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京师战火正炽,德胜门的血战虽已平息,可西直门却又紧接着打了起来,交战的双方在墙根下、大街上杀成了一团,刀光剑影、羽箭如蝗,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皇宫里同样杀声震天,再加上前方战败、圣上下落不明的流言,满京师里一股子惶恐的气息四下弥漫,大户人家忙着收拾细软,呼唤家丁们持刀、棍守卫家园,小户人家除了躲在家中求神保佑之外却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怎一个惶恐了得。
乾清宫附近的侍卫处里守备森严,百余名大内高手刀枪出鞘地守卫在这里,就连早已不管事的侍卫处副统领陈天远老爷子也亲自出马坐镇此处,不为别的,只因所有的阿哥此刻都在此地——自打德胜门开打之后,弘历便以监国阿哥的名义将所有的阿哥从皇宫西侧的阿哥所转移到了此处。
“大哥,看样子辛者库是出了内奸,善扑营也未必能靠得住,若是让贼子杀进了宫,一旦有失,实难挽回,小弟以为此时该派人先去辛者库挡住乱兵。”弘扬一听到辛者库那头传来“敌袭”的喊声,立刻起了身,对弘历建议道。
“嗯?”弘历面色凝重地应了一下,偏了偏头想了想道:“二弟这话有理,若是让贼兵纵起火来可不是小事,只是,弟弟们都还小,没人照管着也不是办法,这……”
“大哥,小弟也颇懂些武艺,就让小弟率些侍卫前去迎战好了,只要能守住右掖门倒也不怕贼兵胡来的,大哥,时间不多了,就让小弟去试一下可成?”弘扬耳听外头的杀声越来越响,不由地有些子急了。
“不妥,我是大哥,还是我去好了。”弘历霍然起身,便打算下令出击,始终默不作声坐着的陈天远老爷子突地开了口,冷冷地说道:“我去!”话音一落,一个闪身,人已出了房门,但听陈老爷子在房外呼喝了一声,领着三、四十名大内高手向着辛者库的方向冲了过去。
“大哥,小弟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八叔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最喜欢玩的就是虚虚实实那一套,头前东华门炸坏了宫门之后就没了响动,这会儿辛者库倒是打上了,若是善扑营的人手都调到了辛者库,万一八叔来个虚者实之,全力攻击东华门,那……”弘扬的话还没说完,东华门处便传来了骚乱声,当然这阵骚乱声是由于林轩毅率部抵达而引起的,不过此时的弘历、弘扬两兄弟并不知情,待得听到那阵骚乱,各自愣住了,兄弟俩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决绝。
“我去。”
“我去。”
兄弟俩的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不过话一说完,兄弟俩又同时住了口,相互看着,各自转着心思儿。
“大哥,您是监国阿哥,皇阿玛不在京中,您要负起监国的重责,这仗还是让小弟去好了。”弘扬面色平静地说道。
“也罢。”弘历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八叔明面上的兵力都已经被十三叔牵制住了,能动用的人手不可能有多少,辛者库既然已经打了起来,能投入东华门的兵力绝不会太多,二弟既然执意要去,那就多带些人手去好了,唔,给哥哥留下十名侍卫,其他人你带去便是。小心些,一旦挡不住,先撤回来再说,等天一亮,十三叔的大军必然会到!”
“嗯。”弘扬点了下头,转身急步向门外走去,不过到了门口突地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道:“大哥,八叔经营日久,宫中的内应只怕不少,大哥千万小心,弟弟们就拜托给大哥了。”话音一落,也不管弘历如何想,自个儿大步冲出房门,高声哟嗬着那起子大内侍卫整队,向着东华门的方向冲去,只留下弘历在房中独自埋头苦思,一起子小阿哥们面色苍白地坐着,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兄长……
防守皇城的善扑营士兵足足有三千余人,再加上大内侍卫也有四、五百人,从总兵力上来看是远远超过了廉亲王投入攻击的部队,不过因着皇城的面积大,所要守备的地方多,也无法断定廉亲王究竟有几路攻击部队,实际上防守方真儿个能调动的人手并不充裕,这原本就是攻与守之间的相对优势,也无甚可说之处,因此,尽管不断有善扑营士兵赶到了辛者库的方向,但此等添油战术却根本无力阻挡来犯之敌的攻击,除了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外,一无所获,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蒙面大汉通过那扇小门冲入了皇宫,辛者库很快便失守了,守军被压迫着一路后退,形势万分危急!
辛者库虽也是皇宫的一个组成部分,不过因是执贱役的所在,实际上与皇宫并不是直接连在一起的,辛者库与大内之间隔着两道高高的围墙,要从辛者库进入大内必须在两道高大的围墙所形成的一条长甬道上行走数十丈的距离,也正是因为这条甬道的存在,处于绝对劣势的善扑营军士虽被压迫得不住倒退,却也还能勉强坚持住,只是在叛军的强力攻击下,守卫在甬道中的善扑营士兵越打越少,渐渐地抵挡不住了。
甬道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先后赶来的两百余名善扑营官兵不过仅坚持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先后倒下了一百六十多人,剩余的官兵尽管人人带伤苦斗,可惜还是抵挡不住,残存的三、四十名善扑营士兵退到了甬道口,甬道中冲上来的叛兵一见到大内通明的灯火,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攻击得更加地猛烈了起来。
残肢断臂四下乱飞,血花四溅,拼死搏杀的善扑营军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实在抵挡不住的善扑营官兵一退出甬道顿时失去了再抵抗的勇气,发一声喊回过头来便要向大内深处逃去。值此危机时刻,一道身影突地从善扑营士兵的身后闪了出来,一道剑光亮了起来,剑气纵横间,最先冲出甬道的十数名乱兵只觉得喉咙一凉,血如箭般从自个儿的脖子中喷了出来,浑身的力气也随着血一道急速地流逝而去。
剑很快,轻灵而不失毒辣,每一剑都要带走一条性命,甬道中冲出来的高手没有一人能接下一剑,别说还手,就连躲避都办不到,如此的神剑除了传说中的宫中第一高手陈天远老爷子之外又能有何人?但见一身青衣的陈老爷子白须飘飘地立在甬道口上,手中的长剑兀自嘀嗒地滴落着血点,所有叛兵全都被震住了,不住地往后倒退,一时间竟然没人有勇气再上前一战。
“放箭,暗青子招呼,射死他!”叛兵中有人高呼了一声,那帮子被镇住了的叛兵才如梦初醒般纷纷张弓搭箭或是从怀中掏取暗器,各种羽箭、袖箭、铁莲子、飞刀之类的玩意儿顿时如下雨般向兀立在甬道口的陈天远老爷子射了过去。
陈天远虽然武功高强,剑法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可一则年岁已高,二则数年前决战丹增活佛时的旧伤始终未痊愈,原本提聚功力从侍卫处赶到此地便已是尽了全力,刚才那段杀戮下来,内力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此刻人虽稳稳地站着不动,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但他也无法退——此时援兵未至,一旦任由叛兵杀进宫中,那可就难以收拾了。因此陈天远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内力,将手中的剑使得飞快,拼着命地格挡着如蝗般的各式暗器。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成了一片,尽管陈老爷子已经拼尽了全力,可百密一疏,还是有两支羽箭射中了他的右臂,一把飞刀插在了左肩,血立时涌了出来,手中无力的陈老爷子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宝剑,剑叮当一声落到了地上,陈老爷子整个人不住地向后倒退着,鲜血洒了一地。
“陈老牛鼻子完蛋了,并肩子上啊!”贼兵中有人高喊了起来,得了劲的贼众立刻蜂拥地冲出了甬道口。
“快救陈统领,杀啊!”随着一声大吼,陈天远率领的那部分大内高手总算是及时赶到了,三十几位大内高手虽然人数不多,可个个身怀绝技,除数人护住受了伤的陈天远之外,余者狂野地向那帮子冲出了甬道的贼兵扑了过去,双方在甬道口顿时大战了起来,原本逃到了一边的那三十多善扑营官兵见援军赶到,也鼓勇冲了上来,一场混战打得激烈万分,双方都不肯退让,只是一时间也无法分出胜负……
东华门城楼上的两百多善扑营士兵搅杀成一团,除了王参将与陈东宁这一对知道彼此是敌之外,大多数混战中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作战,慌乱间只管相互砍杀,浑然不理会倒在自己刀下的究竟是敌还是友,明知道有军队正在逼近皇宫的大门,却没有人敢停下来去关紧大门,眼瞅着追兵越来越近,林轩毅已经是数次拼尽全力狂吼了,可惜战乱中谁也没功夫去听他的话,愣是让林轩毅徒呼奈何。
十数名善扑营军士半搀扶半推搡地簇拥着林轩毅进了宫门,也不管林轩毅身上还有着箭伤,拉拽着林轩毅便往大内跑去,急的林轩毅大叫起来:“别管我,快关宫门,这是命令!”
那些个善扑营士兵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去合上宫门,不过没等他们将门闩挂上去,追兵便已经杀到了,在一阵狂野的撞击下,顶着门的那十几个善扑营士兵被撞飞了开去,宫门轰然大开,三百名黑衣蒙面大汉发一声喊,沿着城门洞向皇宫里冲去。
“天欲亡我乎?”见到乱兵即将冲出城门洞,倒在一旁的林轩毅顿时急得大叫起来,只是事到如今就算他再有智计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杀!”一个沉着但略显得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一道道迅捷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宫殿拐角处冲了出来,呐喊着杀向了城门洞,为首的一名汉子身形高大,只是在火把的亮光下却显露出张年轻得有些稚嫩的脸,赫然正是二阿哥弘扬。
弘扬所习的也是武当正宗心法,拜的师傅正是武当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清松,后来又受过陈天远老爷子的悉心指点,年纪虽不大,一手武当剑法使起来并不比胤祚幼时差多少,相较于胤祚偏向于攻击的路数而言,弘扬更喜欢的是攻守平衡,一套武当太极剑使了开来,但见剑光霍霍,绵绵不绝,硬是将率先冲进来的一名黑衣高手逼得不住倒退,而跟随弘扬杀来的五、六十名大内高手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虽然人数远远少于进攻的黑衣蒙面人,可暂时还能抵挡得住,双方就在东华门的城门洞附近激战了起来。
东华门受阻、辛者库被挡,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可静静地站在窗前的温瑞和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脸上平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城的方向,他在等,等着最后一张王牌的出击。
酉时二刻,原本就混乱的皇城中突然冒起了一团大火,火头从太和殿烧了起来,霎那间“走水”的呼叫声、太监、宫女的尖叫声甚至盖住了战场激烈的打斗声,温瑞和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一双手立时紧紧地握成了拳,脸皮子一抽一抽地抖得厉害——王牌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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