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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女宦 第15节

      “陛下,说来近些日子的宫禁是否过于宽松了?堂堂公主何以从大内跑至前庭来,这里可是百官衙门,稍不留神便会出事....”
    杭贵妃弦外之音,皇帝听得明白,他脸色一青,朝隆安公主低喝了一句,“你是怎么出宫来的?”
    隆安公主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她总不能告诉皇帝,有人告诉她谢堰在礼部赴宴,她两年不曾见到他,便从宫中溜了出来,怎知这一路十分顺利,眼下瞧着,怕是入了旁人的圈套。
    朱佑安料定隆安公主不敢说出真相,倒是气定神闲。
    谢堰却在此时,心绪微沉。
    原来,这才是杭贵妃与五皇子的第三层目的。
    打击四皇子不成,弄死容语不成,便从宫防做文章。
    皇帝见女儿三缄其口,也不逼她,眸色深深扫了四周一眼,叹了一句,“确实是疏于防范。”
    前不久发生宫女刺杀大臣一事,今日隆安公主又能轻而易举逃出皇宫。
    这样的羽林卫都指挥使还要了作甚?
    杭贵妃侍奉皇帝多年,清楚点到为止便可。
    果不其然,片刻,皇帝闭了闭眼,扭头朝众臣吩咐,“革除荣安羽林卫都指挥使的职务,令他回府自省,由副指挥使丁毅暂领此职。”
    杭贵妃满意地勾了勾唇,搀着皇帝,柔声道:“陛下,夜深了,臣妾给您熬得安神汤想必好了,臣妾扶您回宫。”
    .........
    深夜,急雨忽至,夜色仿佛浸在水幕里。
    容语和朱承安被护送回东宫。
    她顾不上身子汗渍,亲自吩咐人取了冰块,帮着朱承安冰敷。
    朱承安拂开她的手,枯坐在圈椅里,盯着窗外苍茫的夜色,闷声不吭。
    容语瞧他神情低落,胸口如塞棉花,将冰块置于一旁,撩袍跪了下去,“今日是奴婢连累了殿下。”
    朱承安自胸口挤出一笑,摇头道,“是我连累你才对,你入东宫才两日,差点被人害死,是我无能,没保护好你。”
    容语不知该如何作答,五皇子与杭贵妃太狡猾,手段也过于卑劣。这个仇,她迟早要报。
    “你药性如何了?”朱承安满目担忧望他。
    一个小太监被下那种药,不仅是害她,更是侮辱她。
    容语眼色灼灼,片刻又平静道,“许公子给我弄了些药材,我喝下,已无大碍。”
    看了一眼他红肿的脸,温声道,
    “殿下,让奴婢给您敷一下吧,明日还要去晨读,翰林院的老师们瞧见不好。”
    朱承安见她担忧,清澈的眸眼溢出一丝淡笑,“你不必担心,我刚才是故意为之,父皇打了我,便出了气,其他诸事,他自然能放过则放过。”
    皇帝对他越苛刻,百官越会站在他这边。
    他只是丢了面子,而朱佑安却失了臣心。
    容语怔了下,没想到朱承安一直以这种方式与皇帝相处,联想他这些年的处境,她也生出几分不忍。
    遂伏地磕头道,
    “殿下,奴婢今后定尽心尽力,报答殿下回护之恩。”
    他募地对她一笑,将她扶起,“我这是应该的。”
    又瞥了一眼那冰块,主动拿起来贴在脸颊,踱至窗下紫檀躺椅,顺势半躺着,
    容语跟着走了过去,立在灯下,茕茕如玉,“殿下,荣安将军是您的人吗?”
    朱承安睁开眼,眸眼如聚迷雾,摇头道,“算不上是我的人,只不过他与舅舅有几分情谊,大抵朱佑安不放心他,想将他换掉。”
    容语心中惴惴不安。
    总觉得杭贵妃此举不简单。
    默了一会,见朱承安眉间萧索,似有隐忧,又问,
    “殿下有心事?”
    朱承安移目在她身上,些许是药性的缘故,容语一双眸眼极为清透,眼角还残存几分红晕,这般容色放在女人堆里怕是不输。
    朱承安不知自己为何起了这个念头,连忙打住,讪讪道,“今日礼部杨尚书与父皇提起我的婚事,我大约要成亲了....”
    容语一笑,眉梢如驻春晖,“成亲是好事,殿下有了岳家,又多了个鼎力相助的人。”
    朱承安忧心忡忡摇了头,
    “只怕没这么容易如愿。”
    容语顿了下,就怕五皇子与杭贵妃从中作梗,
    “要不,请皇后娘娘出面主持此事。”
    朱承安并未回她,仿佛累极,闭着眼,渐渐睡了过去。
    容语待他睡熟,替他掖好被褥,悄声退出书房,折出正殿,沿着回廊欲回偏殿值房歇息,却见惶惶灯火下立着一人。
    福儿眼底的骇色犹未褪去,局促地绞着手帕,堪堪望着她,
    “容公公....”声娇惹怜,一叹三折。
    容语脚步一凝,在离她数步的距离立定,想起隆安公主临行丢下的话,头疼不已。
    第11章
    夤夜风寒,福儿穿得单薄,又受了惊吓,模样儿楚楚可怜,她脚边搁着一沉甸甸的行囊,想是等了许久,提着受累,便撂下歇着。
    福儿见容语盯着她行囊瞧,脸颊越发泛红,窘迫道,“是..公主殿下...遣人给我收拾的,我....”福儿无地自容,深深垂下了眼。
    容语叹然。
    隆安公主说,“容语,福儿今日为了护你,舍了自己的名声,她往后便是你的人了,你不能辜负她。”
    倘若她是男子,福儿这样的妻,她求之不来,可她也是女儿身,如何对福儿负责。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在此处干站着。
    容语弯腰将她行囊提了起来,“随我来。”
    福儿暗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前往侧殿值房。
    值房门口垂着一厚布帘,做遮掩之用,福儿瞧见,先她一步跨入,连忙将布帘给挽起,搁在一旁挂钩上,又环视一周,瞥见那小桌上搁着茶壶,连忙上前,欲去替她装水倒茶,一只素白温秀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茶壶,只见容语定定望她,温声道,
    “福儿,你先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福儿唇角僵了僵,恰才容语瞧见她,并无喜色,唯有无奈,可见心里并不喜她,福儿眼中泪花闪烁,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来,同她隔着小桌,对坐下来。
    “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开也好,福儿心里这样想。
    廊庑的宫灯深深浅浅从窗纱灌入,映出福儿眼角水盈盈的泪渍。
    容语望着她,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她万不能以实情告之,可若任由她这般牵挂下去,岂不毁了姑娘一生?
    “福儿,我或许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到了年纪便可放出宫,回头定能嫁给好儿郎,何必...被我耽误...”
    福儿见她欲言又止,忙先抢话道,“公公切莫妄自菲薄,你是不知宫里多少姑娘想跟您呢....”福儿俏脸泛红。
    容语听了这话,着实吃了一惊,掌心搓着裤腿,冒汗道,“有这回事嘛....”
    “是的,是的。”福儿满脸娇羞,“去年杭贵妃娘娘寿辰,公公领着一群舞女入殿筹备,你芝兰玉树一般,立在廊芜下,我们瞧见,只道你生得比皇子皇孙还俊呢,后来公公得入内书堂,又成了内书堂的状元,暗地里我们心里不知多仰慕。”
    福儿眼眸雪亮,“公公救我那次,虽是九死一生,差点毁容,宫女们却慕我能因此与公公结缘,私下便有人怂恿着我以身抱恩,与你对食,我.......”
    容语越听不下去,连忙抬手制止,“不必说了.....”
    福儿见容语害躁,轻声迭笑,又悄悄觑她一眼,
    面前的人,胸怀锦绣,能当大事,性子稳重又内敛,还生得这般俊俏,即便一辈子不能行那等事,她也是愿意的。
    福儿羞红了脸。
    容语瞧出福儿深陷其中,倍感头疼,长长吁了一口气,“福儿,远看是山,近看成川,亲则生怨,昵则不逊,眼下你瞧我万般好,待回头年暮,你孤零零的无所傍身,只会埋怨今日贪图眼前之快....女人家...还是正经嫁人为好.....”
    福儿泪盈盈望她,喏声道,“现在阖宫皆知你我之事,公主殿下已发了话,你让我往何处去?”
    容语一时噎住,倒是忘了这茬。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你若真跟了我,你我定不能长久。”
    福儿闻言怔了怔,旋即失笑,“缔结婚书者悔婚,三媒六聘者和离,月老只管牵线,却从来不管后头的事,你瞧皇后娘娘,听闻当年陛下娶娘娘入宫,寄畅园的烟花放了整整一夜,陛下许诺,‘天上瑶池,人间阆苑,唯有娘娘一人’,如今呢,娘娘僻居玉熙宫,已不问宫事.....”福儿说道此处,感慨一声,“世间夫妻尚不能长久,遑论你我?”
    容语怔怔听得入神,也不知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国之后灰心丧气至此,连自己骨肉至亲也不闻不问。
    福儿见容语已有意动,又趁热打铁道,“况且公公所言,福儿来之前已细想明白,我也不求能长长久久陪伴在公公身边,只求在这夜深人静时,能有人说说话,凛冬雪天,也有人凑个暖,再不济...多一个人吃食,我干起活来也带劲不是?”
    容语微一犹疑,侧眸问,“真的....这样就可以?”
    福儿“嗳”了一声,暗想待日子过起来,人家便知她的好,届时怕也不只满足于此.....福儿想到此处,羞答答地垂下了眸。
    容语心里却琢磨,待回头隆安公主出嫁,想个法子将福儿塞出宫去,应不是难事。
    “成,但我有桩话说在前头......”
    福儿面露喜色,连连点头,“你只管说,我都做得到....”
    “其一,你我也不必日日相处,你得空时,过来探望.....”容语起个话头,也有些不自在来,只觉自个儿现在像是外头不着家的负心汉,叹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其二,我在这宫里不一定能长久,此桩我只告诉了你,你心里有数便是....”
    福儿眼珠儿乌溜溜转了一圈,将她这话嚼了几遍,方觉其中大有隐情,可眼下也不好细问,她是个下了决心便不会回头的人,无论容语要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她亦不退缩,
    “我明白了,若真有那一日,无论天涯海角我都愿跟着你,若你不嫌我,便别抛下我......”福儿眼角已强忍着泪意。
    容语怔然,真有那一日,定会将福儿带出宫,再据实已告,认她为妹,替她寻一郎君嫁了,倒也是桩好事。
    容语迟疑许久,应下一字,“好。”
    福儿破涕为笑,将包袱抱在怀里,一面打开,一面问,“公公还有话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