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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夺凤印 第77节

      孙淑女笃然点头:“郑经娥确是受了林嫔支使。林嫔要她抓住楚少使的不妥之处,闹出些是非,再由臣妾在陛下跟前告楚少使一状,立劝陛下将楚少使废入冷宫。”
    “多大点事啊,就想送人进冷宫?”莹婕妤拧眉摇头。
    徐思婉一哂:“姐姐忘了,她已是末等的少使,经不起半点错处了。”
    莹婕妤嘴角轻扯,又问孙淑女:“你家里怎么样了?”
    孙淑女眼底微微一闪,颔首轻言:“林嫔见臣妾迟迟成不了事,果然拿臣妾的家中做了要挟。臣妾听闻两位表哥昨日出门时都被村头的地痞打了,表弟在学塾里也被欺负。还有臣妾的姨父,他这些年来一直患病,在外借了不少钱,但因都是一个村里的街坊,他又凭着臣妾送回家中的银子时时能还上一些,便也不大被追过债,偏这几日债主一个个都堵上了门,将他逼得没办法。臣妾傍晚时收到了他写来的家书,急着与臣妾要银子呢。”
    说着她探手在袖中一摸,取了个信封出来,双手奉与徐思婉。
    信封已拆开过了,徐思婉接过就随手抽出了里面的信笺,草草扫了一眼,胎膜问孙淑女:“不知妹妹作何打算?”
    “臣妾拿不准。”孙氏低着头,沉静的容颜下透出几许不太好分辨的情绪,“臣妾想了一晚上,想明日拿着这信去哀求林嫔赏些银两,又不知妥不妥当。”
    “自然是要这样去求她的。”徐思婉点点头,“但本宫是想问你,你心里究竟怎么想?若你想网开一面,亦或救下其中哪一个,本宫可以暗中帮你,你不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没有。”孙淑女摇头,徐思婉凝视着她,她抬起眼睛,一股森意逼了出来,“娘娘不必费神,臣妾一个都不救。他们都死了才好,死了才清静!”说及此处她忽而一顿,蓦地想到些事,又言,“……只求娘娘在大事了结后为臣妾的姨母迁个坟吧,臣妾不能让她与姨父葬在一起!那个挨千刀的,姨母在世时日日挨他的打还不算,离了世还要被他作为要挟,月月逼着臣妾拿钱给他。臣妾心里知道,姨母的在天之灵这些年都不得安息,可臣妾人轻言微,连钱也留不下多少,一直无力为她挑一块清静的地方……”
    说及此处,孙淑女眼眶泛了红。徐思婉心中一喟,温声道:“这事本宫可以为你办,但更愿意看到事成之后,你自己去办。这样吧,本宫先应你了,必定为你姨母挑一块风水宝地,但来日究竟如何,你到时自己拿主意也不迟。”
    “谢娘娘。”孙淑女离席起身,垂泪深福。徐思婉伸手虚扶了一把,沉沉道:“你这些日子也要当心。林嫔交待你的事情,你总归是不能全都不办的,也需办妥一些,让她对你放心。”
    “臣妾明白。”孙淑女连连点头。
    莹婕妤在旁追问:“她从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了?”
    “林嫔不大愿意提,臣妾知之甚少。”孙淑女抿了抿唇,“不过……倒也从她身边的宫人口中探知了一些。来日若能将这些事揭给宫正司,可知从谁口中能问出有用的东西。”
    “这样就好。”徐思婉缓缓颔首,莹婕妤又道:“那楚氏的事呢?她必是着急的,是不是?郑氏那日一计不成,她可有别的打算?”
    “有。”孙淑女道,“她近几日似是……想铤而走险,直接下手了,只是尚未拿好主意。此事臣妾也想问问贵嫔娘娘,若她支臣妾来动手,臣妾应是不应?”
    “你应下便是。”徐思婉轻哂,“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分寸总是有的,你若直接回绝,她怕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了。唯有你应下,才能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孙淑女不明:“可便是知道了,臣妾不为她办,娘娘也就抓不到她的罪证,又有何用?”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退却。”徐思婉轻笑,“需知有句话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等她将弓拉满然后抽身而退,她这一箭悬在那里收不回去,自要找别人来放。”
    孙淑女怔忪一瞬,旋即了然:“臣妾明白了!”
    徐思婉莞然而笑:“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求她赏银子的戏,还需妹妹多费些神,且让她自以为拿住了妹妹的命脉才好。”
    “诺。”孙淑女再行一福就告了退,途经房门时,花晨将斗笠交给了她,她戴好后将斗笠压得极低,遮掩这面容匆匆离去。
    莹婕妤品着个中经过,从榻桌瓷碟中拣了颗花生,闲闲地剥开吃了起来:“我发现你是胆子真大,什么人都敢用,什么事都敢干。”
    徐思婉笑说:“我也没有那么大胆。只是……姐姐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恨意是最有力量的?孙淑女的这份恨,得有人帮她安置。”
    “那郑氏的事呢?”莹婕妤啧声,“林嫔要她在陛下跟前捅楚少使的刀子,她却反过来帮你和楚少使说话,你就不怕御前宫人到林嫔面前说嘴,让林嫔觉出她不对劲?”
    “不怕。”徐思婉勾唇,平静地与莹婕妤对视,“御前那样的地方,一个傻子都没有。能在殿中听到孙淑女与陛下说话的,更是个顶个的聪明。倘若林嫔此番只是寻常失宠,我是要防着他们去林嫔跟前卖好,可这回事关陛下名声,给是太后震怒之下亲自下旨降了她的位份。旁人或许会堵她还能东山再起,但御前的人大可不必冒着开罪太后的风险去帮她。孙淑女再如何两面三刀,林嫔也一个字都不会知道。”
    莹婕妤轻吸凉气:“万一呢?”
    “没有万一。”徐思婉笃然,“便是真有,我既入宫闱,也不会为了那个‘万一’畏首畏尾。该赌的时候总是要赌的,总不可能事事求个十全十美。”
    “就喜欢你这股狠劲儿。”莹婕妤笑一声,“我可就坐看结果了。唉……林嫔从前可没少打压我,我却没本事扳倒她。还是你厉害,一步步都算得清楚,我只觉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
    “那等事成之后,姐姐请我吃顿好的。”徐思婉摒笑,莹婕妤自然满口答应,拍着胸脯跟她担保:“你只要不吃人,什么山珍海味我都给你弄来。若要吃人……那我看林嫔就不错,别人就算了吧。”
    .
    两个多月前,莹婕妤为徐思婉介绍人选的时候,很是费了些心思。
    彼时徐思婉虽说只要两个人,莹婕妤却仔细回忆了自己在教坊中的旧识,好生挑了几个,一并理了典籍一起交给她。
    而后她白日里见了一位,只是障眼法。入夜又见了一位,就是如今的孙淑女。
    她初时挑定孙淑女的时候,莹婕妤多有些迟疑,几番苦劝徐思婉再瞧瞧另外几人,徐思婉问她:“为何?”
    莹婕妤道:“我只怕这人不好拿捏,怕坏了你的事。你再看看这两个……”她边说边翻出另外两人的典籍,耐心道,“这两人都父母健在,家贫却和睦。你拿住她们的家人,她们自然会好好为你办事,但这个孙氏……”
    徐思婉摇头:“若没有孙氏,她们自是极好的人选。可现下既有孙氏,就是孙氏更好。”
    莹婕妤盯着她:“我适才说的,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徐思婉笑道,“姐姐说孙氏父母双亡,由姨父姨母带大。她姨父不是个东西,喝点酒就打她姨母和她。后来她长大一些,有了几分姿色,姨父与她的几个表兄还想图谋不轨,她姨母是为了护她出意外死的。她为求庇佑不得不想法子入了教坊,现下是因为能拿钱添补家里,他们才不再找她的麻烦——我都听进去了。”
    莹婕妤听她一句句重复得详尽,点了点头,眼中的惑色却更深:“那你还用她?你要知道,这样的家人必是拴不住她的,她一直巴不得他们都死了才好。我在教坊那会儿,还见过她扎小人呢,可给我吓得够呛,硬抢过来给烧了才没让管事的发现!”
    “所以呀,我听姐姐一说,就打算用她了。”徐思婉眼中笑意更浓,慢条斯理地解释给她听,“拿软肋要挟,是下下策。能让人忠于自己一时,却会让人恨自己一世。那我扳倒了林嫔倒是好事,可若来日我也落了难呢?焉知她不会来反咬我一口,岂不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那有这个约束,也总比没有强吧?”莹婕妤费解地盯着她。
    她摇头:“不。孙氏现下的家人,才真正是‘约束’。我可以帮她摆脱他们,甚至帮她杀了他们。她心里有那么多恨,我替她了结了,她一辈子都得记得我的好。”
    “你要替她杀了她姨父?”莹婕妤吸了口气,连连摇头,“使不得。你若真这么办了,容易留下把柄。到时她就算她不恨你,旁人知晓了此事却也不免节外生枝。”
    “姐姐多虑了。”徐思婉一哂,“既然是要让她帮我除掉林嫔,她家的事自不必脏我的手。等时机成熟,撺掇着林嫔去办就好,跟我没有关系。”
    就这样,她挑中了孙氏。与孙氏谈妥了条件后又做了一场戏,将孙氏斥走,让林嫔以为她们之间已然结怨。
    林嫔在宫里这么多年,心思不会太差。一如她会想到利用孙氏的恨一样,林嫔也会想利用孙氏对她的恨来害她。
    只可惜,林嫔身边没有莹婕妤这个助力,无从知晓孙氏的细枝末节。只听吴述礼提一句“孙氏是被姨父姨母养大的”,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些晦暗之事。
    而一心想帮林嫔东山再起的吴述礼也不会知道,从登门劝林家说情到为林嫔挑定人选,小路子口若悬河地说出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是她们的手笔。
    这些铺垫好后,她们就只需按部就班地把戏唱好了。
    孙氏生得貌美,琵琶也的的确确弹得不错,得宠是真的。她得宠后帮林嫔扇过一些耳旁风,也是真的。
    只是一旦遇了大事——譬如郑经娥与楚舒月之间的事,林嫔想让孙氏去说什么,就注定要事与愿违了。
    徐思婉没有过问孙氏那日在紫宸殿里究竟与皇帝说了什么,但看着皇帝赏下来的那些东西也能想个大概。
    不得不说,孙氏真是将个中分寸拿捏得很好。
    等林嫔知道这一切经过的时候,不知会不会气得发疯。
    .
    翌日天明,林嫔正自梳着妆,红翡挑帘进了屋,福了福道:“娘子,孙淑女求见。”
    “这么早?”林嫔睇了眼镜中,红翡垂眸:“说是收到了家里一封家书,哭得两只眼睛都是肿的。奴婢看她可怜,请她先在外屋坐着了。”
    林嫔淡淡地“嗯”了声,犹自不慌不忙地在妆台前端坐着。直至梳妆妥当,她才起了身,搭着红翡的手,不太慵懒地往外屋踱去。
    在她迈出内室门槛的瞬间,坐在侧旁椅子上的孙淑女就跪下去,重重地磕着头,哽咽道:“娘子,娘子帮帮臣妾吧……臣妾日后必定鞍前马后的为娘子效力……”
    林嫔经过她身前也没停,四平八稳地落座到主位上,接过茶来,浅啜了一口:“这是怎么了?你如今可是个宠妃,跪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倒像我欺负了你。”
    孙淑女连道“不敢”,被红翡搀扶着起了身坐回椅子上,却姿态谦卑得只敢坐一半。
    林嫔打量着她:“出什么事了?说来我听听。咱们姐妹情分放在这儿,若能帮得上,我自会帮你。”
    “林嫔娘子……”孙淑女抽噎不止,攥着锦帕不住拭泪,话却迟迟没说出来,好似是觉得难为情,紧紧咬着薄唇无法启齿。
    林嫔睇了眼左右,示意他们都退出去。孙淑女啜泣着,直至房门关阖,才嘶哑道:“臣妾想求娘子、求娘子借臣妾些钱吧……臣妾家中快、快过不下去了……”
    “哟。”林嫔诧异地笑了声,只做不知,故意问她,“你从前在教坊,家里日子过得苦,这我知道。可如今你都成了宠妃了,理当能让娘家都过上好日子才对,怎的反倒过不下去了?”
    “娘子!”孙淑女再度跪下去,扑到林嫔面前,两行清泪如珠落下,“是、是臣妾的姨父……他病了许久了,欠了许多钱,近来债主都逼上了门。臣妾虽然……虽然得宠,可宫里的东西不好往外送,例银又并无多少……”
    第72章 省亲
    “好了。”林嫔笑吟吟地扶了她一把, “就这点事,我帮你了了便是。”
    孙淑女立起身、抬起头, 好似没料到林嫔会如此大方地答应帮忙, 泪光中泛出惊喜:“谢娘子!”
    “姐妹之间不必客气。”林嫔一哂,视线从她面上移开,幽幽望着前方, “只是我也有我的烦心事,自己不好出手,唯有妹妹能办,不知妹妹有没有这个心。若没有也不妨事, 我费些力气, 也不是找不着别人。”
    这话听来毫无强求之意,但任谁都会明白, 这是不由孙淑女选的。倘她真的拒绝, 家中的事便再无人会为她出手。她虽得宠一时,但总归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去求皇帝, 若真为这点小事污了天子的耳朵,怕是前程就尽毁了。
    孙淑女便即刻点了头:“娘子吩咐便是,臣妾都听娘子的!”
    “好。”林嫔笑了笑,“倩贵嫔身边的那位楚少使与你位份相当, 你先花些工夫与她熟络起来。”
    “楚少使……”孙淑女哑了哑, 露出迟疑之色, “倩贵嫔与她都知臣妾与娘子走动密切,只怕不会愿意见臣妾……”
    林嫔摇摇头:“我敢让你去,自是有把握的。你放心, 那位楚少使对倩贵嫔也没几分忠心。再说, 妃嫔之间么, 面子上总是要粉饰太平的。你若常去求见,她未见得不会见你,倩贵嫔纵使再不肯,但顾忌着陛下的心思,也不能次次将你拒之门外。”
    “可是……”孙淑女又为难道,“臣妾见了楚少使,说些什么呢?”
    林嫔早有准备:“她早先为了得宠,花工夫学了些舞,与教坊亦有走动。你琵琶弹得好,又是教坊出来的人,与她聊些这上头的事情,当是能谈得来。只是有一条,你要记得。”
    她言及此处顿住声,美眸凝在孙淑女面上,神情肃然。
    孙淑女怯怯颔首:“娘子请吩咐。”
    林嫔又道:“你少与她提我的事情。她从前虽也是我身边的人,可如今已是个祸患,你若拿惠仪宫里的事与她套近乎,会惹祸上身。”
    “臣妾谨记。”孙淑女恭谨应下,从林嫔房中告了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命宫女去了拈玫阁。
    为不引林嫔怀疑,徐思婉一连两次都将孙淑女差来的宫女拒之门外。第三次,孙淑女趁徐思婉去服侍太后时差了人来,徐思婉听张庆禀了话,但只做不知,晚上回到拈玫阁中,就见楚少使已候在了屋外。
    徐思婉看看她:“进来说话。”
    楚少使低着头随她进屋,待她落了座,低眉敛目地道:“孙淑女今日差了人来,说得空时想请臣妾出去走走,逛一逛梅园喝一喝茶。”
    徐思婉睇着她,美眸凝着笑:“我当你会瞒着我呢。”
    楚少使皱了下眉:“臣妾瞒着娘娘做什么?”
    徐思婉摇摇头:“没什么,你接着说。”
    楚少使轻道:“臣妾不知该不该见。”
    “见呀,见了才知她要做什么。”徐思婉气定神闲,楚氏略作沉吟,便点了头,“好,那臣妾就让樱桃去回话。”
    “去吧。”徐思婉轻描淡写地应了下来,就摆摆手,让她告退。楚少使退出房门,花晨立在茶榻一旁等了一会儿,待楚少使走远,花晨好笑道:“奴婢还道楚少使注定不会多信娘娘,如今瞧着,倒有点知无不言的意思了。”
    徐思婉闻言也笑:“她知无不言与她信不信我可没什么分别。我对她有所隐瞒是怕节外生枝,她对我知无不言亦是如此。就如今日这事,她若不与我说,自己做主就有可能坏事,而与我说了,便是坏了事也是我拿错了主意,至少我不会迁怒于她。”
    花晨若有所思,俄而又缓缓言道:“那楚少使倒是个聪明人。”
    “的确。”徐思婉颔首,“若她是个蠢的,我也不敢用她,她能想得这样明白我才轻省。”
    是以翌日晌午,徐思婉就听闻楚少使出了门,去见孙淑女了。她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告诉楚舒月孙淑女是她的人。楚舒月因而心里存着芥蒂,回到拈玫阁后就与徐思婉禀了话,将孙淑女与她说了什么,事无巨细地都说给了徐思婉听。
    徐思婉认真听着,好似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题,只有一点令她留了心:“她与你说起了当少使时身边的宫人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