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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变天之时

      运河上,一艘大船顺着冬季少有的东风,扬帆疾行者。
    再过两个时辰,就能自运河入长江了,届时船速还会更快一些,也就愈能远离危险远些。
    客船内,白世杰看着拉着幼弟的手不住摩挲脖颈的夫人,心中难免有些庆幸。
    娶妻娶贤,更要娶门当户对,老人之言,诚不欺他。
    当年白世杰十四五时,何曾没有对爱情的向往?
    也曾幻想过纯粹的感情,可是这种想法被家里毫不留情的镇压了。
    白家花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泼出了山海般的银子,最终才从江阴秦家娶回了这位嫡女为正妻。
    尽管这位正妻极为好妒,还是“扶弟魔”,各种往娘家送物送银送好处,他几番看不过去想要发作,却都被他当时还在世的父亲给制止。
    也许是感念公公的大仁大义,秦氏后来渐渐收敛了往娘家搬东西的做派,除却依旧照顾幼弟并好妒外,她愈发能做得好白家的当家大妇了。
    原本,白世杰以为这就是他父亲的高明之处,却没想到,他父亲的远见远不止如此……
    当初他父亲的纵容,今日竟得到了这样巨大的回报!
    被锦衣缇骑围住白家大宅时,连白世杰都已经渐渐失去信心感到绝望,然而他这个素来都瞧不入眼的妻弟,却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
    秦栝竟然求来了甄家那位大公子甄頫相助,还果真将他一家给救了出来。
    死里逃生啊!
    只这一次,秦栝就将他以往欠下的所有的“债”都还个精干还有富余。
    只是……
    听着对面那姐弟俩的对话,得知今夜之事原来秦家本不同意出手,是秦栝为了救姐自作主张行事后,白世杰眼神渐渐微妙起来……
    也对白家的处境不那么乐观了,难道百年华族的白家,如今就要面对寄人篱下之辱?
    不!白世杰虽然不乐观,但也不会悲观。
    因为无论如何,秦栝插手了此事。
    秦家就算再想冷眼旁观,想避免引火烧身也已经晚了!
    如果白家现在再出了什么事,难保不会供出秦家,到时候秦家就会涉嫌谋反,便会落到和白家一样的下场……
    忽地,白世杰眼睛猛然圆睁!
    他想到了一个极让人恐怖骇然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汗如浆下!
    秦家?!
    是秦家!
    那个心毒手辣的黄口孺子,他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白家,从来都是秦家!!
    今夜,是他故意使然!
    一瞬间,之前好多如迷雾般遮蔽事情头尾,令白世杰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这一刻好似如有天助般,让他终于贯穿明白过来。
    说什么他以一介商贾控制官员,说什么心怀不轨图谋造反……
    都是放屁!!
    这些,都是那黄口竖子为了助新党推行新法,为了新法在江南迟迟不能解开的僵局破局!
    而这竖子破局的法子,就是透过白家,击打秦家!
    他不敢直接对付江南世家,尤其是江南十三家以及背后隐藏的庞然大物甄家。
    他怕引起江南动荡……
    所以,那黄口小儿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什么此次南行与新法无关。
    现在看来,却是早已挑中了他这个“软柿子”。
    又是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啊,只是这一回他做的更隐晦,也更阴毒……
    好深的心机!
    好狠的计谋!
    好可恨的贼子!
    白世杰心中愤怒欲狂!
    却不只是为了这番算计,而是……
    那贾家小儿将白家看成了什么?
    是让他踏脚而上的白骨阶梯么?
    这个没人性的畜生,在他眼里,偌大一个白家,只是一个引子?!
    虽在心中咆哮疑问,
    若非如此,早就得到了罪证的锦衣卫,为何还要再围困三日而不是直接动手?
    那心思缜密的小贼,偏生在收网之日去游劳什子大明寺……
    他这是明目张胆的骄敌之策啊!
    偏生一群蠢笨如猪的人都信了……
    上当了!
    上当了!
    白世杰猛然站起身,抬脚要往外走,可是刚刚抬起的脚,却又缓缓落下。
    站起的身子,也一点点坐回了原位……
    白世杰面色变幻起来,事到如今,他说出来又有何用?
    若无秦家帮助,在白家原有人脉渠道大部损毁的情况下,白家一家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出海的。
    是的,他已经打算去出海谋一条生机。
    白家是知道自南海往西,还有一片大乾的王法管束不到的天地。
    白家曾与那边之人通过商,甚至设有门铺在彼处。
    只要能够往南逃,逃到海船上,白家才算真正的逃出生天。
    往后,再慢慢想法子洗刷罪名,回归故土。
    白家绝不能过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但又总要先活下去再说其他……
    所以,他更不能将之前的那些猜测说出来。
    他若说出来,白世杰相信秦家姐弟俩绝不会让白家人暂时躲入白家修整,更不会让秦家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南下。
    说不定,还会大义灭亲!
    这是白世杰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深吸一口气后,白世杰面上再次浮起微笑,插入秦家姊弟间的话,道:“夫人,这次白家得以逃脱大难,子远居功甚伟。刚才在码头上,为了感谢甄家那位大公子,将老宅后花园埋的那八十万两银子给了他,我这个做姐夫的对外人尚且大方,对自己的小舅子难道还能小气?
    这次逃出门虽然慌乱,现银没带多少,银票也只有十几万两之数,但白家在江南六省的门铺商契和田产地契都带了出来。
    咱们在岳家修整几日就要继续南下出海了,留着这些田宅商铺也没甚用,夫人你最疼爱子远,不如都给了他去用吧。
    虽然没多少,但价值二三百万两银子还是有的。”
    “嘶!”
    秦家姊弟俩听闻如此巨大的数字,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秦栝,就是“扶弟狂魔”秦氏,都有些吃不住这么大方,犹豫了下,劝道:“老爷,就算要南下,将那些宅地变卖些,当做盘缠也好。纵然一时卖不掉,暂且留着,等日后总有归来时,一样是白家的产业呐!”
    白世杰闻言,心里微微不忍的动了下,不过随即再度坚硬,他笑道:“夫人,咱们并不缺盘缠。况且真到了归来那一天,也还有子远帮衬着咱们。与其让那些产业白白荒废在那里,不如给他拿去用。这回他帮白家这样大一个忙,背后人情必不会少。并且以后的人情交往经济事务都不会少,夫人你就要随我南下,餐风露宿,吃苦受罪,我知夫人最爱子远,能给他们些帮助,你日后也不会太担心。”
    这番话真让秦氏感动的泪流满面,她拉着秦栝叮嘱道:“往后你可一定要记住你姐夫对你的好,往后白家回来时,你也要记得回报!那些财产,你只用一半,剩下一半给你姐夫时刻留着。”
    秦栝一点不小气,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连连点头道:“姐夫、姐姐放心,我不过暂时替白家保管一二罢,谁还真有脸贪墨自己亲姐姐的财产?”
    秦氏闻言欣慰道:“果真长大了……你姐夫给你,是真心实意想谢你,你虽不必都受了,受一半也是好的。等回了家,你同爹娘说了,他们就不会怪你这次自作主张了。”
    秦栝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白世杰笑道:“我去让人将地契什么的取来,你们姊弟再多说会儿话。”
    说罢,在秦家姊弟的护送下,出了房间。
    等出门后,白世杰仰头望着船外苍穹上稀疏的晚星,眼中寒芒闪烁。
    朝廷破了秦家,以此为突破口得以推行新法后,必会再安抚江南世家。
    到时候,白家再想法子,看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银子使足了,总有机会。
    等白家喘过这口气,度过这一劫后……
    他的敌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白世杰眼中的恨意惊人!
    ……
    翌日黎明,天色尚暗。
    一阵阵悠扬的钟声响彻大明寺这座千年古刹。
    贾琮自睡梦中醒来,看了眼身边如树獭般将他牢牢抱住的春燕,不由微微苦笑。
    看起来,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小心的将“树獭”剥离,让她继续睡觉,贾琮悄然起身,穿好衣后,出门往庭院内走去。
    “大人!”
    精舍前院,早有人候在那里,见贾琮到来,展鹏、李蓉忙迎上前去。
    贾琮眼神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二人一眼,却没多提闲事,问道:“怎么了?”
    李蓉俏脸通红的低下头,展鹏则有些得意的打了个哈哈,然后正色道:“大人,大明寺山门外来了好多大官儿和员外爷,都急着要见你。还有上回那个按察使也连夜来了,好说歹说都要求见大人。”
    贾琮闻言,仰头看了看东方的一抹鱼肚白,心中算了算时间,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已经派人去追查白世杰的下落。当前之际,首重查抄白家大宅,继续寻得谋反罪证……白世杰丧家之犬耳,无需关注许多。”
    展鹏闻言,抓耳挠腮道:“大人,是不是太敷衍了,这番话连属下都说服不了,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白家还需要什么罪证……”
    贾琮皱眉道:“你懂什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的太明白和什么也不说,反倒不如这般。行了,别在这想了,赶快去办事吧。等忙完这一阵,我给你和李蓉放几天假,你们去游山玩水一番。”
    展鹏闻言登时大喜过望,连连谢过贾琮后,脚下如飞般去办事了。
    李蓉也红着脸离去,正好空出位置来,让贾琮一点点拉伸起筋骨来……
    ……
    扬州府,赵家大宅。
    经过一夜详查,赵朴终于弄清了昨夜之事的大致状况。
    只是没等他做出什么定论,就得闻甄家大爷甄頫前来拜会。
    赵朴亲自将甄家这位大公子迎进堂内,几番客套话后,从甄頫口中得到的消息愈发印证了他的推断。
    只是,以赵朴活了一辈子的智慧,他都猜不出这件事甄頫为何会插手?
    而当甄頫后来终于忍不住道出来意,他想借用赵家地主之便,等他从白家老宅起出八十万两金银后,请赵家帮他融了,再送往金陵。
    听完甄頫之言,赵朴彻底震惊了。
    他一声不响的看着甄頫看了好久后,才婉言拒绝,而后端茶送客。
    等甄頫不高兴的离开后,赵朴面上的震惊动容之色还未消散。
    布满老年斑的脸仰起,看着头上这片江南的天……
    似乎,真到了该变之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