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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破碎的字游 上

      那是我失踪前的几个礼拜。
    我感觉自己又变得越来越不正常,甚至还出现了蓝色世界。
    我望着眼前那双雪亮眼睛,见她一动不动,只是一直盯着我,我便先把灯泡换了,然后和她面面相覷了一阵。
    皱起眉头,我走到浴室拿起抹布和一个脸盆,装好水,要她坐下,她双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空洞地看着我。
    「你跑去哪里了?」
    她的大长捲发披在肩上,面部抽搐了下,双腿打颤,结巴地说:「我、我去找敏希阿姨。」
    我沉默了会,「你为什么要去找她?还没穿鞋子就跑出门了。」我轻轻抬起她的脚,脚底板上有被划伤的痕跡,地板上的血跡应该就是从她脚底出现的。
    我避开伤口擦拭去她脚上的泥,淌进水盆里的脏毛巾,很快就让整盆水都脏了。她幽幽地说:「我去找她商议事情。」
    「商议什么事?」我又问。
    换她沉默了下来,面无表情。
    我敛下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喃喃:「还好伤口不深,会很痛吗?等等帮你处理伤口,地板都是泥脚印,我先擦一擦。」
    她低吟着我听不懂的话,像是梦囈那般,重复低喃了好几次,接着又陷入沉默。
    下一秒,她突然大吼,害我吓得重重一震,我还是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呲牙裂嘴,拽着头发,呈现不自然的拉扯,「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又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从敏希阿姨跳楼之后,妈会一直跑出去,情绪不稳定,她也不愿意去看医生,歇斯底里。
    「我没有说我不相信你。」面对她诡异的情状,我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冷眼看她。
    她情绪回归平稳,「妈妈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她的情绪就像波浪,有最高涨的高点,但也在一瞬间就平息,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唤她:「你伤口怎么办?我先帮你处理完你再去睡吧?」
    「不用了。」她轻声说,感觉像虚脱一样。
    我也没再唤她。
    /
    妈妈崩溃了四次。
    第一次是她和爸爸离婚之后,某次偶然听到,妈妈在自己房间里面哭,还一直叫着爸爸的名字,声音凄厉,甚至连我在一楼的房间都听的到,字姷姊也有和我提起过,问我和她要不要和妈妈好好聊聊,我没反对。
    听见我们提起妈妈晚上的哭泣声,妈只有矢口否认,并且没好气地问我们,作业都写完了吗?考试都准备好了吗?管这么多做什么?
    那之后的妈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非常仇恨我和姊姊,她的情绪很极端,常常动手打我们,姊姊总是挡在我面前接受这些,她都跟我说没关係。
    怎么可能没关係?那些姊姊被打的哭喊声,我都听见了。
    在字姷姊意外死亡前,她一直都在和妈争论未来的志向,我常常听到妈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在每个应当静謐的夜晚。
    「叩——叩——」几声微弱的敲门声,我不断看着走道另一头的房间,所幸仍然紧闭。
    我这头房间的门终于开了,她要我赶快进去,接着锁上门。
    「你怎么来了?」她近乎用气音在说话。
    「我当然是趁她熟睡了,才敢来你房间看看,你刚好还没睡。」我别过她刚抹上药的伤口,挤出笑容,「你……你在干嘛?」我瞥了眼她桌上的相机,然后不由自主地鼻头一酸。
    「我在整理相片。」她神祕地笑,动作有些许迟缓,在她脸上闪过几丝狰狞,之后又假装神色和平常无异,「你想看吗?」
    望着她的背影,我很想问她:姊,你的伤口很痛吗?
    但感觉只是在她的伤口上洒盐罢了,我没说出口,只是接过她从书桌拿给我的相机,然后看起了相机里的照片。
    绝大部分是风景图,偶尔出现的人物,才会让我新奇地多瞥几眼,我发现大部分都是同一个学长。
    姊姊拍的风景照没有一张重复,也没有拍坏的,但是当照片的主角是那男生时,就出现好几张类似的,甚至还有模糊的。
    拿着相机拍照的人,他长得眉清目秀,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姊姊的镜头捕捉。
    接连又是好几张关于他的照片,看着镜头,比着「耶」手势,或者是浅笑的脸庞,镜头摇晃的模糊照片,都尽收在姊姊的相机里。
    「他是谁?」我没忍住好奇,便问,「你喜欢他吗?」
    姊姊笑了笑,嘴边的伤夺人眼目,我却还是生硬地别过,她开心地说,「你再往前翻以前的照片。」
    又翻了数十多张,才看到学长和字姷姊的合照,突然觉得字姷姊和学长的笑容很像,都很灿烂,笑的时候眼睛也都会瞇的小小的,字姷姊胸前掛着「摄影新人奖得主」,学长的胸前则掛着「摄影社社长」的牌子。
    「那是我得校内美展比赛的合照,虽然不是什么太非凡的成就,但我开心了好久好久。」她傻笑,「我就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能和我的『明星』拍张照片。」
    「他参加过各种大大小小的美展比赛,常常会在官网荣誉榜上看到他的名字,从小父母就很支持他走艺术这条路线,拍出来的照片真的绝美,我很钦佩他。」
    「而且他为人很善良,上次去海边取景,有小孩戏水却不慎溺水,他衣服连脱都不脱,直接衝下水救人。他在社团的时候,技巧都不藏私的,我很喜欢待在他身边,我总是很开心,和他相处不必顾忌太多,然后又常常可以学到很多,我一直在进步。」她拿走相机,熟练地操作着,最后展示给我一张相片。
    「我高一升高二那年,他就穿上学士服毕业啦,这是我和他第二张合照,也是最后一张,之后就都没再看到他了。」她红着眼眶笑了,「但是他很重要,我感觉我是为了他才能坚持下去的,他就是我努力下去的支柱,在毕业前他就称讚我:『最佳摄影新人!哈哈哈,我相信你未来摄影方面的成就一定超群,你很有天赋耶,希望未来哪天在摄影的舞台上还能再见到学妹你。』我就这样惦记到现在,相信有一天,我也会像学长一样厉害。」
    她轻轻地触摸自己手臂上的伤,身体轻颤,连泪水也被抖落了,她深吸一口气,哽咽到声音都模糊了,「但是……伤口好痛。」她用尽全力撑起微笑,却只是让脸颊挤出了眼眶里的泪水,更加不堪。
    「为什么我上了高二开始,妈妈就不要我再玩摄影?准备了一堆超进度的补习班,我根本就追不上课程,甚至不知道我去补习班那几小时,用意是什么?台上的老师就一直抽问问题,但每次抽到我,可是我都不会,然后其他的同学就会嘲笑,接着落井下石,要我不要浪费时间,不要浪费教育资源了。」
    「我跟妈说过无数次了,我不要去补习,我为什么要去一个超前进度的补习班活受罪?那根本就不适合我。」她静静地将相机放回桌上,「可她只认为我在忤逆她,妈妈……妈妈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情绪溃堤,转过身去,忍住啜泣声。
    我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不发一语,默认。
    内心深处的我,渐渐把妈妈视作了陌生人。
    我好怀念之前的那个妈妈。
    或许她在其他人眼里不是最好的母亲,和宇彬爸爸离婚之后,我们在好多地方辗转,寻找各式更样的工作,在各种胡同陋巷里睡着,宇彬爸爸就算在离婚过后,仍然找线索来找消失的我们,给我们金钱援助,妈妈却拉不下脸接受。
    于是童年的我们就继续四处奔波,像是山嵐一样,躲避阳光,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流浪。
    但我很快乐,姊姊的笑容也很明亮温暖,那样的生活并不差。
    真正定下居所,却开始常常看见母亲忧愁的面容。理发生意并不好做,客人大部分都被更加时髦的店给吸引走。加上我们升学,妈妈也希望我们能有优秀的教育资源,然后安排补习班……
    当我和姊姊有了固定居所,却想要一场逃离母亲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