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对沈若没有丝毫怨怼之心那是不可能的，比起养了多年的沈若和未曾谋面的亲生女儿，沈母自然两个都爱，可她甚至没来得及见阿槐一面，阿槐就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间。于是她不知道了，自己是要为已经死去的亲生女儿继续追查当年的真相呢，还是就这样得过且过？
    最后，她选择了后面那个。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了。
    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疑点重重，只是沈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然而现在，当她望着阿槐脸上的笑容时，突然感到了心虚。
    说到底，是她这个做妈妈的对不起阿槐。小时候让阿槐被人抱走，又养了别人家的女儿这么多年，得到了亲生女儿的死讯，她选择了自欺欺人……沈母不敢直视阿槐的眼睛。那双艳丽的猫眼灵气四溢，她有好多好多的母爱想要倾诉，可面对阿槐她却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去。
    阿槐不怎么在乎沈母的心情，她心里除了自己的宝宝是谁也不在乎，沈家的感觉比在柏家好一些，可是有了个沈若，七分的好心情也顶多剩下三分。
    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见到沈若那倒胃口的样子，阿槐哼了一声，推开碗筷站了起来，说：“我不吃了。”
    她显得格外任性，这是连林默深都没有见过的阿槐。他歉意地看了沈父沈母一眼，点了下头，“我去追她。”
    一路追着阿槐到了外头，说来也奇怪，明明她离他那么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可无论林默深怎么追，两人之间仍然隔着距离，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他急切地叫着阿槐的名字：“阿槐……”
    阿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情，林默深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阿槐。他轻轻地抖了一下，心痛莫名。那种心痛甚至超过了他的呼吸，林默深踉跄一下，跪在了地上。
    阿槐没有回头，所以只能他叫她：“阿槐……阿槐……”一遍又一遍的叫，但阿槐并没有看他，而是径自往前走。
    曾经林默深与人打架，受了一点点伤阿槐都心疼的不得了，可现在她丝毫不关心他，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给他一个。林默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认准了那是他的阿槐，他就决不会再放手。他捂着心口，忍着剧烈的疼痛冲了过去，这一次他追上她了，然后猛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低低地说：“我不让你走，我再也不让你走了！”这十四年他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他也知道要她等他这么久是个笑话，甚至回国前，林默深都做好了阿槐嫁人生子的准备，即便那样，他也还是要把她抢过来的！
    但所有人都告诉她说阿槐死了！惟独这个林默深不信，他的阿槐那么好，那么美丽聪明，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难得倒她，她怎么会死呢？
    “你知道吗？”阿槐轻轻地把脑袋搁到了林默深的肩头，曾经这个怀抱让她感到多么满足和温暖，现在就让她感到多么冷清。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当年的那种悸动和喜悦了，阿槐想，自己其实也挺矫情的，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又何必拘泥于跟林默深的纠葛呢？
    没有了爱，还有恨和怨。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好久好久，但是他们都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被你抛弃了。他们说，我不过是你无聊时的慰藉和玩闹，说到底，是被你白玩了。”
    “不——”
    没等林默深否认解释，阿槐就继续说了，这些话都积攒在她心上，再不说的话她真怕自己会记不住。“你知道么？你任性的一走了之，给留下来的我带来了怎样灭顶的灾难？”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看了眼林默深，见他神色惊诧，就笑了：“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以为我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会有人欺负我？”
    林默深的确是这么觉得的，他走的时候太急，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但他那时候想着，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谁知道一年牵一年，一日复一日，最后竟是足足用了十几年。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你那么厉害，你走了，那些输给你的人自然需要找个地方撒气，你说，除了我，还有谁比较适合？”阿槐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好像完全不是在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已经到了头，再也没有未来，就连人生都已经静止了。“你走了，我却还在，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阿槐……”
    “柏家人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情吧，他们告诉过你，你走的那一年，我怀孕了吗？”
    “什么？！”
    “他们没告诉你。”阿槐笑了。“他们当然不会告诉你了，告诉你的话，他们怎么圆这个谎？”她纤细如嫩葱般的手慢慢地顺着林默深的脸庞往下抚摸。林默深长得很英俊，过于高贵斯文的外表跟他骨子里的粗鲁暴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在阿槐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只温顺的大狗。“你肯定都不知道。你看你面对沈若的时候多么好，要是你知道，她早在沈家人寻找我之前就跟柏晓莉搭上了线，还教柏晓莉怎么对付我，你还会对她这么好么？”
    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对沈若以礼相待，对沈家人那么友好……真要看在她的面子上，就把那些人全杀了！
    林默深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阿槐冷笑，她从林默深肩膀上抬起头，怒视着他。“你知道什么？！你拔腿就走的那一刻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会来报复我，不知道柏晓莉和她的父母会怎样对我，不知道我会怀孕，更不知道我会被轮|奸！”
    随即她的语气转为柔和。“你说呀，阿深，你知道什么？嗯？”
    温柔的声音如同情人甜蜜的话语，可林默深却感到无比悲凉。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抓住阿槐，阿槐却格开了他的触碰，仍旧是冷冰冰的模样。“既然当时你选择了离开，就不应该再回来，更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你走吧。”
    “我不走！”林默深牛脾气上来了，站到阿槐面前，“我不走，死也不走！”
    死，也不走吗……阿槐垂首微微一笑，再抬头的时候笑颜如花：“真的不走吗？陪着我？”
    她太过善变，喜怒无常，林默深完全没弄懂阿槐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仍旧乖巧点头：“对的，不走。”
    “那好，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吧，好不好？”阿槐重新温柔起来，语气婉转，听得林默深尾椎骨一阵酥麻。别说她是要给他介绍个人认识认识了，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拒绝啊。
    他点头，阿槐就说：“你回头看看哪。”
    林默深依言回头，一个赤着双脚有一头浓密黑发的小孩子就站在他身后，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可爱，一双猫眼和阿槐如出一辙。
    此刻，孩子正定央央地瞅着他，没有说话。
    阿槐道：“你看看他，都已经十几年了，却永远停留在五岁的模样，再也不会长大。”
    林默深震惊地张大了嘴：“他是、他是——”
    “妈妈！”孩子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扎进阿槐的怀里，仰着小脸，“宝宝饿了。”
    “又饿了呀。”阿槐无奈。“贪吃鬼，待会儿回去妈妈给你弄吃的好不好？”
    林默深觉得今晚的事情太玄幻了，他经历了大悲又迎来了大喜，这么会儿，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阿槐重新接受他。可看着宝宝的脸，他不会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他长得很像阿槐，但眉宇间却明显有着林默深的影子。
    他的儿子……
    林默深慢慢走过去，眼眶酸涩发热，半晌伸出手：“我可以抱抱你吗？”
    宝宝从阿槐怀里偷觑他一眼，躲了起来，不肯。
    “宝宝，我是爸爸啊……”
    “我没有爸爸！我也不需要爸爸！”宝宝大声的说，他看着林默深的眼神里甚至有着敌意，仿佛这个人一出现，就是要跟自己抢夺妈妈的，妈妈是自己的，谁都不能抢！“你走开！走开走开走开！我要叫季五叔叔打你！”
    闻言，阿槐扑哧一声笑了：“季五叔叔忙得很，可没时间帮你打人。”
    林默深却眼睛一亮，到底是他的儿子，跟他一样，充满了暴力因子，看不顺眼就打，无聊也打，男人在挥洒热汗的运动中更容易找到自我。当年他不也有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么？
    “妈妈！”宝宝死死搂住阿槐的脖子。“回家回家！我要回家！不要看到这个怪人！”
    阿槐对孩子非常宠爱，基本上宝宝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抬头看向林默深，问：“阿深，送我们回家吧，好吗？”
    阿槐觉得自己在沈家也住不长了，宝宝现在饿得越来越快，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5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槐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曾经那样渴望亲情，珍惜爱情，但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明明是自己亲口将爱情作为筹码付出的，但当她真正的感受不到的时候，心口仍然是空落落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用自己的爱情为代价，得到了想要的，就不能再为付出的爱情感到失落。
    如果那人不是林默深，阿槐想，自己大概会觉得轻松。可那人是林默深，她虽然没了爱情，却还有记忆，这个男人曾经对她有多好她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有这个记忆，她早就连林默深一起杀死了。
    宝宝非常讨厌林默深，从他有意识的那一刻，就只有阿槐跟他相依为命，母子俩的世界已经不需要再多一个人的加入。他不需要爸爸，也不想要爸爸，再说了，他跟妈妈是不同的，没有人能理解他们。
    所以对于林默深的百般示好，宝宝报以不屑的冷哼声。但林默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点都不丧气。
    阿槐回到了沈家，她出去后，沈若得到了大家的安慰，情绪好了许多，但仍然是娇怯不安的，看到阿槐回来，还瑟缩了一下。那副样子，仿佛阿槐把她怎么了一样。
    阿槐懒得跟她计较，她回到房间里，宝宝巴在她的大腿上，可怜巴巴地说：“妈妈，宝宝饿了，好饿好饿。”
    他说饿了，其实这么多年来，宝宝又何曾吃过饱呢？阿槐疼惜地把孩子抱到膝盖上，这是她唯一珍爱的宝贝，即便是付出一切也要留下他，别人的性命实在是算不了什么。“没关系，妈妈出去给你找东西吃，你乖乖待着好吗？”
    宝宝乖巧的点头。
    这么多年来，阿槐从来没有让孩子的双手沾染一点血腥。她自己这样也就这样了，罪孽深重，但宝宝是无辜的。阿槐知道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母亲，因为她舍不得孩子，所以强制性地把孩子留在身边，剥夺了他的未来，所以无论如何阿槐都不会再让宝宝遭受一点点伤害。既然饿了，那就吃吧，能吃多少就是多少。如果老天爷降罪的话，天打雷劈，也是她一个人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