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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星空下的老房子

      王如海每往后退一步,黄天勤就往前走一步,两个人之间维持着这种微妙的距离,直到他退无可退,靠在路边停着的车身上。
    “你攞住咁多嘢,我帮你攞啲啦。”阿银停下脚步,低头看到王如海的背包还有他手里的购物袋,随即眼睛一弯,笑着说,然后又换成了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那么多东西,去哪里啊?”
    王如海支支吾吾的,刚想回话,就看见黄天勤的身体,在眼前突然放大,随后,挥起的拳头,带着风,重重地撞上了自己的腹部。
    疼痛从腹部传到大脑,他紧闭着眼睛,幸好身后靠着车,于是,弯着腰,从车身上慢慢滑到地上。因为太过疼痛,他甚至连哀嚎都发不出,只是无声的张着嘴,无意间松开了手,拿着的购物袋,全部落在地上。
    他跪坐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腹部,那一拳似乎将他的内脏都打散了,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看到他满脸痛苦,阿银却面无表情,他低头看着,想起自己这大半个月,被王如海耍得团团转,恨不得再打上几拳,当他又想动手时,听到身后车门关上的声音,瞬间,身上那些戾气,都尽数收了回去。
    王如海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宋霁辉从车上下来了,正背着光,向自己这边走来。他走得很慢,慢到,令王如海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只能仰着头看宋霁辉。
    此刻,他的身体将路灯的那点光全都遮掉,于是,轮廓被光线勾勒出来。
    “怎么不来?”宋霁辉走到王如海面前,在一步远的距离站定,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让人捉摸不透他现在的心理。
    王如海手捂着腹部,疼痛渐渐过去,那一片区域的神经开始变得有些麻木,“医院有些事。”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宋霁辉蹲了下来,平视自己,他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和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冰冷,浑然一体。
    “宋……老板。”
    宋霁辉打断他的话,“钱我带来了,现金。”
    听到他说的话,阿银立刻转身,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将角落里一个黑色行李袋拿出来,提了过来,扔到王如海的身前,听得出,行李袋里装满了钱,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还是前段时间,张恒拿来的钱,原封不动都在这里。
    几个月前,宋霁辉终于把婚离掉了,除了经济补偿,还把莫干山的民宿给了前妻。
    宋家在香港设立了家族信托,应慈根本不可能瓜分他的家族财产。而他的个人收入,经过几年的时间,账面上的数字已经在莫干山民宿的日常经营中亏完了,只有塔山下面那套别墅,当时是为了开民宿而买的,应慈也知道。剩下的,有的是代持的,有的是挂在公司名下,秉着谁主张谁举证的要求,应慈没抓到他其他资产的证据。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应慈的弟弟应俊赌球输了300多万,急需用钱。
    等到应慈发现,一切都是宋霁辉设的局时,他们婚早就离掉了。
    他指使张恒带着应俊赌球,赌完球,张恒搞了个杀猪盘教应俊炒数字货币。离婚时分出去的钱,他一分不少,都要讨回来。
    宋霁辉拍拍行李袋的正面,“王叔叔,我特地拿来了,都在里面。”
    王如何没有看,只是垂下眼眸,“宋老板,我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清了。算了。”
    听到这话,他哼笑了一声,“弄了一个月了,怎么能算了?”他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抬了抬下巴。
    阿银一把揪起地上的王如海,将他重重地抵在车身上。
    宋霁辉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浪费时间了,你觉得不够,就开价。你现在这样,弄得我太想知道这个秘密了。”
    王如海站不住,大部分力量都靠在背后的车上,觉得腹部还在隐隐作痛,于是,只能佝偻着身子,“没什么秘密,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宋霁辉觉得自己的耐心,真的快耗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随后,就看到阿银又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上。
    这次,他发出了深深的哀嚎声,弯下腰捂着肚子,这一下,疼得他眼泪瞬间从眼眶里迸发出来。他紧咬住牙关,甚至尝到牙齿咬破颊黏膜后,流出的血中带着那一丝丝的铁锈味,“宁拆一座庙,不会一桩婚,做这种事,要天打雷劈的。”
    宋霁辉双手插进口袋,笑了起来,“我们以后可以去国外生活啊,怎么,国内的神鬼还管国外的事?”
    “宋老板,”王如海咬着牙,声音听上去痛苦极了,“梁老师和纪月在一起很好,你别打扰他们了。”
    宋霁辉不喜欢听到他的嘴里说出纪月的名字,更不喜欢她的名字和梁辀连在一起,他的目光骤然冷冽下去,眼睛微微眯起,好像一道寒光看向对面的人。
    于是,阿银猛地揪起王如海的衣服,贴近他的身体,正准备出拳再次击打他的腹部时,正巧,远处有个保安骑着电瓶车向着这头过来,电瓶车上挂着的手电筒,光线穿透漆黑的夜。
    阿银的动作又收了回去,宋霁辉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把王叔叔请到酒店,慢慢谈。”
    纪月和梁辀吃了晚饭才回家,一进门,纪月换了鞋就往屋内走,走在后面的梁辀,低头看见玄关摆了一地的高跟鞋,各种颜色和款式,歪歪扭扭的,随意扔在地上。
    他弯下腰,将她的鞋摆放整齐。
    “纪月,明天我等你下班,我们去逛街吧。”他提着背包走进去,将包放在沙发上。纪月正在摘首饰,他走过去,从背后贴住她,抬手,解开她后颈上的项链锁扣。
    “不回北京了?”她站在那,过了会,感觉到脖子一松,项链消失了。
    他将项链放到电视柜上的托盘,“回啊,我先陪你逛街,不是要夏天了么,我们去买衣服买鞋。”说完,从背后抱住她,双手在她的腰上抚摸着,最后,停留在腹部上。
    他的手掌正好罩住她的小腹,指腹隔着衣服在皮肤上流连,男人的气息,全洒在她的耳畔,他补了句,“再忙也要陪陪你。”
    气氛都到了,纪月笑着应了下来。
    王如海是被阿银连拖带拽架进车里的,坐在后排,边上就是宋霁辉,一路上,他都看着窗外不说话,车外道路两旁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愈加显得他脸色晦暗不明。
    王如海也没空揣摩他的情绪,自己也在暗暗后悔,怎么当时就迷了眼,惹了不该惹的人,想着,手捂在腹部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桐乡市区很小,高档的酒店都在乌镇那,所以选择也不多,王如海在车里看见,车在往第一医院方向开,他知道医院后面有一家酒店,是市里最高的建筑。
    此刻,他被按在窗边的沙发上,而阿银就站在一边冷看眼看,他透过落地窗,俯瞰到马路对面医院的全景。
    过了一会,宋霁辉从卫生间里边擦手,边走出来,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室内光线充足,现在,终于有机会细细打量对面的人了,宋霁辉觉得,王如海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我一会要去医院照顾纪月妈妈。”
    宋霁辉微微眯起眼,王如海又狡猾地搬出纪月的名字,“我知道,所以,我们快点解决,好不好。”
    “你不怕纪月知道?”
    他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王如海,我今天把你带来,就证明我不怕。”重新戴上眼睛,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宋霁辉俯下身,凑近对方,低声说,“你看,换个女婿,也不错啊,至少,我对你,比梁辀对你好吧。而且,我比他有钱的多,能给纪月最好的生活,也能给你。”他的声音很低,甚至姿态都很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内容。
    话说完,宋霁辉看见王如海的表情,开始变得呆呆傻傻的,他很满足他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他以为王如海被引诱了,在做复杂的心理博弈。
    其实并没有,王如海坐在沙发上,看到写字台上摆着的装饰镜子,正好向着窗外医院的方向,他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住院楼里亮着的走廊灯。
    纪月就是在第一人民医院出生的,住院楼在三年前改建扩建,之后只保留了原始的一栋小楼,他从镜子里正好看见那栋楼,它和周围建筑略微不同的外观,还有股挡不住的古朴陈旧的味道。
    他觉得,这一眼看到了几十年前。
    他想到女儿出生时,浑身上下五官、皮肤都皱在一起,蜷缩在襁褓中,等到10来天后,才渐渐长开,能看见她乌黑的眼睛,当时,所有人都是说,眼睛长得好看极了,像极了他。随后,就想到了下午病床前的对话,他希望,他们的孩子,也有一双像她一样好看的眼睛,做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朋友。
    他就这么想着,于是,宋霁辉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等到对方再次叫自己名字时,他才缓缓的回过神。
    王如海单纯在发呆这件事,宋霁辉也反应了过来,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头紧紧皱起,他太讨厌这种感觉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对王如海已经失去掌控了。
    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向后倒去,摔在地板上。
    从进客房开始,阿银一直在边上不吭声,现在突然开了口,“宋老板,我来问吧。”
    宋霁辉摆摆手,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转身,向房门那走去,他在隔壁还有一间房,看着他的背影,王如海突然笑了。
    “他们永远不会分开的。”他笑着,朝着宋霁辉的背影,大声说道,他知道一会又要挨打,但是没有关系,说完之后,浑身有一种酣畅愉快的感觉。
    这是他自己造的孽,自食其果。这从几十年前开始的孽,也该是还债的时候了,王如海面对着挥下的拳头,闭上眼睛,笑了起来,他想起梁辀说的话,‘不能做一个好父亲,可以做一个好外公’。
    回到家之后,梁辀还有一些工作,在和人开远程会议,纪月也在看资料,等到洗完澡上床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梁辀拉上窗帘,躺到床上,随后关上灯,伸手搂住她,她翻了个身,面向他,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她穿着睡裙,臂弯上细腻的皮肤,带着沐浴露的味道,贴上他赤裸的上身,还钻进他的鼻尖。
    她的一只腿架在他的大腿上,过了一会,就感觉到,他的下身在慢慢昂扬起来。
    纪月的手,熟练地摸了上去,隔着他的内裤,摸了一下,肉棒在她的掌心中,又硬了几分。
    梁辀笑了起来,大手覆住她的手,将它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停住。
    她“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疑问。
    他搂住她用力将她箍紧,亲在她的额头上,“明天还有事,今天不做了。”
    “你下午开会,上午还能做,怎么今天不行了。”她的手挣扎着,还想去摸他的下身。
    他覆着的手微微用力,笑意从胸腔发出,“今天累了。”
    纪月不依不饶的,没有挣脱的力气,索性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低下头,看他,“梁辀,你是不是在外面吃过了。”
    听到这话,梁辀立刻哭笑不得起来,手重重地拍在她的屁股上,“这种话能乱说吗,小孩子一样。”
    她也不过逗逗他,身体往后蹭了下,蹭到他早已坚硬的肉棒上,笑了起来,“不是都硬了吗,装什么装。”
    他拍拍她的屁股,“乖,下来,真不能做。”
    这回,纪月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身下的梁辀,他的表情很坦荡。随后,又故意往后挪了挪臀部,隔着内裤,将自己的那条缝蹭在他的下身上。
    他笑着制止她的动作,打闹中,他的手收了力道,甚至令她觉得,他的动作小心的不行,突然间,脑子里有一阵灵光,那些细节穿在了一起。
    在医院时,有些犯恶心,后来梁辀就变得小心起来,他还推迟回京的时间,纪月的嘴角扬起笑容,“梁老师,你不会是以为,我怀孕了吗?”
    梁辀笑了起来,脸有些红,视线从她的脸颊落了下来,停留在她的腹部上,流连忘返,这里,孕育着象征他们两个人的生命。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腰腹上,格外炙热,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她从来都知道,梁辀有多期待他们的孩子。
    “梁辀……”黑暗中,她的声音沉静地过分,“我没有怀孕。”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地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而她的话,就像落在水面上的冰,瞬间变成冰水,剿灭他所有的欢喜和激动,他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失落,“要不要去医院测一下……”
    “我吃长效避孕药了,不会怀孕的。”她脱口而出。
    幸好,关着灯,拉着窗帘,不然,纪月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他的目光。
    梁辀的声音也变得很冷,“纪月,你不想要孩子,可以和我说,没必要……”他没说下去,声音里不仅是失落,还有一些失望。
    她吃了很久了,和宋霁辉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有一种隐隐的念头,说不出来,但是她很敏锐的感觉到,到梁辀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她害怕怀孕,她害怕那些安全套不再安全。
    不过,她不会说出来,只是无声的在那垂眸看他,两个人就这么,在黑夜中,互相凝视着对方。
    梁辀想得更多,他甚至想到了,他们第一个孩子,他那时有多开心,后来失去时就有多难过。他还记得自己单膝跪在她面前,恳求她,“我什么都能做,但是,你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纪月,”黑夜中,他唤她的名字了,他对她说话时,都是带着笑意和温情的,第一次用这么平静的声音唤她。
    “首先,我向你道歉,是我的举动,让你感觉到没有安全感。其次,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不是管不住自己的人,但是,你用这种方式,”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很难过。你不必用这种方式,真的,这让我觉得很难过。”
    纪月脱口而出时,就有些后悔,但是她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就在梁辀还想和她说什么时,她翻了个身,从他身下下去,背对着他,躺在了床上,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这下,即使像梁辀这么好脾气的人,也有一点生气了。理智告诉他,他要去哄老婆了,但是心里那些情绪告诉他,他也是个会生气的人。
    于是,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整晚,梁辀都睡得很浅,他甚至感觉到她起床了。纪月每天都是10点多,快11点才进公司,难得那么早起床,只有一个理由,不想见到自己。
    他闭着眼睛,听到她洗漱的声音,然后是衣橱门打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就是她高跟鞋的声音,最后是入户门关上的声音。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他再次闭上眼睛。
    这次,他终于睡着了,还做了个梦。他看见像蓝宝石一般的湖面,风吹起湖水,发出浪声,他一眼就认出了对岸的天山山峦。他知道自己回到了赛里木湖的湖滩上,湖水拍在他的靴子上,随后,他低头看去,看见脚边蹲着一个小孩,头顶上扎了一个小揪,穿着藏蓝色的外套,身上斜跨了个毛茸茸的兔子包。她也站在湖水里,穿着一双雨靴,湖水淹没过她的脚背。
    他第一反应就是,那是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看上去已经3.4岁了,正是开始调皮的年纪,手放在冰冷的湖水里,不知道在摸什么,过了会,拿起一块小石头,小石头通体纯白,在阳光下发着光。
    她举起手,转身笑着看向他,小女孩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圆圆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下,看着可爱极了。
    “爸爸,这是什么?”
    他弯下腰,单手把她抱起,毫不在意她鞋子上带起的水,沾自己的外套,边抱边笑着说,“这叫亮晶方解石。”
    小姑娘扭着身体,不愿被抱着,他又笑着继续安抚,“别玩水了,一会妈妈骂。”听到这句话,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像心思又被手里的石头吸引过去了,两只手捧着,“爸爸,这个要送给妈妈。”
    “好。”他笑着,替她拉开背着的小包,随后,握着她的手,把石头放了进去。
    这一夜,王如海过得难受极了。阿银没有动手,就是拉了张椅子,让他坐在卫生间里,随后,自己也坐在一边。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副耗到底的样子。
    阿银拿了几罐红牛和咖啡,随手放在洗手台上,然后,就开始看手机。
    “我真记错了。”王如海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哀求,“真的,记错了,你跟宋老板说下,是我鬼迷心窍。”
    阿银在刷短视频,头也没抬,“没关系,你坐这,好好想想。一会就想起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王如海觉得有些无聊,也有些困。就在,他快阖上眼睛时,冰冷的水柱,喷在他的脸上,瞬间,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坐在卫生间里,为什么阿银拿了咖啡在边上。
    阿银关了花洒,看见王如海的头上、身上,已经湿透了,水珠不停顺着头发滴下来,“不能睡着啊,睡着就没法想清楚了。”他冷笑着,把花洒扔在一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整晚都是这样,每当王如海有一点想睡觉的样子,就被阿银用水浇透浇醒。到最后,王如海困得不行,他觉得自己神经已经衰落了。
    很多次,他想说出来,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