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让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叶拂见裴清让那一脸紧张又认真的模样，拉住了他的手道：“没说你拖我后腿。”
    天完全亮时，晨雾散去，螭龙也终于把地上的花纹画好了，血色宛如被赋予了生命，爬满了整个地面。
    螭龙抬起头来，看了叶拂一眼，叶拂知道，阵法马上就要启动了。
    他手上开始一下下地结印，四周可以产生灵气的柱子一根根被触动，地上的花纹也一圈圈的亮了起来。
    叶拂皱眉看着，很快就看出了问题来，螭龙利用流云真君留下来的装置发动的并非灵气，而是魔气，地上这奇异的阵法也是由魔气引动的。
    落龙谷谷底霎时间刮起了飓风，山间的树木疯狂摇晃着，发出密集的碎响，周围围观的虚妄城居民们也紧张地缩在了一起，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站在阵法中央的螭龙慢慢抬头望向了天空，他的衣袖被吹得疯狂鼓动着，整个人也好像马上就要站立不稳，很快便会被风刮走，但他的身姿却格外的挺拔，任由狂风的摧残。
    叶拂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她吃惊地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布满整个天空的海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降，水波荡漾，掀起一层层的浪花，水底的鱼群似也感觉到了危险，一个个都不安地四处乱窜着。
    天地仿佛在向中间聚合，越来越近的海面让令人无比窒息，耳边除了飒飒的风声，似乎还有隐约的海浪声。
    有人大喊：“快看啊！天要塌下来了！”
    有人仓皇想逃，但是风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令所有人都寸步难行，于是在风声中又夹杂上了求救声和鬼哭狼嚎之声。
    天越压越低，只低得有剧烈的潮湿气和咸腥味袭来时，叶拂终于感觉到自己的丹田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感觉到了灵气！
    裴清让显然也察觉到了，他偏头向叶拂看去，叶拂向他扔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后，整个人便如箭矢般飞窜了出去，落到了螭龙的旁边。
    而在这时，天上竟然下起了大雨，先是细小的水珠，接着便越来越大，倾盆而下，瞬间便将人浇透了。
    叶拂的心跳有些快，这种感觉很窒息，那是一种在自然，在天地间的渺小无助感，好在丹田之中缓慢流转着的灵气让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不少。
    她手掌一番，云影枪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中。
    螭龙指着血色阵法的中心道：“枪插.在这里！”
    叶拂二话不说，反手便将枪头对准了地面上的位置，狠狠地扎了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仿佛直直地敲在了心脏上，叶拂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都不顺畅了，她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胃里也传来了一阵阵恶心感，她心下一惊，警惕地抬眸看向螭龙，却发现眼前竟然出现了淡淡的血色。
    她竟然……七窍流血了？！
    “你……”叶拂想出声质问螭龙，但一张嘴便有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接着天地摇晃的感觉越发明显，叶拂差点儿站立不稳，栽倒下去，这时候，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撑住了她的腰。
    “你做了什么！”裴清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瞪视着螭龙，眼中满是敌意。
    螭龙则淡淡地看了叶拂一眼，然后道：“紧张什么，她虽然各方面能力都不错，但亲手毁掉一处洞天宝地，自然会受到不小的反噬。”
    毁掉？
    叶拂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她这才发现刚刚的天昏地暗并不是她自己头晕造成的，而是整座虚妄城在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悲鸣。
    叶拂努力地从裴清让怀里伸出头来向四下看去，只见天空之上的海洋像是破了一个巨大的洞，一团团的水柱如长戟般插入地面，将整座虚妄城撞得四分五裂。
    虚妄城的城民们恐惧的大喊着，四处逃窜着，但作为凡人的他们，根本逃不开这可怕的天灾。
    反倒是原本流落入此处的修士们，感受到灵气之后，一个个都催动起了体内的灵气来抵挡这可怕的洪流。
    螭龙的声音在旁边懒洋洋地响了起来，他道：“这群人不是一直想出虚妄城吗？本座正好圆了他们的梦，就让他们在死前，窥上外界的一角吧……”
    裴清让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故意要杀了他们？”
    螭龙笑了起来：“什么故意不故意的，这是必要的步骤，既然是祭祀，那肯定是需要祭品的，没有这些人的血肉，我们也出不去啊，我对他们没有恶意，只有感激。”
    叶拂的脑子有些混乱，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最后，她突然察觉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
    她会答应和螭龙合作是因为系统提醒了她，这么做是安全的……所以说，也许一切发展到这一步，也是系统默认的。
    天道本身就做好了屠虚妄城的打算。
    第169章
    在地动山摇的风雨中, 叶拂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她咬牙握紧了云影枪的枪柄, 勉强维持住了意识，时刻防备着螭龙。
    裴清让伸手搂着她的腰，眼底满是担忧之色。
    叶拂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恐怖, 殷红的血从她的七窍涌出, 顺着她的下巴淌下, 又滴落到衣领上，被风雨冲洗后，一团团晕染开来。
    螭龙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对叶拂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本座, 本座说到做到，可没有杀你的打算。”
    于喧嚣的风雨中, 整座虚妄城都在土崩瓦解, 水从四面八方灌入，掀起一层层的海浪, 像是尖啸着的怪物，不停收缩膨胀炸。
    虚妄城的人们痛苦地挣扎，如一片片脆弱的树叶，随波逐流，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叶拂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从丹田处升起来的灼热疼痛感，对螭龙道：“螭龙前辈, 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为什么不提前将情况说明？”
    螭龙被叶拂逗笑了：“本座要是将情况说明了, 你还会照做吗？流云老贼带出的小丫头是个什么德行, 本座会不知道？”
    叶拂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裴清让站在她身后，搀扶着她，虚妄城毁灭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也就只有他们这些修士能够在这毁天灭地的大水中活下来，即使是出手救人，也根本救不下几个，更何况原本落入此地的修士，居住在这里的那些年，受尽了本地人的欺压，甚至被当成了奴隶，拉去修筑通天梯。
    他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对虚妄城的人们伸出援手，有时候这个世界其实也挺公平的，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
    在剧烈的震动下，脚下的地面从云影枪插.入的地方开始碎裂，一道道裂纹如开花般向四面八方延展爬行，叶拂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后仰去，猛地跌入了裴清让怀中，巨大的冲击让她猛咳出了一口血。
    “叶拂！”裴清让紧紧搂住了她，防止风雨将两人冲散。
    云影枪脱手后便化为了一道灵光，飞回了她的衣袖中，这座孤独的虚妄城终于被大水完全淹没，天空之上露出了一个大洞，四周是水柱形成的漩涡，一缕阳光从天洞中倾泻而下，所有人都仰头向天穹之上望去。
    洞外阳光明媚，是宁静祥和的湛蓝天空，而洞中却风雨交加，天地摇晃，如最真实的人间地狱。
    螭龙不再理会其他人，他衣袖一拂，化为一道遁光，便朝着漏洞飞去，其余恢复了修为的修士们也无比激动地跟随着一同从漏洞中飞离出了这座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虚妄城。
    裴清让俯身将叶拂抱了起来，他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我马上带你出去。”
    叶拂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血从她的口鼻涌出，又很快被雨水冲洗干净，裴清让只觉得她的身体在这暴雨之下都在一点点的变冷。
    “裴清让……”叶拂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手紧紧攥住了裴清让胸前的衣襟，似是想说些什么。
    虚妄城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整座城市都在快速地瓦解，再不快些离开，他们很快就会被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中。
    裴清让低头看着叶拂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心像被人狠狠地攥紧了一般，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叶拂，我们救不了他们。”
    叶拂便不再言语。
    裴清让抬手放出飞剑，抱着叶拂迎着漫天的风雨向外飞去。
    阳光越来越近，风雨的喧嚣也逐渐远去。
    “裴清让……”叶拂气若游丝，“联系顾沉玉，让他带、带着骨珠回七星门……还、还有，不要和螭龙硬碰硬，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知道，”裴清让抱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没事的，剩下的都教给我。”
    再垂眸望去时，叶拂已经在他怀中昏迷了。
    下一刻，他抱着叶拂飞出了破洞，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那些早早飞离出虚妄城的修士们大部分已经离开了，倒是螭龙还悬在半空，神色冷淡地看着抱着叶拂从空洞之中飞出来的裴清让。
    外面是一片祥和宁静，但裴清让还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他身处之地是一片黑色海洋的上空，脚下的破洞则是一处巨大的漩涡，四面八方的海水都疯狂地朝着漩涡中涌去，一副誓要将那处空洞填满的模样。
    裴清让皱着眉，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这片海域有些眼熟，他思考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
    无妄海！此处是位于眠川最东面的无妄海！原来这座虚妄城的真实位置在无妄海的海底。
    怪不得此处的海域中一直没有海兽，而且修士也无法在海域上空御剑飞行，如今看来，虚妄城崩塌，这种奇怪的限制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螭龙很是闲散地飞到了裴清让的旁边，他脸上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却莫名让人胆寒。
    “怎么样？”他道，“本座已经信守承诺将你们带出来了，现在也该你们履行承诺了。”
    裴清让抿了一下嘴唇，道：“叶拂受伤了，我并不知道流云真君的位置，你还是等她醒来之后再问吧。”
    裴清让非常清楚地知道，倘若叶拂现在真的将螭龙想知道的告诉他，螭龙必定会趁着她身受重伤，对他们痛下杀手的。
    螭龙笑了起来：“等她醒了之后，万一跑了怎么办？本座又该上哪去找呢？”
    裴清让皱眉看着螭龙。
    螭龙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了叶拂，然后道：“本座要在她身上种下禁制，万一她跑了，本座也好用禁制来追踪她。”
    裴清让心中一紧：“你可以在我身上种禁制。”
    螭龙挑眉看了他一眼：“小子，你不怕死吗？”
    裴清让道：“你应该看得出来，叶拂是在乎我的，你若实在不放心，完全可以将我当成人质。”
    螭龙沉默了几秒，突然大笑：“好！那便依你所言吧！”
    他伸手往裴清让的眉心一点，一道漆黑的光芒便没入了其中，裴清让只觉得大脑一阵钝痛，整个人也晃了晃，再回过神时，螭龙已经化为遁光向远处飞去了，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小子，那个小丫头醒了后就让她联系本座，限你一个月的时间，若本座还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你便去死吧！”
    裴清让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稍稍地放松了一点儿，还好他没有对叶拂下手。
    他正准备带着叶拂离开，便见从旁边又飞来了一道遁光，他一惊，扭头看去。
    那是一名老者，裴清让对他有些印象，他在虚妄城时见过他。
    老者见裴清让一脸的戒备，主动爆出了家门：“这位小友，老朽是御灵苑之人，被困于这虚妄城数十年，如今终于出来了，你怀里的可是叶小友？”
    老者说着，看了叶拂一眼。
    裴清让并未放松警惕，他和叶拂现在可是正道盟的通缉对象，只不过这老者暂时不知道罢了，他道：“前辈既然出了虚妄城，还是快些回宗门报平安吧。”
    老者似是有些想邀请裴清让同行，裴清让看出他的意思后，委婉地拒绝道：“前辈有所不知，如今眠川的局势很混乱，妖兽打乱，各门派都派出了弟子到前线与妖兽对抗，我们现在急着赶回宗门向师长汇报消息，恐怕无法与前辈您同路了。”
    “原来如此，”老者讪讪点头，他又微微抱拳道，“那便替老朽向叶小友道声谢吧，若非她出手相助，老朽和其他的道友恐怕这一生都要被困死在无妄城之中了。”
    裴清让稍稍愣了一下，随后他竟颔首对老者道：“多谢。”
    他的道谢反倒让老者有些莫名其妙了，裴清让解释道：“我们虽出了虚妄城，但虚妄城中的普通人却在这场灾难中死亡，叶拂醒来之后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自责，所以多谢，多谢前辈的话，叶拂知道之后，心里会好受很多的。”
    老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拍了怕裴清让的肩膀道：“待到叶小友醒来后，你大可以告诉她，不必自责，虚妄城中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凡他们心中存有一丝善意，我们这些在其中生活了十几年的修士们，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救，老朽有时候在想，他们永生被关在虚妄城中，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罪孽。”
    “多谢。”裴清让又颔首向老者点头。
    老者笑了笑，便御起飞剑扬长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