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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坤仪(重生) 第18节

      徐士行差点握不住鞭子,被她轻扯,鞭尾扫到掌心,微微的痒。
    他身上冷意,在这秋高气爽的午后,满园菊花中,在她开口叫“太子哥哥”的瞬间,已经去了一半。
    “高升鸣佩回去领罚,现在给郡主磕头请罪。”
    高升和鸣佩本以为太子停住脚步,是听到了采星的话要为人做主,现在才揣摩出哪里不太对。高升立即跪下请罪,漂亮的讨饶话张嘴就来,鸣佩就艰难多了,她没想到即使到了东宫,还得受谢嘉仪打压。
    却听到谢嘉仪魔鬼一样的声音:“太子哥哥,你看她还不乐意呢?怎么,是不是你抬举得太过了,纵得这人真以为要给我当表嫂了,这会儿就敢蹬鼻子上脸了呀!”说完自己先笑了,二十两银子的表嫂,确实好笑。
    本来脸色已经和缓的徐士行听到谢嘉仪这样说,一张俊脸立即蒙了霜:
    “孤说过,东宫娶亲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咬牙道,“我想抬举谁,跟你自然也是没关系的,你说是不是?”
    太子的凤眼微眯,逼视着身前的红衣女孩。
    “是是是,我再不说了。”谢嘉仪多识时务,再多心思,也知道此时的徐士行是绝对惹不得的。心眼小脾气坏,说的就是他。
    她应下的是又快又好。
    可她越是应的又快又好,徐士行脸色就越是难看。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从进了御花园,满腔心思都是可笑。
    漕运、赋税、盐务、边关.....堆的山高的折子,等着他一件件去理,他做什么在这里跟这个没心没肺的耽搁。
    他连看也不想再看谢嘉仪一眼,一甩身上玄色斗篷,阔步往前去了。
    秋天本就萧瑟,徐士行从来不觉得菊花有什么好赏。
    两人从那个雨天清晨后的再次碰面,也不过是又一场不欢而散。
    不如不见。
    一个寒着脸朝着六部去了,一个哼了一声继续挑她看中的菊花,兴头头要送郡马。
    第25章
    雪海和瑶台玉凤送到陆府陆辰安的院子时, 连陆老太太都惊动了,久不爱出院子的老太太被一群丫头簇拥着来到了这个最偏的院落,直赞“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菊, 果然是宫中贵气, 出来的花都比别处的好。”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打量着自己这个孙子, 确是长得好,就是这通身的气质, 比她见过的多少贵家公子都强。就是这身子骨看着弱了些,也不知道郡主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们陆家虽然算是商贾之家,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
    她提点了这个十多年都没正眼瞧过的孙子几句, 老太太的话听得明心一头雾水,陆辰安却心里明镜一样, 也只做出并不明白的样子。
    待一院子人都走了以后, 陆辰安静静地看着雪团一样的菊花, 手指轻轻摩挲着, 半晌才转身又去看那个专程由如意送来的锦盒, 打开是一枚玉佩。
    一枚海棠玉佩。
    如意特别说过,“这是郡主亲自挑的”。
    陆辰安伸出修长的手, 轻轻从盒中拿出这枚玉佩, 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后面两句却无论如何念不出来, 他攥紧玉佩, 轻咳了两声, 玉白面容带上了一丝红晕。
    明心看着郡主府的礼物问自家公子:“上次郡主送礼, 公子熬了多少晚上为郡主写写画画的,这次郡主又送来这样好的礼,是不是又要使唤公子熬夜了?”
    手中的玉温润极了,他轻轻握着,看向院墙,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这次大约不一样了。”
    “她大约,不仅需要一个能臣。”
    “那郡主还能缺什么?”明心不明白,郡主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这小破院子,除了公子的满腹才华,还有什么能被郡主看在眼里的呢。
    这次他的公子却只是握着玉佩,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在明心没有看见的地方,他握玉的手不自觉收紧。
    明心收拾着礼盒,心道连自己绝顶聪明的公子都不知道,自己更猜不着了,只盼着这次郡主可别像上次那样使唤公子了,又是读书又是画图的,公子一连熬了半个多月,刚养好的身子,又病了好些日子。
    好在郡主每次都会特地送来好些补养身子的珍贵药材,看哑奴样子就知道好些就是有钱都没处买的呢,更别说他们没钱了.....
    郡主府这边,门外滞留在京的杨四五和胡小宝跟街头的乞丐也没有多少分别了。看到肉包子胡小宝眼都直了,多少天没沾着荤腥了。他们哪里想到郡主一进宫就再没有出来,这让他们哪里想办法去。带来的盘缠早已经花光,现在两人全靠帮人扛大包卖力气换钱留在京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再次出宫了。
    送进去的礼物连个响都没有,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可先前总还抱着一丝指望。这一晃两个月过去,这点指望早没了,两人此时决定豁出去了,唯有拦郡主轿子一条道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两人就往河里洗吧干净自己,把进京送礼的那身衣裳拿出来穿上,好歹彼此还有些人样子。在郡主府门前又等了两天,眼看着再见不到郡主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人样子又没了。
    就在两人心焦的时候,就看到郡主的马车过来了,杨四五按了按胡小宝的肩,按说好的自己先冲了出去。到了京城这些日子,也听说郡主不少传闻,多是说郡主脾气不好,贸然拦驾,只怕一个不好就落了罪,到时候胡小宝在外面,或是回北地设法或是再找机会,也还有指望。
    胡小宝提心吊胆就看着杨四五直挺挺跪在了郡主马车前行的方向,车夫顿时勒缰绳叫停,那马长长一声嘶鸣,抬起的前蹄眼看着离杨四五就一步远。
    郡主府的人好久没见过竟敢拦他们马车的人,他们郡主又不是钦差也不是皇子,好没道理。立即有人小心戒备,怕惊了郡主的驾,尤其眼前人跪在那里就魁梧得很,只怕就是个练家子,眼看人都到了马蹄子底下也不见惊慌,还是咬牙跪在那里,这就不是个平常人。
    周围人虽不敢上前围观,但也都在两边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如意从阔大的马车中掀帘出来,上前也不看依然跪着磕头请见郡主的杨四五,只和气地问带刀护驾的人怎么回事。杨四五知道机会就在眼前,又不能喊破自己身份,北地将军使人来京城走郡主门路给人听去,一个不好就是祸事。
    他沉声冲着车厢方向喊道,“郡主可还记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这句一出,如意心中先是一惊,这是北地来的人!当年北地谁不知道这句赞的是他们将军府的小少爷谢爵礼,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银鞍白马,在北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如意这时才看向了跪地的人,虽然跪着,也能看出行伍出身。
    马车中谢嘉仪不再看手中账册,抬头盯着帘子好似愣住了,随着这句喊声,她想到的是手札中那句得意的记录,“人以太白诗赞我,照夜白英姿,功不可没”,还自己给自己加了批注,“世人最爱说实话,昭昭当时时以兄为荣”。“照夜白”,是哥哥的马。
    她闭了闭眼,她不记得。她哪里记得,当年北地人人称赞那个少年人的样子。她只隐约记得他提着自己的□□进来的时候,她好像为了哥哥没给他带回海棠糕桂花糖,好一场哭,哭得小少年围着她哄。
    她连他最后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只有他的声音在梦里一次次出现,可她想看清的人却是一片空白,她怎么都想不起哥哥的脸。
    “郡主!”采星的喊声把谢嘉仪从昏暗深沉的记忆中打捞出来,谢嘉仪吩咐道:“把人带上,回府。”
    一直到杨四五跟着郡主府的人踏入郡主府门的时候,都还有些不真切:真的要见到郡主了吗?这是成了吗?
    郡主,郡主她真的还记得北地,记得俺们这些四散零落的谢家旧部?
    胡小宝急得冲着他喊:“还有我!”他一喊,如意一点头,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带着他一起送入郡主府。
    一直到杨四五和胡小宝重新踏上了往北地去的路,他们被北地的风吹得粗糙硬朗的脸上都还挂着不自觉的笑意。
    旁边跟着的是郡主府的成叔,带着三十几号人,要替郡主府把生意做到北地去。杨四五胡小宝再次颠颠问过成叔没什么吩咐,两人这才打马在前带路。
    当时郡主听完他们的话,就让他们退下了。等到一切查清核实的时候,郡主叫他们来,只说了两句话,“放心回去吧,那些人我养”“我也要用他们”。郡主北地的粮食皮货生意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杨四五当时心就怦怦跳了起来,这些退下来的兵,做别的不敢说,跟着护送货物震慑蛮人强盗,再没有比他们好用的。就是断腿上不了路的,往店里一坐,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们兄弟的店里撒野。
    兄弟们就是上不了战场,也有出路了。
    一直到现在杨四五都跟做梦一样,低声道:“咱们这马可真好!”油光水滑的,这可是郡主府送他们的马。
    “干粮也好!”胡小宝觉得自己嘴里还有肉味儿,都是肉干,怎么郡主府的肉干就这么香呢。
    “咱们以后京城也有人了。”
    “有人了。”还是他们谢家军的小主子,是他们谢将军的女儿!
    “你小子可把郡主带给将军的银票揣好了!”杨四五再次提醒。
    “我就是死,银票都会好好的!哥可把郡主给咱们将军的信收好了!”胡小宝有来有往也跟着提醒。
    “放心,你就是死,信都没事!”
    两人相视一笑,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商队,他们先打马往前哨探去了。两人心里都恨不得快点到北地,将军知道,北地的兄弟们知道,得多高兴啊。让那些打仗就推他们往前,赏银抚恤就把他们压在后面的狗杂种们看看:你们有人,我们上面也还有人呢!他们当年在北地辗转流离的小主子如今大了,是皇帝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就是跟太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依然愿意护着他们这些旧人的主子!
    而这边郡主倚着栏杆喂着池中的锦鲤,一点点思量着,遥不可及的北地,那一团乱麻,似乎也扯住了线头。
    “季德、赵义、蒋干、杨四五、胡小宝.....”谢嘉仪捏着鱼食,蹙着眉头念着这几个名字,她前世绝没有见过这些人,可为什么这些名字却让她觉得熟悉.....可想破了脑袋,谢嘉仪也想不到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而来。她又想到陆辰安身边那个哑奴,那是另一种熟悉感,她总觉得她见过她,而且是在一种她实在不该忘了的情形下,可为什么这么特殊的熟悉感,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呢.....
    上天生人,就不给笨人一点活路吗.....
    谢嘉仪抬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子,旁边站着的如意赶紧上来拉住郡主的手,替郡主揉着额,嘴里道:“不是奴才说,郡主对自己下手也忒狠了些,看看都红了.....”
    谢嘉仪靠着栏杆长出了口气,忍不住叹息道:“人比人气死人。”她现在也算用功,可看账本不如钱莹莹,读书.....读书就更不用说了,陆辰安和徐士行聪明绝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就算了,那个张瑾瑜也是一学就会,怎么偏偏就她点灯熬油都追不上人家.....
    笨了二十二年的郡主,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笨深深苦恼,可除了点灯熬油地扑腾着往前飞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谢嘉仪多乐观一人,她转念一想,她笨,她的郡马聪明呀!
    她一把把鱼食撒下去,拍了拍手,在旁边丫头送上来的盆里洗了手,让如意给自己把手擦了,问道:“明晚的事儿都准备妥了吧?”
    如意点头。
    谢嘉仪深吸口气,礼物已经送了好些天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她得亲自出动,设法把她的郡马拿下!
    夜长梦多,得速战速决!
    第26章
    八月十五月亮节, 京城的晚上热闹得很,坤仪郡主就邀了陆家公子赏月看灯。
    陈嬷嬷已经把陆辰安打听了个仔细,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他外室子的身份。但比较来比较去, 哪个也不如这个陆辰安合适郡主, 只一条到了十九岁还洁身自好, 就把多少人刷下去了。那些新考上来的举人,倒是有不少还未议亲, 小门户里出来的也还没有屋里人,但跟陆辰安一比,就比下去了。学问陈嬷嬷是不懂,但多少学子里考出来的解元, 那能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更不要说人物品貌了,陈嬷嬷用自己这阅人无数的老眼一看, 心里先就满意了七分。
    长得这么好, 别的不说, 郡主每天看着那眼也舒坦呀!
    知道今天郡主跟陆辰安有约, 陈嬷嬷比郡主还着急, 看到郡主青色短襦一溜水滑的茜色长裙,头发是采月梳的十字髻, 上面只带了一个金海棠的发饰。灵动漂亮自不用说, 可陈嬷嬷总觉得还是太日常了些, 这样好日子,该更精心打扮才是。
    谢嘉仪摆了摆手:“这就够了。”再多了也没用, 打扮出花来人家也是心有所属, 她得另辟蹊径, 虽然她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动之以情不行, 要不试试晓之以理.....保住自己端庄温婉的形象的前提下, 得不动声色显示出她阔气——有钱,关键是她舍得给陆大人花钱!此外,陆大人这样的人,谢嘉仪寻思自己总得有打动对方的才华才行吧,可自己有什么才华呢.....
    郡主就这样琢磨着到了约定的地方,扶着如意从马车上下来,扑面就是热闹的夜色人声。大胤的元宵和中秋夜都是连着好几日金吾不禁,这样的夜晚,京城街头到处都是行人如织,酒楼茶馆开放,街道两边悬挂灯笼,卖各色吃食玩意的小商贩一个接着一个。
    年轻的男女出门游赏,或三五相约,或有定亲的男女结伴出行,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大胤都是常事。
    谢嘉仪一下马车就看到前边树下正负手看灯的青衫公子陆辰安,明明穿的是常见的举子青衣,穿在他身上就清贵显眼,人潮熙熙攘攘,偏偏他站的地方就好似熠熠生辉。
    郡主微微愣了下,朝向陆辰安所在树下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不同的宿命路径上。她偏离前世的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种宿命般的偏移,让她恍惚,也让她微微心颤。周围人声模糊成一片,连同璀璨的灯火都仿佛朦胧,她提裙朝着陆辰安而去。
    陆辰安回头看到的就是提裙而来的郡主,俏皮的发髻茜色罗裙,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月光好像在她裙间跳动,而京城璀璨的灯光仿佛都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乌黑澄澈,可偏偏又那样茫茫然看向自己,连迷茫都明亮透彻。好像无论何时,她的眼里总是没有一丝阴霾。陆辰安甚至有种错觉,此时世界都不在她眼中,她于迷茫中只能看见自己一人。
    这让人心颤。
    怦然的心动,几乎让他不由想要抬手捂住胸口,略动的手很快微微蜷住。陆辰安这才两手相交,朝着提裙而来的女孩微微躬身行了今夜初见的礼。
    陆辰安的一礼,如行云流水。那一刻,躬身施礼的青衫举子,碧色衣衫茜罗裙的提裙少女,相映成辉,落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美好而般配,连喧嚷声在这一刻似乎都小了。
    到了陆辰安身前,一向欢脱的谢嘉仪有瞬间的羞赧,这可是让京城多少人惊艳就让多少人忌惮的大理寺卿陆大人啊。她那句“你给我做郡马吧”,但凡换个人好似都不会这样为难。毕竟人人称赞的陆大人可是称赞过她这个皇后“端庄温婉,冰魂雪魄,德性高华”的,这就多少让谢嘉仪更觉难以直接出口。
    简单说就是她在陆大人面前还是有包袱的,不能对不住自己“德性高华”的评价,那些俗气心思总要委婉遮掩七八。总不能重来一回“冰魄雪魂”就变成“乌七八糟”了吧。
    这么一愣,谢嘉仪才注意到陆辰安还挺高的,自己只到他肩膀和下巴之间。认识陆大人这么久,谢嘉仪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她冲陆大人笑了笑,她自觉自己笑得有些心虚和紧张,却不知道落在陆辰安眼里,只觉耀眼。七窍玲珑心的陆大人从中洞察了眼前女孩的那丝紧张。
    她是坤仪郡主,明明该是天上月,偏偏对着自己这个世间鄙陋的俗人,还会紧张。
    她觉得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