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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81节

      山林里,梅期扶着裴晏,艰难地行走着。
    他们前往虔州时,裴晏说会把他牵扯进险境,梅期还觉得是公子想太多。结果没想到,他们刚安置好匠人还有工部员外郎,想要赶回洪州,竟然真的遇到了围杀!
    幸好他们当时是在山林之中,他又最善于掩藏踪迹,这才寻到机会逃脱。只是最开始被攻之不备,两人到底还是受了伤。
    梅期的伤稍微重一些,但因他有内力护体,状况倒是还好些。裴晏身上的剑伤划伤倒是让梅期更头疼一些。
    如今他们在这林中已经跑了两天两夜,无食无水,丛林又潮湿,梅期一怕裴晏渴死饿死,而怕他伤口恶化,三怕追兵。整个人简直快要炸掉。
    “他们怎么敢!”梅期仍然不敢相信,江南道的官员竟然已经大胆到敢公然刺杀朝廷命官了!
    “若只是我们暗访之事被发现,倒不至于如此。”裴晏道:“只怕是因为章临之信的缘故。”只能说时也命也了。“好在我们先一步安置好了证人。”
    裴晏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布条,他已经在上面以密语记下了证人和证物的位置,即便他有不测,她也定能按照提示找到……
    “若是能脱险,我定要去杀了赵念泄愤!”梅期恨恨道。
    裴晏不语。虽然接触时日尚短,但他也能看出赵念虽有狠心,但行事偏向于周全稳妥。如此干脆的刺杀,倒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又干掉了一个追上他们的人,趁着他放出哨音之前将他杀死,梅期板着脸,飞速的处理尸体,掩盖痕迹,最后又破坏了一下周遭的树干,最后在地上印出狗熊的爪印,伪造成大熊经过的模样,之后才扶起裴晏,继续前行。
    “原来倒是没发现,梅期这么厉害,做随侍屈才了。”因为失血,裴晏嘴唇煞白,却还是稍微笑了一下,称赞道。
    梅期抬了抬下巴,说:“那当然,我是最厉害的。”
    这时,察觉到裴晏开始发热,梅期减慢了步伐。
    “不需减缓速度,我还能跟得上。”裴晏道。
    “可公子你的身体……”梅期皱眉。
    “壮志未酬,何敢言死。”裴晏又笑了,安慰道:“我没事。”
    “公子再坚持一下,我已放了求救信,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梅期说。
    “嗯……”因为发热,裴晏头开始发晕,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但他却还是低声回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下章!下章一定见面了!
    *
    这里提到的隘口是以美国锡安国家公园里面维琴河隘口(virgin river narrows)为原型写的。
    the narrows是公园最有特点的一条涉水徒步路线,是河水冲出来的一条很窄很窄的通道,谷底是河水。夏天没有下雨的时候可以进到峡谷里面,景色很美很美很美。但是暴雨的话就不行,因为水位会迅速升高,而且很容易发生flash flood (暴洪),到时水流速会非常快,两侧石壁非常光滑没法攀爬,是完全没有活路的。
    沧海去那里徒步的前两年,有一队背包客就淹死在里面。当时是几个有经验的人带着两个新手进去,他们觉得可以在下雨之前走出来,但是错误地估算了自己的步速。下雨之前没走出来,直接全死在里面了。所以说,去进行户外活动的时候要尽可能量力而行,不要冒险,不要冒险,不要冒险。
    萧璃的行为不可取,完全小说行为,不要模仿,不要模仿,不要模仿。
    第90章
    梅期扶着裴晏又跑了大半天, 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现在不需要触碰都知道裴晏烧了起来,他的气息越来越浑浊,神智也逐渐变得不清。
    此刻能跟着他继续走, 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勉强跟着。可即使这样,梅期也知道, 以裴晏的体力,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而以他们现在的速度, 再过不久怕又会被追兵追上。
    那些追兵都是练家子,若他没受伤, 倒是能以一敌十, 可是现在……
    不论如何, 都要保住公子.打定了主意,梅期的目光又逐渐坚定了起来。
    这时, 梅期发现前面有一个山洞,他眼睛一亮, 连忙走了过去。他检查了一圈儿, 确认这不是什么野狼野熊栖息的山洞,才小心地将裴晏扶进去躺下。
    “公子,你就躲在这里, 我去引开追兵。”梅期蹲在裴晏的面前,轻声说道。
    裴晏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可喉咙太过干哑, 说不出话来。
    “公子别忘了, 我是最厉害的, 不会有事。”梅期看出裴晏的阻止之意, 咧嘴一笑:“倒是公子, 一定要撑下去,定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们都知道你有多重要,所以不论是谁接到了求救信,都一定会来救你。
    “千万要撑下去啊,可别害我完不成任务。”梅期又叮嘱一次,这才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山洞。拽了些藤蔓树枝挡住洞口,又留下了他们联络的印记之后,梅期回头望望,提步离开。
    这一回,他没有再掩饰踪迹,只是把脚步装成了一个不通武艺的人,跌跌撞撞般向前跑去。
    *
    之前燕必行说过,若是快马加鞭通过隘口,大约需要三四天时间就可以抵达江南道贡水一带。
    现在他要收回这句话,事实上两天半就能到,只要不吃不喝不睡不拉不休息就可以。
    这个萧璃根本就是个疯的!燕必行抹了一把脸,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才又清醒了一点儿,继续驭马跟上。一边强跟一边还要腹诽,这当真是一国公主,不是什么死士吗?
    这一路不是没有危险的,他们进入隘口时尚是天晴,穿越了半个窄峡时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当时燕必行心里一咯噔。立刻朝萧璃看去,却见她面色变都未变,只随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眼睛盯着前方,没有丝毫分心。仿佛对她来说,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向前。
    他们现在在峡谷正中间,进退皆不得,唯有继续向前,在洪水成型之前跑出隘口方有生机。如此想来,萧璃一心向前倒也没什么不对了。燕必行不愿落后,一咬牙,加快了马速。
    仿佛是老天也在照顾他们,到他们终于跑出隘口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变成了暴雨,暴洪成型,洪水汹涌磅礴而出。燕必行听见身后那轰隆隆如同震雷一般的水声,心中不由的后怕。又去看萧璃,却见她仍然不为所动,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没有逃过一劫的惊喜。
    “你如此行事,当真是为了追击张彪?”燕必行不由得问出心中疑惑。
    萧璃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燕必行一哂,心道果然。他们这些人,口中就全没有一句实话,正想刺萧璃一句,却听见她说:“我是去救人。”
    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不曾吃喝,萧璃的声音沙哑刺耳,可语气却坚定无惘。
    “救谁?”
    “救一个,治世能臣。”萧璃回答。
    燕必行一愣,问了句:“是个好官?”
    萧璃如今只要说话,喉咙就火辣辣的,但她还是开口——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他不可。”
    “姑且信你。”燕必行一笑,说:“好官不多,那老子就帮你救了。”
    萧璃眉眼略松,道:“他若平安,我许你一诺,不违道义本心,绝无反悔。”
    “一言为定!”
    *
    裴晏已不知在这个山洞里躺了多久。最开始时,他还能计算一下时辰,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到后来,他的头愈发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渐渐的,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但是他还记得梅期的话,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因为在此处一旦失去意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之后,他感觉身上一阵轻一阵重,一会儿又仿佛整个人飘荡在半空,如断线的风筝。
    他曾经听人说过,人若是将死,眼前会看见最想看的画面,耳边会听见最想听的声音,也不知他会看到听到些什么……
    ……
    “你就是裴晏?我的童养驸马?”
    这是裴晏第一次被裴太傅领着进宫时,萧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小公主被陛下抱在怀里,双手抓住御案,努力把脑袋探出来,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很是好奇的模样。
    那时裴晏还太小,看不出紫宸殿里尴尬又莫名的气氛。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同样福马,于是按照父亲之前教他的那样,微笑,点头。
    紫宸殿中尴尬的永淳帝,神色莫名的裴太傅,还有不怎么高兴的霍大统领:……
    “阿璃别瞎说。”永淳帝试图制止好闺女坑爹。
    但萧璃是谁,她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没有瞎说呀,是你跟阿娘说,裴太傅家的阿晏,还有霍师父家的小毕都不错,可以先好好养着,以后再看要不要做我的驸马。”
    霍大统领又高兴了起来,裴太傅则眯了眯眼。
    永淳帝……永淳帝特别尴尬,他只是跟阿昭讲些夫妻间的小话儿,结果转头就被闺女给卖了出来,想捂住闺女的嘴又怕憋坏了她。永淳帝又又又一次深刻意识到这女儿就是生来坑他的。
    小裴晏长得好看,小公主喜欢,于是跳下永淳帝的膝盖蹦蹦哒哒跑过去,拉起小裴晏的手说道:“我带你去花园看蜻蜓和蝴蝶呀。”
    裴晏点头,他想去看,于是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从裴太傅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什么是同样福马?”裴晏问。
    “唔,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小公主说得肯定。
    “原来如此。”又学到了新的知识。
    “那你愿意做我的童养驸马吗?”小公主仰头问。
    几乎没有犹豫,裴晏点头:“可以。”
    “那我们去看蜻蜓!”萧璃兴高采烈地加快脚步。
    “好的!”
    裴太傅:就这么被蜻蜓和蝴蝶骗走了?这孩子在家时也没这么好骗啊。
    永淳帝:怎么说呢,这闺女比她爹厉害多了,突然有点儿骄傲。
    霍大统领:应该把他家的泥猴子也带来的,失策。
    ……
    “阿晏!帮我捉蜻蜓啦!”
    “阿晏,看我天牛大将军攻击——”
    “阿晏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
    “阿晏,我请你吃酥山。”
    “阿晏,兄长去向皇伯伯求娶墨姐姐啦!”
    “阿晏,杨家……杨家……兄长和墨姐姐怎么办?”
    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在裴晏的脑中交杂出现,纷乱而嘈杂,那一声声‘阿晏’让他心中觉得既甜且酸,又涩又苦,一直到最后——
    少女站在东宫,脸庞因大病初愈而毫无血色。她捧着一个暖手炉,看着枝上的花苞,轻轻地说:“阿晏,到此为止吧。”
    少年站在她身后,面色却比大病初愈的少女更为苍白,他衣袖下的双手已紧紧握成拳头,却仍止不住微微颤抖。
    但是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单膝跪下,郑重行了一礼,道:“诺。”
    之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少女回过身,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