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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娇权臣笼中雀 第53节

      折枝拿了方帕子给她,让她先擦擦这满脸的汗,只轻声问道:“是什么事,这么着急过来禀报?”
    “是,是大公子。”喜儿终于喘匀了气息,语声里却愈见慌乱:“是大公子听闻您回来了,便亲自来了沉香院前,说要为上回的事亲自和您赔罪——现在正被连翘姐姐拦在月洞门外等着。”
    “上回的事?”折枝重复一句,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面上的笑意立时淡了下去,双眉也随之蹙起:“这事已过去许久。没什么好再说的。”
    她抿了抿唇,让喜儿往墙角放着的椅子上坐着歇了会,这才道:“你去回了他,便说我身子抱恙,不便见人。”
    “若是他要强闯,那便去映山水榭里报信,请哥哥过来主持公道。”
    喜儿得了准话,连连点头,应声往月洞门外去了。
    折枝被这一打岔,也没了细看的心思,便将立柜阖好,带着半夏与紫珠出了厢房。
    待行至廊上,明灿的日光随着热意一同涌来。
    折枝遂抬起团扇,略遮了遮脸,一壁往上房处行去,一壁轻声问道:“明日便是母亲的忌日。一应的香火纸钱可都备好了?”
    “自是准备好了。昨日入夜后,奴婢还与紫珠清点过一次。”半夏与她一同下了游廊,又打起一把素面绢伞替她挡着天穹上倾泻而下的日色:“等姑娘誊写的佛经晾好了墨,便一同装进包袱里。”
    折枝轻轻‘嗯’了一声,“你收拾完后,将包袱放在春凳上便好。我明日起身了自会拿去。”
    “明日您起身——姑娘,您打算自个去昙华寺,不要奴婢与紫珠跟着?”半夏讶然,忙又连声劝道:“昙华寺虽是佛门圣地,可毕竟是在城郊。虽奴婢与紫珠都是女子,可胜在人多,多少也有个照应。”
    折枝轻轻摇头。
    乌发间簪着的步摇轻颤,垂落的玉色流苏随之拂过她被暑气蒸得绯红的双颊,漾出微弱流光。
    “我与哥哥同去。”
    *
    翌日清晨,一辆轩车自桑府中驶出。
    折枝端坐在车内,将一只小包袱放在自己的膝面上,用袖子轻轻压住,这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一碗甜粥。
    谢钰坐在小桌对侧,神色冷淡。只略用了一块米糕,便将筷子搁下,皱眉抬目,看向眼前的折枝。
    大抵是因着今日是去庙中祭拜,小姑娘穿得格外素净。
    月白色的云纹上裳罩着玉色烟罗裙,裙上也未曾绣些鲜艳花木,只在锁边处以浅色丝线淡淡描了一支清雅的白梅。
    便连那乌缎般的青丝间也未见步摇珠花掩鬓等华物,仅以一支乌木簪子轻巧挽起。
    谢钰看了一阵,眸底暗色愈浓,长指无意识地叩在小桌上。
    桌上放着的甜粥随着谢钰的举动轻轻荡出涟漪,惊扰到了正想用木勺再添些的折枝。
    自清晨见到谢钰后,他似是一直心绪不佳。而此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底的神色晦暗得像是大雨中的夜色,丝毫不见光亮。
    折枝想起他衣袍遮掩下的那身伤痕,似是隐约猜到了什么,轻轻打了个寒颤。
    遂放下碗来,将手里的包袱解开,从里头拿了一小沓佛经过去,轻声道:“这是这几日折枝为母亲誊写的《金刚经》。哥哥看看,可有错漏之处?”
    谢钰的思绪被她打断,轻皱了皱眉,眸底的黯色却也随之敛下。
    只沉默着抬手接过,略翻了几页后,淡淡启唇:“妹妹每年皆会誊写?”
    “是。”折枝轻轻点头,又小声补充道:“是以前母亲身边的田嬷嬷告诉我的,只要心诚,菩萨便能收到。只是以前年岁小,不能出府的时候,折枝便在后院里寻个清净地烧给母亲。”
    谢钰又翻过一页,指尖轻拂过小姑娘日渐隽秀的字迹,语声依旧是淡漠,辨不出喜怒:“妹妹之前从未习过字?是如何誊写?”他略微一停,又道:“是寻人代写?”
    折枝轻轻摇头:“折枝听说,这佛经要亲手誊写才算功德。而折枝虽不识字,但跟着古籍上的模样描过去,却还是会的。只是多花些功夫罢了。”
    谢钰淡看着她。
    佛经上用字,比寻常行文中更为复杂晦涩,即便是识字之人想来誊写亦有些艰难。更勿论是只会写工尺谱上那十个字的小姑娘了。
    “妹妹与我说这些,是在赎罪?”谢钰低笑出声。
    折枝捧着包袱的指尖颤了一颤,有几分心思被窥破得慌乱。
    其实那日强求谢钰一同来昙华寺祭拜,亦是动了私心,想着戚氏生前待她极好,可自己那时年幼,从未替她做过些什么。
    可事已至此,至少要将她真正的子嗣带到灵前,让她看上一眼,也好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
    当年之事已是无法追回,唯有尽力去弥补。
    如此,两清之后,才好一别两宽。
    “那哥哥能原谅折枝吗?”折枝小心翼翼地道:“抑或是说,怎样才愿意原谅折枝?”
    谢钰慢慢翻动着手里的佛经,轻声哂笑道:“妹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折枝被他问住。
    若说有罪,当年之事,她全不知情。
    可若说无辜,却也是她的生身父母因她而使谢钰离散在外,受尽冷眼与磋磨。
    她垂眼想了良久,直至听见了车帘外缥缈而起的佛音,方轻轻启唇:“折枝是否有错。全看哥哥如何去想。如果哥哥认为折枝有错,那折枝便是有错。”
    话音落下,车内便是良久的静默。
    谢钰翻动佛经的长指停住,继而收紧,将那单薄的宣纸一寸寸握得发皱。
    折枝悬心屏息等了一阵,却只等到马鞭一响,轩车停下。
    车帘外响起泠崖的声音:“大人,昙华寺到了。”
    折枝愈发惴惴地望向谢钰。
    谢钰随之抬眼,平静地将手中发皱的佛经重新抚平,递回她手上,继而如常步下马车。
    折枝忙也将那沓佛经放回包袱里,匆匆跟着谢钰步下车辇。
    足尖方触及地面,折枝略一抬眼,却见谢钰正执一柄玉骨伞,立在不远处等她。
    面上神容疏淡。
    仿佛方才车内的一番诘问,从未存在过。
    折枝抱着包袱小跑过去,躲进他的伞下,也并未提起方才不快之事,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哥哥’,便又带着谢钰入了山门,对一位迎客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道:“这位小师傅,我们是户部侍郎府中前来扫灵之人。劳烦小师傅带我们去户部侍郎先夫人灵前。”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那小沙弥也躬身回了个佛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抬步往寺庙内引路。
    两人随着小沙弥走了大抵一盏茶的功夫,方于一座半旧的偏殿前停下。
    戚氏的牌位便供在这座清净的偏殿里。上首的乌木牌位上,是一行肃穆的篆书‘爱妻戚氏之灵位’,这还是入京后,桑砚在昙华寺中亲笔所写。
    而那时,他早已迎娶了柳氏。这牌位立在昙华寺里多年,除每年准时遣仆妇送香火钱过来之外,竟从未亲自来过。
    如今想来也是讽刺。
    折枝轻轻叹了口气,予了小沙弥些香火钱请他回山门前忙碌。
    又解开包袱,将里头的供果一一摆上,拿帕子细细将那略沾了些灰尘的灵位擦拭过,这才于蒲团上跪落。
    折枝方想阖目请香,余光却望见自己身侧的蒲团上空无一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往左右望去。
    却见谢钰已行至了殿门处,将要迈过门槛。
    折枝不好起身,只得遥遥唤住了他:“如今正要请香,哥哥这是要去哪?”
    谢钰并未回首,只语声随着周遭宁和的诵经声一并传来,辨不出其中喜怒:“我闻不惯殿中烟火气,出去避上片刻。”
    说罢,便抬步迈出殿门,那颀长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庙宇重叠处,任折枝如何唤他也再未回首。
    折枝跪在蒲团上,愣了稍顷,又抬眼去看上首戚氏的牌位。眼见着祭拜的时辰要过去,只好请香阖目,轻声将这一年来的变故,以及谢钰的身份皆对着灵位毫无隐瞒地诉说了一遍。
    良久,方睁开眼来,恭敬地将清香送入香炉之中,又满心愧疚地跪回蒲团上,将包袱里剩余的佛经与值钱拿出来,一一放到跟前的铜盆里焚化。
    方烧至一半的时候,却听身后脚步声微起。
    折枝以为是谢钰回来了,忙回过脸去,方想唤一声哥哥,却见进来的是位四十余岁的寻常妇人。
    那妇人看见折枝也是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迟疑道:“您是夫人的——”
    折枝垂落的羽睫轻轻一颤,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轻声反问道:“您是——”
    “我是曾经在桑府里做过工的丫鬟,承过夫人恩惠。往年一直在荆县里给夫人请香,如今随着家人进京,听闻昙华寺里有夫人的灵位,这才过来祭拜。”那妇人答道。
    折枝细细端详了她良久,试探着道:“您是——秋草嬷嬷?”pao pao
    她依稀记得,母亲身边除了田嬷嬷外,最为得力的大丫鬟便唤作秋草,只是许多年过去,早已经记不清模样。
    “对!您是怎么知道的?”秋草讶然。
    “秋草嬷嬷,我是折枝。”折枝轻声。
    秋草愈发讶异,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通,眼里竟渗出泪来:“大姑娘!不曾想奴婢还能遇见您!这许多年过去,真是认不出来了,认不出来了!”
    折枝愈发赧然,在戚氏的灵位前自不好与戚氏的旧人说谎,只好低着嗓音将这一年里的变故轻轻复述了一遍。
    又轻声道:“折枝并非先夫人的亲生女儿。她生下的公子等在殿外,您过来的时候,应当见着了。”
    她垂落的长睫颤了颤,语声愈低:“他与母亲生得相似,您若是见到了,定是能认出来的。”
    秋草还未从那惊天的变故里回过神来,仍有些愣愣的,只是下意识地摇头道:“奴婢方才便是从殿外进来的。”
    “并未见着什么与先夫人相似的公子。”
    -完-
    第51章
    ◎可为何谢钰回府许久,却一直用着外人的姓氏。◎
    “怎么会?”折枝往火盆里添纸钱的动作略微一停, 讶然转过脸来:“哥哥他生得与桑侍郎并不相似,那应当是偏像母亲才对。”
    秋草也有些怀疑起自己来,往回仔细想了一想, 终是迟疑道:“莫非是今日昙华寺的香客多些,奴婢看漏了?”
    折枝也觉得大抵如此,便轻声安慰道:“嬷嬷先进香罢。待折枝将经文与纸钱焚完,带嬷嬷过去见他便是, 不急着这一会。”
    秋草‘嗳’了一声,也恭敬地请了清香, 跪在折枝旁侧的蒲团上,对着戚氏的牌位,低声说起曾经在清台县与荆县中的一些往事。
    她初进京城,官话说得还不大流利,隐约间还混着些荆县里的口音。原本在这京城里听见乡音, 应当很有亲切之感, 可如今听来, 却只令人觉得哀伤。
    她细细碎碎地说着——
    “夫人, 奴婢还是头一回来京城里看您。也不知道您能不能听见。您离世两年后,奴婢也在荆县里嫁了人, 跟着夫君住到了打铁胡同里,不在桑府里做工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 听说老爷也当了大官, 要进京去了。便将荆县里的旧宅卖了。接手的是一个商贾,只做生意, 不懂风雅。宅子易主没几日, 便将您种在院子里精心养了多年的木芙蓉给伐了, 说是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