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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室 第94节

      清河公主虽是心知肚明,但听闻“小产”两字,还是怔忡了片刻,她伸手抚了抚肚子,有股不真实的感觉。
    “知道了,你退下吧。”
    清河公主语气十分平静,让人完全听不出来哀痛的情绪,太医退下之后,清河公主看向守在床边的几名宫女,“你们也退下。”
    转眼间,屋内只剩了清河公主以及江北塘,清河公主打量了眼屋内的环境,屋内摆设古朴大气,大概是江北塘的卧房,清河公主柳眉蹙起。
    “清河,你现在感觉如何?”江北塘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不近人情,反而有些柔和,大概是因为心中有愧。
    清河公主移到江北塘身上,原本心中沸腾的怒火不知为何竟全部熄灭,想治他们罪的念头也没了,心莫名地有些发空。
    “不舒服。”清河公主神色有些茫然,其实她不希望怀上孩子,但听闻孩子没了,她内心却有股空落落的感觉,又不想江北塘以为自己是因为没了孩子而感到不舒服,便补充了句:“背不舒服。”
    江北塘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愧疚感更甚,拿起旁边的软枕给她靠背,又小心翼翼地帮她调了调位置,“这样可觉得舒服?”
    清河公主看着他那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与他含愧的目光撞上,不觉皱了皱眉头,突然扬手猛地扇了他一巴掌,声音却淡淡的,“谁准你碰本宫的?”
    想到他今日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清河公主到底没忍住向他撒气。
    江北塘怔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的坐回到椅子上,平静深远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怒火,反而透着纵容,“你如果仍觉得不满意的话,可以用这个来。”
    江北塘抽出腰间的刀递到她面前。
    清河公主冷笑道:“你以为本宫不敢么?”
    江北塘没有似以往一般反唇相讥,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她接过刀。
    清河公主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然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这孩子不是你的,你别自作多情。”清河公主冷冷地说了句,清河公主觉得自己并不是太难过,因为从未期待过,掉了更好,她也不想受怀胎十月的折磨,只是血脉相连的感觉令她心生几分怅惘,“你滚出去吧,本宫要休息了。”言罢躺回到床上,背对着他,假装睡去。
    肚子忽然传来一阵阵疼痛,像是那还未来得及成形的孩子在控诉着她为何不保护好它,清河公主不由瑟缩了下身子,疼得有些想哭,不过她却不想对着江北塘哭,他们这对夫妻早已名存实亡,对他哭,只会让她显得很可悲。而且自从她的父皇驾崩之后,她便再没有像任何人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她已经习惯将那一面隐藏在心底深处。
    江北塘怔怔地看着清河公主那显得有些孤寂的身影,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似心疼,似不忍,又似愧疚,或者几种情绪都有。成亲二十几年,江北塘虽然不爱她,但总归是有情义在的,只是因为两人性情不合,时常发生争执,便有些互看生厌。但一旦她不经意间露出脆弱的模样,江北塘便无法再对她板起面孔。其实想想,她内心不好受也正常,因为要替她的弟弟盯着晋王的一举一动,所以她不得不远离京城,来到汴阳,如今陪在她身边,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去了战场,她身边的那些男宠都是不可交心的。而他的身边如今还有兰芝和江清柔。
    江北塘沉吟片刻,对着清河公主的背影说道:“我明日就把兰芝和清柔送回娘家,我不会再见她们,直到江宴回来为止。”
    江北塘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不起清河公主。
    当初他和清河公主刚相识之时,江北塘便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她,表明自己对她无意,是她以绝食自尽等手段令先帝下旨赐婚,他才逼不得已娶了她,娶了她之后,他并未拈花惹草,也放弃了自己所爱之人,在她怀孕之后,他甚至放弃了自己的抱负,回京陪她。
    李姨娘是在她另觅新欢之后才进府的,当初也争得了她的同意。
    她要来汴阳,他放弃重回战场的机会,跟随她而来,只为夫妻一场,担心她遭遇不测。这个是江北塘个人的选择,他并不期待得到她的感激,他只是求个问心无愧。
    他唯一对不起的女人是李兰芝,当初曾承诺过她明媒正娶,承诺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结果却让她做了自己的妾。江北塘其实不愿意耽误她,也曾劝她另觅良人,可是她不愿意,执意要跟在自己身边,生死相随,江北塘最终还是私心留下了她。可这些年来,她却受了不少苦,是他对不起她。
    江北塘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令清河公主满意,不料清河公主却蓦然从床上坐起,面如寒霜地看着他:“江北塘,你这是何意?”
    江北塘目光扫了眼她的肚子,“今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
    清河公主一字一句地问道:“本宫问你是何意?”
    江北塘面不改色地回答:“你不是看我与她们在一起不舒服么?我如今将她们送走,我想你会高兴一些。”
    清河公主最讨厌他这一副被逼无奈又透着怜悯的眼神,仿佛她是那恶毒又可怜的人,这让她想起当年逼迫他娶她之事,其实想想,她的确是恶毒又可怜。
    清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过去的事情,然而此刻,那些事情全部涌现在她的脑海,这让她心生倦怠。
    “不需要了。”清河公主觉得自己其实是在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他并无过错,只是她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他好过罢了。想到这里是他的卧房,自己却还让他滚,清河公主又是一阵自嘲,“该走的人是本宫。”清河公主冲着外头喊道:“来人。”
    江北塘不由皱眉,声音含斥:“你身子不适,不要急着离去。”
    清河公主不理会他的话,起身下床,江北塘阻止她,沉声道:“不要任性。”
    几名宫女推门而入,看到两人在争执,不敢贸然上前。
    清河公主觉得江北塘此刻似乎把自己当做了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内心很是不悦,“都说了孩子不是你的,掉了就掉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江北塘头隐隐作疼:“我是为了你身体着想。”
    清河公主头也疼,“谁要你多管闲事,你谁阿?”
    江北塘心口急起伏了下,冷声道:“别忘了,我们还是夫妻若不是夫妻,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清河烦不胜烦,忍不住说道:“哦,那我们和离吧。”
    江北塘蓦然怔住,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随后深眸落在她的面庞上,想要探究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她表情淡淡,但又隐隐透着认真。
    江北塘心中感到有些惊愕,他从来没有想过清河公主会向自己提出和离,他觉得这十分可笑,他声音严厉:“清河,你我已经不年轻了,不要再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
    不切实际?清河公主方才是一时冲动说出口的,可是说出来之后,清河公主却有股无比轻松的感觉,仿佛是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所有人,于是她红唇勾起抹冷笑,“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和离之后,你就可以把你心爱的女人扶正,她再也不必当妾了。”
    江北塘微愣,而后缄默,年轻时他是希望与她和离,只是一直未能得偿所愿,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她才与他提出和离,江北塘却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有股莫名的怅惘,直到清河公主离去,江北塘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103章 再遇   温庭姝只觉他变……
    时光荏苒, 眨眼间已经过了一年多。梅雨时节,天气一直阴雨连绵,淅沥之声, 没日没夜。
    温庭姝从午睡中醒来, 轻启纱窗, 湿润的风扑面而来, 外头淫雨霏霏,天地万物皆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之中, 给人一股仍旧处于梦境中的错觉。
    想到自己方才做的那个梦, 温庭姝不由黛眉轻颦,内心升起几分惆怅。
    这样阴沉的天气, 连绵不断的雨更加惹人愁绪, 温庭姝只觉得内心纷扰, 无从排遣。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清河公主与江北塘和离,江北塘扶正了自己的妾室。这件事引得汴阳城百姓们议论纷纷,热度至今未减。
    温庭姝的闺友赵文慧年初嫁到了白家, 她与白枫简直就是一对冤家, 两人时常发生争吵,一旦争吵必定将和离挂在嘴边, 可是两家人不同意两人和离, 他们这对冤家就算互看不顺眼,也只能凑合着过。先前与白枫好上的桃夭夭因为白枫拿不出钱来给她赎身, 便与一富甲一方的商人勾搭上了,最后被那商人赎回去当了填房。
    宋子卿、方琼以及陆修言在春闱中皆高中魁首,不过会元以及状元并未出自他们三人, 而且由京籍的一名人士尽收入囊中,这状元郎乃是三元及第,听闻年纪轻轻,且俊美无俦。
    榜眼与探花为宋子卿、方琼所得,陆修言被选为庶吉士。
    温庭姝听她父亲说,原本方琼经义、诗赋都比宋子卿强一些,应该是第二名榜眼的,只因为方琼容貌比宋子卿更胜一筹,孝文帝便钦点他为探花,宋子卿便得了榜眼。不知从哪朝代起,这探花已然成了容貌端正的代表。这年春闱三鼎甲皆为年轻人,令朝臣们不禁感慨,后生可畏。如今那四人已经同入翰林院。
    前段时间,宋子卿定了一门亲事,是京中的一官小姐,至于是谁,温庭姝并不知晓,也不想去打听。方琼那边依旧未曾定亲,听说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权贵人家不少,然而他全部拒绝了。
    温庭姝静静地凝望着外头的雨,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叹一声,掩上纱窗,回身走到小榻上坐下,携起几上未看完的地记翻阅起来。
    再说她自己,温庭姝的书画铺子仍旧是老样子,其实以她如今的能力,可以多开几间,挣多些钱,但那样太花费时间精力,温庭姝的初衷并不为挣钱,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在绘画上,她的技法日臻成熟,渐渐有了自己的风骨,柳一白已经不再指点她,但温庭姝觉得自己的画比柳一白的画仍差了许多东西,温庭姝觉得这也许是与阅历和见识有关,大家闺秀的身份束缚了她,让她无法和柳一白一般,到处去游历,增长见识,拓展视野。
    之前柯无忧提议与她一同去游山玩水,但至今还未实现,温庭姝看着手中的地记,忽然有些向往起来。
    正这么想着,春花领着柯无忧进来,“小姐,柯公子来了。”
    温庭姝眉眼一喜,抬眸看去,见柯无忧穿着蓑衣,手上还拿着油纸伞,还是作男子打扮,显得剑眉星目,英气十足。
    温庭姝放下手中的书,连忙让秋月去准备茶点,随后起身相迎,看着她发上有些湿意,便道:“外头一直在下雨,你怎么还过来呢。”
    柯无忧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庞上淡施脂粉,乌黑浓密的秀发盘成简单的髻子,插只碧玉簪,上身穿着雪色纱衣,下身系一条白绫长裙,纤纤玉手搭在小腹前,手上还捏着一方素帕,仿佛一树梨花迎风前,愈发显得清新脱俗,温婉动人。
    柯无忧将伞递给秋月,又径自除去蓑衣,笑吟吟地说道:“你一个人呆着不闷?我来给你解解闷。”
    温庭姝莞尔一笑,柔声道:“是你自己呆着觉得无聊吧,才找我给你解闷吧。”
    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越来越亲近,有时候温庭姝会肆无忌惮地与她打趣,柯无忧从来不会与她生气。
    柯无忧含笑说道:“你不要戳穿我的心思啊。”
    柯无忧放好东西后,温庭姝携起她的手坐到小榻上,用帕子帮她擦拭脖子脸上的雨水,一边说道:“我看你衣服都湿了,要不你进我屋里换一身我的衣服吧?”
    柯无忧懒得换,也不想穿女装,便笑道:“湿一点点而已,这会儿也不冷,无碍。”
    秋月送上茶点,柯无忧与温庭姝一边说闲话,一边饮食。
    柯无忧喝了半盏茶,吃了两块点心之后,目光隐含深意地看向温庭姝,笑道:“南边海域军事大胜,如今江世子已经成为蔚云城的守城主将,才短短近两年的时间,他便坐上了那个位置,当真非普通人能比。”
    温庭姝听闻这消息不觉怔了下,而后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如今已经实现自己的抱负,温庭姝内心很替他高兴,而她也终于可以彻底地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温庭姝虽然没有再见过江宴,也没有与他互通音信,但因为柯无忧一直与李擎书信往来,所以温庭姝总是在柯无忧嘴里听到关于江宴的事。
    从柯无忧那里,温庭姝知道,江宴成为主将的路并不容易,期间经历过好几场凶险的战役,身上受了不少伤,严重的一次险些丧命。温庭姝知道自己与江宴再无可能,也从不主动去打听他的事,但柯无忧总是会主动与她说起,每每听到这些消息,她的心都跟着一提。尽管不在一起,她仍希望他平安顺遂。
    柯无忧一直在观察温庭姝的神色,但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是平静从容的,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对江宴不舍或者担忧,又或者爱慕的神情,也许是真放下了吧。
    柯无忧收回目光,看向屋外头的雨,感觉闷得慌,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看到几上的书籍,眼眸一亮,盈了笑意,“姝姝,我们离开汴阳,去游历一番如何?”
    温庭姝对上柯无忧期待的目光,心蓦然一阵狂跳,突然间不大想拒绝。
    * * *
    六月廿十,天晴,宜出行。
    车声辘辘,黄土飞扬,一辆马车行走在一条古老而宽广的官道上,车上坐着温庭姝,柯无忧,以及秋月。
    这三人都是男子的装扮,温庭姝第一次扮男装,有些不适应,为了真实,柯无忧让她用白布将胸部勒平裹紧,这令她感到心口总是有些发闷,也不知道柯无忧怎么忍受得了日日如此。
    这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是温庭姝做的最任性的一件事,她没有与方夫人商议,只留下一封书信给方夫人,告知她自己要与闺友去一趟远门,不日便归来,之后便带着秋月和柯无忧踏上了游历的旅途。温庭姝把春花留在了汴阳,让她帮着照看铺子,如今春花已经被温庭姝配给了温府的一名小厮,她已经是有夫君的人了。温庭姝原本打算给秋月也挑一门亲事,但秋月不肯嫁人,死活要当老姑娘一直陪着她,温庭姝其实知道她的心思,便没有勉强她。
    她们一路走走停停,领略着各地风土人情。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近十日,这一路上温庭姝既欣喜又紧张。
    这一日,她们来到了一座古老的小镇,小镇历史悠久,建筑街道处处透着一股沧桑的历史感,小镇是海外与内陆商旅往来的交通要道,因此还算繁华热闹。
    镇上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大多是卖本地特色商品,还有旅店客栈,酒肆茶坊。
    行走在熙来攘往的宽阔石板大街上,温庭姝问道:“无忧,这地方你曾经来过么?”
    一路上柯无忧对这地方表现得太过熟悉,看着并不像第一次来。
    “以前来过一次。”柯无忧笑道。
    温庭姝正打算问她来此地做什么,一阵
    急骤的蹄声猝然响起,人声沸腾,行人纷纷街道两旁躲去。
    温庭姝,柯无忧,秋月三人也跟着躲到边上,随后跟着众人一起看去。
    街的那头,几百匹身着铠甲的战士骑着高大的骏马朝着他们这头疾驰而来,众人被那彪悍强大的气势震慑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整个街道只有马蹄声如雷鸣轰耳。
    当那群战士的面目渐渐清晰,温庭姝看到为首之人,着玄色铠甲,身形魁伟,迎着烈日,仿佛天神降临人世。
    当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温庭姝不由怔住,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一旁的秋月也惊呼一声,舌头打着结愕然道:“小……小姐,那不是江世子么?”
    温庭姝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为首之人,轰隆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温庭姝看清他的脸,仍旧是熟悉的面容,只是没有了当初那股脂粉媚态,神色冷厉慑人,浑身透出的枭霸强悍气势压迫得人几乎不敢抬头。
    他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直到马蹄声远去,温庭姝才缓过神来,捂着乱跳不止的心口,心忖,这还是江宴?温庭姝只觉得他变得很陌生,还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