬脚一前一后的往屋里走,他们身上的雨水迅速在身下汇集,脚踩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留下一串盈亮的脚印。
    “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担心了一晚上,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
    之遥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嘴里说个不停,见几个人这副落汤鸡的模样,赶忙催促:“你们赶紧上楼去换衣服,淋成这样小心感冒了!”
    几个人同时僵硬着脖梗子抬头往楼梯口看了看。
    之遥不知怎么总觉得奇怪,这管家出了名的好脾气,待人接物很是周到,要不然也不可能待在爷爷身边这么多年,爷爷脾气那么刁钻古怪,一般人根本受不了,之遥跟他相处时也分明感受到,这管家确实有点东西,不管她多么无理取闹,他也总是有求必应,后续也总有办法轻松消解她的不满和愤怒,这么些年多亏了他,尽力调和她和爷爷的关系,要不然可能早就闹得不欢而散、脱离关系了。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没有得到回应,管家太过沉默和冷冰冰,这实在不像他,日常能言善道的人怎么出了趟门就沉默是金了?但她也没有多想,可能是淋雨久了身体不舒服呢?
    她想着低头往前走,那三人突然停下脚步,之遥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在其中一个人的后背上,近在咫尺间,她感受到那副身躯直往外窜凉气,激动她后背心一阵寒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突然一点点转过头来,在闪电的光亮之下,她看到一张惨白的脸,还有一双被白色瞳仁填满的眼睛。
    “李家伟!”
    之遥吓得低声喊了一声,走在前头的两个人也腾腾转过头来,之遥一下子认出来,是管家和那个叫婉婷的女人,一样惨白的肤色,一样上翻的白色眼球,他们面无表情地看向之遥,再加上雷电交加的天气,气氛瞬间恐怖诡异起来。
    之遥感觉心跳的很沉重,她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一声一声撞击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想喊喊不出,想跑脚和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
    李家伟突然有了动作,胳膊一下子就探到之遥面前,速度实在太快,她甚至都没有看清整个过程,就感觉脖颈间一阵窒息感来袭,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男人的手正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脖颈,她挣扎着试图呼吸,奈何男人的劲力极大,最后腿脚一软,身体软趴趴地滑下去。
    男人托着她的身体,一步步往外走,就在即将走进雨幕中的时候,她看见那两个人一步步往楼上去了。
    ———————
    江离确信自己的鞭子准确地拽住了那个飞速下落的女人,因为她感受到了鞭子另一端的份量了,她一只脚紧踹着栏杆,另一只脚踩在地上,用一种斜向后的姿势紧拽着鞭子。
    但很快她的余光就发现暗房里探出一条蠢蠢欲动的根系,不好,那个女人有危险,江离冲着秦天大喊:“秦天,过来!”
    秦天几步就朝着她奔过去,江离把鞭子的一端交到他手里。
    “拉紧了!!”
    秦天拽着鞭子,两条胳膊都鼓胀紧绷着暗暗用劲,此时江离已经顾不得秦天是否失去了心智,是否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她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一窝根系,它们可以瞬间将那个坠落的女人消灭掉,只剩下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下去,她要先下手灭掉它。
    既然它们害怕火赤石,那么一切都好办了,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握紧了一侧兜里的火赤石,就在根系刺出的瞬间,她一个跃起飞扑过去,就直朝着根系撞过去,在即将触及的瞬间,根系机敏的往一旁让了让,眼见就要错失了机会,江离一个空中卷腹,两条纤长的腿一下子就挂在了根系上,就趁着这个瞬间,之遥顺势掏出火赤石用力在根系身上一划,呲啦一声,根系被划出一条纤长的口子,有黑色粘稠的液体流出来,与此同时,江离手里的石头也燃起来。
    根系吃痛,开始剧烈摆动,就像是疯魔的大章鱼一般,拼命撞击四周的墙体,江离嘴角歪了歪,将手里火焰举起,迅速靠近根系的伤口,下一秒火光一跃而起,整条根系都燃起来,江离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再次抬头时,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那火瞬间就吞噬了整株根系,火光一下子冲得老高,甚至穿过了顶层的中控区域,整个区域一下子就被照得暖黄亮堂,像是进行着一场焰火秀。
    紧接着,燃烧之后的黑色灰尘像雨雾一般落下来,江离赶忙屏住呼吸跑到秦天身边,拽住鞭子一起用力,试图将另一端的女人拽起来,而在整个过程中她视线并没有离开秦天,她注意到秦天的视线也没有离开她的那只握着火赤石的手。
    她在做一场实验,从秦天此时此刻的眼神来看,她知道对于这块火赤石的来历他充满了好奇,与此同时她很快便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两种蛊虽然在暗中较劲,但意识却是并不相通的,也就是说刚刚她和桑婆婆的对话,此时的这个秦天并不清楚。
    那就好办了,她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演演戏了。
    她装作无事发生,专注地和秦天一起使劲将那个女人拖拽了上来,但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江离还是大吃一惊,因为此时的女人已经焦黑碳化了,她试图救她的举动最终成了无用功。
    “怎么会这样?!”
    江离实在不能理解,难道是刚刚的火焰伤害到了她?江离趴在栏杆上眯着眼睛往下望,有一些尚未燃烧殆尽的块状根系坠落下去,在接触下方的那一束光束之后,腾一下就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江离瞬间明白过来,那个女人即使没有被根系吸干,掉下去的瞬间被光束打到也是必死无疑的,一切都是徒劳,她怅然若失地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秦天盯着地上焦黑的女人看了看,又转头看向江离,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没事吧?”
    江离没有说话,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四周的火势如疾风骤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团团燃烧过后的物质从天而降,像是一朵朵乌黑的云朵飘摇而至。
    眼见着一团就要砸下来,秦天迅速探身一把拽住江离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惯性作用下,江离就直直地撞紧了秦天的怀里,猝不及防的肌肤相亲女人胸前的柔软和男人精壮的前胸紧密贴合,一种强烈的触感对比,秦天就那么紧紧搂着她,不停往后退,一直退到后背抵住墙壁才停下来。
    江离从秦天怀里探出头来,仰头看他,眼神像是在问怎么回事?秦天下巴朝着江离后背摆了摆。
    “那东西落在身上很臭的!”
    江离顺着秦天的视线,扭头向后看,只见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已经堆着厚厚一层黑色的灰烬,她能闻到一种腥臭掺杂着焦糊的味道。
    两人便一直决定先找一间暗室躲一躲,两人面对门坐着,秦天的视线仍然时不时扫一眼江离手里的火赤石。
    江离突然举起手里的火赤石问秦天:“你知道这是什么嘛?”
    突如其来的问题,秦天不知道江离突然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犹疑着说道:“是什么?”
    “是火赤石!”
    江离说完紧盯着秦天,只见秦天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我知道你中了蛊,而且不止一种,桑婆婆跟我说了很多,她说你是坏人要害我,还给了我一块火赤石防身……”
    听到江离这样的说法,秦天比想象中更冷静,他面色平淡地说:“ 是嘛……你怎么看?”
    “我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
    秦天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知道此时的江离正在跟他进行心理上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