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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碎 第56节

      “吴十三?”戚银环立马坐直了身子,精神紧张起来,转而眼里闪过抹不甘和怨恨,撇过头,咬牙恨道:“他明知道王爷喜欢袁玉珠,还三番四次招惹那个女人,被收拾是迟早的事,我为什么要救这个薄情人,他死了才好。”
    “你真是这么想的?”陈砚松眉头紧蹙,见女人半晌不说话,可眼睛却红了,他心知戚银环心里还痴恋吴十三,于是佯装要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话我也给你带到了,将来他要是死了,你也别怨我没给你说,既如此,姑娘就早些歇着吧。”
    话毕,陈砚松轻轻按了按女人的肩膀,转身便走,心里数着数。
    一、二、三……
    “等等!”
    戚银环忙喊。
    陈砚松唇角浮起抹笑,可转身面对女人的时候,又是一派的愁眉苦目,他一步三叹的再次落座,怔怔地盯着桌面上的莲花烛台,许久没言语。
    “到底出什么事了?”戚银环见男人神色不对,忙问。
    “哎!”陈砚松重重地叹了口气,似有些难以启齿,面颊臊的微红:“那不是你那师兄一直对玉珠图谋不轨嘛,近来俩人举止有些过于亲密了,王爷就发了大火,正巧头先玉珠雇吴先生找我家女儿,吴先生又将活儿包给了一个叫鬼影方六的家伙,王爷最近派人暗中散播方六寻人有下落的消息,玉珠就忙不迭叫吴先生去益阳县找方六,那个……王爷设下了天罗地网……”
    “糊涂!”
    戚银环气得噌一下站起来,脚上的银铃随之也发出清脆声响,她手攥成拳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住地骂:“我早都告诉他,别招惹袁玉珠,他偏不听,劝了他无数次,让他投靠王爷,务必谦卑些,他简直耳朵里塞驴毛了,好,这下惹翻了阎王爷,人家恼了,要杀了他。”
    骂完人后,戚银环冲到陈砚松跟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焦急地问:“什么时候出的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你知道王爷派了哪些人去益阳县?”
    陈砚松只觉得腕骨要被这女人捏碎了,额边顿时冒出细微冷汗,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喊疼,唇抽抽了下,强笑道:“吴十三是昨晚上走的,我真不晓得王爷派了谁,你别急,先别急。”
    陈砚松往开推女人的手,谁知,戚银环反而将他抓的更紧。
    “我师兄和你老婆好,你该恨他才对,见他要遭难,还不赶紧放烟花爆竹再吃一海碗酒?怎会怎么好心知会我?”
    陈砚松低下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戚银环手上力度大了几分。
    “你先松开。”陈砚松终于没忍住,“你把我弄疼了。”
    “真是没用。”戚银环啐了口。
    陈砚松剜了眼女人,如同只被砍了一刀的落汤鸡,低垂着脑袋,双腿分开,臂膀撑在腿面上,使劲儿地搓手,磕磕巴巴道:“就、就王爷用强了,玉珠那个人性子拧巴,反抗时不甚划伤了王爷的脸,王爷生了好大的气,让崔公公把玉珠送回陈府,叫我好好管教一下,谁晓得那么凑巧,那吊在半空的青铜灯给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到了他头上,人当即就晕倒了,崔锁儿怕出事,便将玉珠送回我家,画地为牢,等王爷醒后再作处置,玉珠那性子素来不愿连累别人的,央告我找你,去救救吴十三。。”
    戚银环听得愣住了,忽然冷笑数声:“我明白了,你是怕王爷薨了,袁玉珠势必会被抄家灭族,这世上除了我师兄,没人敢救她管她,所以你是想让我把吴十三救回来,让他继续料理袁玉珠那烂货的烂事?”
    陈砚松见戚银环如此恶言,很是厌恨,可是没生气,摇头淡淡一笑:“那你自己决定呗,说不准他本事大,就能逃过一劫呢。”
    “混账!”戚银环大怒,将梳妆台上的昂贵首饰、胭脂水粉全都拂到地上,“吴十三那是自作孽,我才不会管他,哼,我早说了袁玉珠是祸水,都不信,瞧瞧她祸害了多少男人。”
    说到这儿,戚银环手扶额,翻了个白眼,“我倒是不懂了,袁玉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真是个半吊子,不就是被王爷睡一下,又不会少掉一块肉,至于闹到这步田地么,命比纸薄的东西!”
    听见戚银环不断地谩骂玉珠,陈砚松再也忍不住愤怒,完全忘记自己也曾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忍不住出口相讥:“你够了哦,我媳妇儿她人品贵重,宁死不屈,就是比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淫娃荡妇强,闭上你的臭嘴,少他妈羞辱她了,警告你,把老子惹翻了,老子可不怕你是什么无忧阁阁主,侯府贵女!”
    “嚯!长本事了啊,还敢跟老娘龇牙咧嘴!”戚银环双手叉腰,上下扫视陈砚松,鄙夷道:“这会儿知道维护老婆了,究竟是哪个卖妻求荣,别让我说出来!我就骂她怎么了,骚狐狸!婊子!贱货!你能把我怎样?!我告诉你,我巴不得看她全家给王爷陪葬,到那天我肯定要摆十天十夜的流水席庆祝!”
    屋里的气氛便如置于炭火上的热油,不仅发出刺拉拉的响声,还冒黑烟。
    两个极度理智、极度功利的人忽然都不冷静了,开始相互谩骂嘲讽,“热油”似乎遇到一点火星子就会燃成熊熊大火。
    陈砚松和戚银环怒瞪着对方,剑拔弩张,慢慢的,那把柴火渐渐熄灭,两人便如败了的斗鸡,耷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良久,戚银环叹了口气,踢开脚边碍事的虾须镯,径直走向立柜那边,哗啦一声将柜子打开,将里头的各种毒药、暗器一股脑拿出来。
    陈砚松见状,忙上前帮忙,往床上扑了块布,把那些瓶瓶罐罐打包起来,贴心地问:“我准备了匹快马,就拴在马厩里。”
    戚银环“嗯”了声,脱下宽大闲适的纱衣,换上更利落的夜行衣,用黑布包住头和脸。
    陈砚松从兵器架上将那把双刀取下,递过去又问:“需不需要给你备些干粮?”
    戚银环摇摇头:“不用了,吃多了反倒不好上路,马一颠全吐了。”
    说话间,戚银环将包袱背到背后,冲陈砚松挥了挥手,惜字如金说了句“走了”,便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微潮夜色。
    陈砚松什么话没说,默默弯腰拾起地上的胭脂和发钗等物,妥帖地安放进匣子里,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他走到门口,仰头看乌漆嘛黑的天空,又有一场雨么?
    这时,一阵急匆匆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阿平。
    地上水多,阿平俯身卷起湿裤脚,搓手凑到陈砚松跟前,下巴颏朝后努了努,摸着自己的侧脸,低声道:“她挑了匹快马,我帮着安马磴子,她脸特别臭,我略笑了笑,呼哧甩了我俩耳光。”
    “你都没瞧见,方才跟我吵起来了,几乎要干仗呢。”
    陈砚松鼻孔发出声冷哼,悠哉地品了口茶,仔细地回想方才和戚银环说话时,这女人一丝一毫的小表情、小动作,忽然眼前一亮,眉梢微挑,朝他的心腹阿平勾了勾手指,问:“平啊,你说戚银环现在最恨谁。”
    阿平嘿然一笑:“自然最恨咱们二奶奶。”
    陈砚松又问:“你说戚银环乐不乐意救下吴十三后,放任吴十三继续和玉珠纠缠?”
    “那肯定不会。”阿平笑道,“可她过去控制不了吴十三,想必以后也不行,请恕小人冒犯了,如今王爷和二奶奶已经挑明了,想必今后王爷还会对二奶奶穷追不舍,势必到手为止,王爷厌恶吴十三,戚小姐偏去救人,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可万一王爷薨了呢?”陈砚松冷不到道。
    “啊?”阿平显然愣住。
    陈砚松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沉吟片刻,幽幽道:“我试图站在戚银环立场上考虑问题,如今王爷已经不怎么信任她了,逐渐让骏弥接手无忧阁,顶替掉她,对她动辄打骂,把她一家老小的性命攥在手心里,戚银环肯定会有不安感,上次她就在我跟前提过一嘴,说担心狡兔死走狗烹,我要是她,现在肯定生了异心,打算换个东家伺候。”
    阿平跟了陈砚松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有点心机,他惊呼了声,双拳朝长安方向拜了拜,低声道:“您是说,她打算攀天子?”
    “不止。”陈砚松闭上眼品咂:“假若我是戚银环,我现在深恨袁玉珠,这回袁玉珠犯下了事,害得王爷昏迷,对我来说这是个好机会,我出身极乐楼,最擅长使毒……”
    说到这儿,陈砚松忽然睁开眼,意味深长一笑:“我要神不知鬼不觉给王爷下点毒,罪魁祸首必然是袁玉珠,刺王杀驾罪名可不小,袁玉珠全族死定了,而我有不在场证据,我去益阳县找我师兄去了,如此一箭数雕,我除去情敌,摆脱了王爷的控制,届时我还会带着无忧阁投奔天子……”
    这番话早都将阿平吓着了,男人咽了口唾沫,“她胆子应该没那么大吧。”
    陈砚松冷笑:“她若是胆小,就得不到如今的荣耀权势了。”
    “那、那……”阿平忙问:“那咱们怎么办?要赶去王府告密么?迟了就怕王爷遭难。”
    “不急,总得给她一点下毒的时间。”陈砚松一扭头,见阿平脸色蜡黄,拍拍阿平的胳膊,笑骂:“瞧你吓得那怂样,莫慌,原先太医院院判杜朝义被皇帝贬斥回洛阳,这老东西医术毒术天下无双,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人,明儿一早咱们亲去杜家请老爷子,杜老而今郁郁不得志,巴不得去给王爷瞧病呢,经老爷子这么一搭脉,就知道戚银环到底有没有耍鬼把戏,若是我猜错了,她没下毒,那咱们请杜老就是给王爷表孝心,若是我猜对了,那咱就能借王爷的手除掉她,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听到这儿,阿平敬仰地望着陈砚松,忽又坏笑了声,问:“爷,您不是和戚小姐关系挺亲密的嘛,怎么又……”
    “谁让她欺负玉珠来着!”
    陈砚松啐了口。
    忽然,男人危险地眯住双眼,盯着漆黑的远方,喃喃道:“她知道我太多秘密,得尽早除掉,而且我做的那些事,总得有个人替我背黑锅啊。”
    第67章
    戚银环骑着一匹矫健的枣红色骏马, 奔驰在雨后的洛阳长街,她不晓得鞭笞过多少个妄图拦路的臭丘八, 也不知冲撞了几个在路当中玩闹的小孩儿, 此时的她心里只有四个字,流年不利。
    自打她去岁广慈寺见到袁玉珠开始,诸事不顺。
    十三的魂儿被勾走了, 王爷不再宠幸重用她,前不久王爷还将兄长的差遣给撸掉了,甚至连陈砚松那种小人今儿都敢跟她呲毛。
    她戚银环一生骄傲, 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原罪就是袁玉珠。
    晦气的贱人。
    此时戚银环恰巧策马奔到洛阳西门, 守城小将看见她出示的王府令牌后, 立马开门放行,在那瞬间, 戚银环忽然迟疑了,脑中冒出个大胆而又痛快的想法, 她兴奋得浑身血液沸腾, 双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肚子, 朝城里奔去。
    丑牌时分,夜色凄浓,打更的更夫今晚喝得有些多, 浑身尽是酒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梆子,忽然从一个乌漆嘛黑的小巷子闪过抹影子,似是个“女人”, 长了张惨白的脸, 一双怨毒眼, 更夫还当见鬼了,哇地叫了声,吓得屁滚尿流。
    戚银环扭头剜了眼街尽头的更夫,从怀里掏出黑布,蒙在脸上,她轻车熟路地摸去王爷外宅,避开了所有暗桩和侍卫,如同一条灵巧的蛇,穿梭在游廊树丛中,暗中蹲守观察了会儿后,趁着守卫换防的空儿,飞身跃上正屋房顶,轻手轻脚地匍匐爬到寝室那块。
    她咬紧牙关,掀开一块瓦,屏住呼吸往下看。
    屋里的狼藉早都被清理干净,原本吊在半空的周朝青铜灯已被拆除,此时魏王合衣躺在摇椅上,脸色不太好,额头绑了几圈纱布,隐隐有血渗出来,下颌有道小指长的划痕,蛮深的。
    侍奉在侧的崔锁儿端起矮几上的玉碗,用勺子轻轻搅动黑糊糊的汤汁,满眼尽是担忧,劝道:“主子,再喝点药吧,大夫说您头受到了重创,所以才会感到恶心。”
    魏王虚弱地推开药碗,啐了口:“袁玉珠这臭脾气真他妈辣,居然敢伤孤王。”
    “那还不是您纵的,旁人哪敢。”崔锁儿笑道:“老奴将她送回陈府的时,故意说了几句重话,她吓得瑟瑟发抖样儿,想必是怕连累到族人,要不待会儿老奴再去趟陈府,把夫人接回来?”
    魏王微微摇头:“不用,就得熬一熬她那拧巴性子。”他摸了下颌的伤,顿时疼得嘶嘶抽冷气,摆摆手:“她女儿的下落在孤王手里,她迟早会自动上门来认错。嗨,说来也好笑,孤这把年纪了,居然也学那些小年轻似的吃起干醋来。”
    崔锁儿竖起大拇指,奉承笑道:“王爷龙精虎猛,正当壮年呢。”转而,崔锁儿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说起来,您派骏弥他们埋伏在益阳县活捉吴十三,可万一吴十三凶性大发,杀了骏弥该如何是好?那小子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外甥,和咱们王府还算沾点亲带点故,老奴就怕出了意外,娘娘那边会不痛快。”
    魏王手扶着头,躺到躺椅上,打了个哈切:“上回骏弥输给吴十三,心里很不服气,这次跪求孤王再给他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行了,孤王这晕劲儿又上来了,得歇一程,你退下罢。”
    崔锁儿闻言,替魏王盖好薄被,点上能凝神静气的香、灭了几盏蜡烛后,轻手轻脚地退下。
    此时,躲在房顶的戚银环将魏王主仆的对话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里越发不痛快,怨不得王爷提拔骏弥做副阁主,原来是王妃的亲戚!如今骏弥那小子成天盯她的错处,明目张胆地替换掉她一手提拔的老人儿,大有要架空她的趋势,好么,原来竟是走后门的杂种!
    一想起自己将来很可能被排挤出无忧阁,甚至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可能,戚银环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解下脚腕上的银铃,捏碎一颗,里头顿时飞出只泛着微弱蓝光的小飞虫。
    戚银环轻轻摇晃银铃,口里不知默念些什么,只见那怪异的小虫飞进屋里,一开始到处乱窜,后面径直扑向魏王,正巧停落在男人下颌伤口处,也是奇了,那虫子一见血,顿时像冰一般融了,淡蓝的汁液从伤口中渗进去,消失不见。
    魏王似乎察觉到有些疼,顿时手捂住下颌起身,他用掌根揉了下伤处,并未在意,伸手去勾矮几上的茶壶,哪知就在此时,魏王忽然眉头深锁,哇地吐了口血,直接从摇椅上翻滚下去,彻底晕死过去。
    外头伺候的人听见动静,忙推门而入,见魏王晕在地上,皆急得大喊:
    “王爷又晕倒了,快请大夫!”
    屋顶趴着的戚银环将这一切所有看在眼里,唇角咧出个狞笑。
    方才她给魏王下了蛊,名唤“炽妖”,原是二师兄生平最得意的作品,这种蛊会融进伤口里,用人的血来成长,约莫五天左右成虫,食人精血脑髓,高烧数日之后暴毙,症状就和中风差不多,再高明的仵作都不会查出缘故。
    戚银环这会儿兴奋得心砰砰直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逃出来。
    她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欺辱!
    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戚银环手背触了下发烫的脸颊,莞尔浅笑,师哥,你等我哦,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烈日高悬,碧空一丝云都没有。
    十里不同天,洛阳近日阴雨缠绵,益阳县地界儿暑热难当,河堤边的垂柳太渴了,弯下腰,长长的枝条蘸进水里,似要汲取一点甘霖。
    从远处疾驰过来匹高头大马,马蹄溅起一片扬尘。
    吴十三已经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他这会儿脸上蒙着黑纱,仍穿着那身旧的短打,背上背个灰布包袱,正是玉珠给他做的那身衣裳,他怕赶路弄脏弄破了,舍不得穿。
    哪怕颠簸了这许久,他依旧精神奕奕,甚至有些兴奋。
    若是这回能从方六那边带回孩子的消息,想必玉珠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准还会抱住他亲好几口。
    想到此,吴十三激动地一扬马鞭,高喝了声“驾!”
    正在此时,黄马两条前蹄高高抬起,猝不及防地将吴十三抖落下去,得亏吴十三武艺卓绝,翻了个跟头平稳落地,并未受伤。
    他大步走向黄马,那黄马忽然“呼啦”声翻到在地,嘴里吐着白沫,马背上的干粮和水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