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布局往往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毫无疑问康熙老爷子是个玩权术的高手,方苞自然也不会是权谋的庸才,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康熙老爷子的布衣宰相,这二人联手布下的局自然是高明的很,若不是邬、林二人早已明白康熙老爷子的用心只怕也未必能瞧得破其中的关窍,至于胤祚,虽也算是权谋之才,但若不是邬、林两大谋士的点破,只怕还是一头雾水,迷糊不知所以然中,然而即便是邬、林二人已然推算出了其中的关窍,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暗自做了一系列的安排,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政治风暴,谁也不敢保证胤礽不会先拿胤祚来开刀。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是康熙四十四年四月,自从胤祚奉命去探视胤礽之后,康熙老爷子始终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些事情,宛如啥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唯一的变化就是胤礽的日子过得舒坦了一些,虽还是宗人府看管下的罪人,但其妻、子已然可以入宫探视顺便送些吃食,这等事情原也属常事,朝臣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毕竟胤礽还是老爷子的儿子不是?
刚开始那会儿,老四、老八等人还紧张了一阵子,以为老二可能会重新起复,到了末了见康熙老爷子不闻不问的样子也就都看淡了,相互间掐着斗得很紧,短时间内暂时还看不出谁胜谁负,不过大体上来说胤禛却是落了下风——试行摊丁入亩的九省中六省的定税制工作早已完成,康熙老爷子也准了施行的办法,不过到了地方却乱了套,除了山西、陕西两省因为搏雯的强大控制力得以顺利实施之外,其它省份扯皮的扯皮,推脱的推脱,总之就是不办事儿,到了收税的时候,那乱子就更大了——官吏喊收不到税,富户联起手来拒绝纳税,要不就是喊歉收拖着不交税,而老八门下那帮子大小官吏不但不动用官府的力量去收税,却纷纷上本言及此税制不合理,认为容易激起民变云云,闹得满朝风云,老四只能硬着头皮让户部大小官吏到地方忙着督导,那效果也就是差强人意而已。
老四、老八死掐,胤祚身为上书房亲王却是冷眼旁观,理都不理,最多是在接见来京述职的官员时,不咸不淡地劝说一番,大道理讲了一箩筐,实话没有半句,面对着官员们的抱怨,胤祚也从不反驳或是火上浇油,最多只是拿老爷子的话来搪塞一、二。老八一方见胤祚不插手,也乐得痛打老四,那股子狠劲还真有点儿气魄的,愣是整得老四眼圈都发黑了,再加上杨名时不满胤禛将户部人手都调拨出去以致于影响到原本就进展缓慢的币制改革,更是三天两头地在户部跟老四闹。按胤祚的估计,到了六月收税大季时,老四必然是再也顶不住了,除了缴械投降外,只怕也没别的招了,也许到了那会儿才是老二上场唱戏的最佳时机,不过这也仅仅是胤祚自个儿的猜测罢了,到底是不是这个样子,胤祚心中其实也没底。
康熙四十三年四月十二日,运送正黄、镶黄两旗兵丁前往东瀛驻扎的船队归来,同时归来的还有八旗商号的各支船队,累计获利高达四千万两白银,扣除关税之后,依旧有三千余万两之多,宗人府发银子发到手软,旗人们领银子领得眉开眼笑,即便是普通的旗人也能一气领到百把两的红利,京师上下大小旗人个个欢欣鼓舞,赞扬圣上英明之声不绝于耳,老爷子的马屁都被拍得通红发亮,圣心大悦之下,下令大赦天下,除谋逆大罪外,所有犯人依例减等,一时间天下称颂之声再起,康熙老爷子又过了一把开明君主的瘾。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里,康熙老爷子没有召集上书房大臣议事,突地下了道诏书——废太子胤礽原就受小人魇魅以致行为乖张,现如今一心向善,能改过自新,准撤其圈养之罚,着进上书房读书。这道诏书一下,满朝俱惊,即便是早已有所知的胤祚也吓了一大跳,他可没想到老爷子会如此突兀地来上这么一手,事先竟然没跟上书房大臣们通个气。这会儿老四、老八都还没真儿个地分出胜负,如此时机让老二跳出来,岂不是乱上加乱,天晓得老爷子究竟在发什么疯。
今儿个并不是早朝的日子,胤祚也没有当值,正在家中闲着,陪着逸雪郡主玩闹,突然听到“鸿鹄”送来如此重磅的消息,一时间也有些子乱了手脚,紧赶着打算到书房召集两大谋士好好议议,门口的宣旨的太监就到了,没奈何,胤祚也只能匆匆交待了邬、林二人几句,忙不迭地更衣出门接旨,只是到了大门外才发现搞错了,并不是老爷子下的圣旨,而是额娘乌雅氏的懿旨,来宣旨的正是长春宫的太监头儿秦昌明。
懿旨很简单,就一句话——额娘有请。闹得胤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乌雅氏身为皇贵妃,是有下懿旨的权利,不过大清的祖宗规矩摆在那儿,后宫不得干政,那可是铁律,任何人都违不得的,自清朝入关到这会儿后宫里发出的懿旨少而又少,也就是孝庄太后发过几道,其他嫔妃可是没那个胆的,即便是当初佟娘娘也没干过这等事儿,再者乌雅氏可是机灵人,从不做出风头之举,这道懿旨来得太蹊跷了,若不是秦昌明是胤祚的熟人,胤祚已然怀疑这道懿旨是不是冒名的了。
胤祚接了旨,刚一起身,笑呵呵地顺手将一张百量银票子塞入秦昌明的手中,假作随意地问道:“秦公公辛苦了,额娘那儿……”
秦昌明三十不到,精瘦得很,面上总是木纳的神情,跟他的前任李德全一般都是沉默寡言之人,素来谨慎,不过跟胤祚却是例外,大体上早就被胤祚的银子喂饱了,也从不跟胤祚见外,见胤祚话说了一半,便笑着说了一句:“圣上刚离开长春宫。”便啥都不说了。
靠,我说呢,额娘那么谨慎的人怎会行此出格之事,敢情这道懿旨是奉咱家老爷子的命令发的,老爷子也真是的,有啥子话不能直接说,偏要通过额娘的嘴,搞什么玄虚嘛?胤祚心中虽是疑惑得紧,可面上却是笑得很是可掬地道:“哦,秦公公稍后,待本王回府交待一声便去如何?”
“这……”秦昌明迟疑了一下道:“王爷,不是奴才多嘴,娘娘吩咐过,请王爷接了旨意便进宫,奴才实是难做,还请王爷见谅则个。”
嗯?这么赶?搞什么飞机?不会骗老子进宫搞软禁吧?奶奶的,老爷子唱的是哪出戏?到了这会儿,胤祚的心里头还真是有些子发虚了,没奈何只好笑着回身吩咐跟随在身后听用的周用诚使了个眼色道:“用诚,回府说一声,爷今儿个不一定回来用膳,让府里不用多等。”言罢,笑容满面地上了大轿子,吩咐起轿,径自往宫里去了,周用诚跪送胤祚走后,紧赶着跑回书房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听得邬、林二人都皱起了眉头,各自猜测起康熙老爷子的用心来……
皇宫对胤祚来说没有任何的陌生感,别说胤祚在这皇宫中长大,就算每日里也得进宫请安定省,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可今儿个进了皇宫却颇有些不自在的感觉,总觉得似乎有些子不对味,或许是分神的缘故罢,几次都差点撞上了柱子,若不是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只怕就得闹笑话了,好在多半会便到了乌雅氏的寝宫——长春宫,刚进了门,胤祚便见乌雅氏一身整齐的皇贵妃打扮,正襟危坐地坐在榻上,忙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儿臣胤祚给皇额娘请安来了。”
嗯,额娘穿着如此正式,这搞的是啥名堂来着?胤祚来乌雅氏宫里请安多次,从没见过乌雅氏穿戴得如此整齐过——乌雅氏在宫中地位很高,圣眷也很隆,但她一向为人低调,甚少理会宫里头的闲事,也从不过问朝政,连自个儿住的寝宫都很少出,更别说依仗圣眷欺横后宫了,除了几个特定的大日子,也从来不去穿戴皇贵妃的服饰,胤祚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乌雅氏在自己的寝宫里头摆出皇贵妃的派头,再联想起胤礽的事情,心里头不禁有些打鼓,不知道康熙老爷子究竟要乌雅氏转达个啥话来着。
乌雅氏并没有像往日一般起身牵扶胤祚,而是岿然不动地坐着,只是虚虚地一抬手道:“小六儿,起来吧,额娘有些子话要跟你好好叙叨叙叨。”
“是,皇额娘有何吩咐,儿臣听着便是。”胤祚磕了个头,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六儿,一晃就是十几年,现如今你也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不过在额娘的心里头,你还是那个淘气的小家伙。唉,岁月不饶人啊,额娘是老了。”乌雅氏很是慈爱地打量着胤祚,笑眯眯地说道。
胤祚刚来这个朝代时,身体虚得很,一直都是乌雅氏亲自照料,胤祚从感情上来说,从来都是将乌雅氏当成自个儿的母亲来看待,此时见乌雅氏如此说法,鼻头不禁有些子泛酸,忙笑着劝解道:“额娘这是说哪的话,额娘正值春秋鼎盛,看起来啊,就像二十出头,若是听声音,一准误会成豆蔻年华。”
“你啊,尽说些好听的哄额娘开心,跟老十四一个样子,到了额娘面前尽是说好话。额娘若是不老,那不成妖怪了。”乌雅氏笑骂了一句,脸上却是欢喜得很,不过话里头却只字不提长子胤禛。
“额娘这可是冤枉儿臣了,不信您叫大家伙评评,额娘就是正当年嘛。”胤祚心中虽有事,不过哄骗起乌雅氏来却甚是用心的。
“贫嘴。”乌雅氏笑骂了一声,突地叹了口气道:“六儿,打小了起,你的身子骨就不好,后头又得了场大病,若不是菩萨保佑,额娘只怕就……,不过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这古书上说得好,大难不死自有后福,小六儿能立下如此多的功劳,也算额娘没白疼你一场。”
“孩儿自幼顽劣,叫额娘烦心了,都是儿臣不好,不过儿臣虽有些小功劳,却全都是皇阿玛的圣明所致,儿臣左右不过是个办事人而已,实不敢居功的。”胤祚忙逊谢道。
“嗯,你知道实心办事就是好事,额娘这心里头也能得个安心,你十四弟性子犟,你这当哥哥能劝就劝着点,该办的事去办,不该办的事就看,额娘的话就搁这儿了,你们兄弟俩的事儿原也不是额娘能多嘴的,能见到六儿懂事了,额娘啊,就是即刻去见了佛祖也是开心得很。”乌雅氏突地有些子伤感地说道。
乌雅氏这话就有些子沉重了,胤祚吃不住劲,忙跪下来道:“额娘,儿臣等都是明理之人,断不会有什么差池的,额娘尽管放心,老十四若是不听话,儿臣踢他的屁股也得踢醒他,自是不会叫人看了笑话去的。”
“如此就好,额娘也有些子乏了,你这就跪安罢了。”乌雅氏眼睛中亮了一些,嘴里头却是淡淡地吩咐道。
啥?这就完事了?这是咋说的?胤祚心中疑窦丛丛,却也不敢多留,磕了个头便出了乌雅氏的寝宫,一头雾水地向自个儿的王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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