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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苦(贫潦之地,危机四起)

      “我不去!”
    “阿霓······”
    “这不单单是面子的问题了。明目张胆地遭受他的人羞辱,还要我去问候他?”
    “可是他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才不是!我根本就没有碰到他的手臂。而且,我伤的可也不轻呀!”
    乌莱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手中的研磨杵将药草细细碾碎,又找来干净地白纱布,充分地浸泡药汁之后,敷在君霓的头上。此药也是乌莱自己研制的药方,止血化瘀有奇效,创口愈合之后也不会留疤,不到三五日后像没有受伤过一样。
    “曹之冉设局,让我参加比赛,只不过想要再羞辱我罢了。这些官家女,可真是莫名其妙!”
    他叹了口气,收拾妥当之后,又将剩余的药汁纱布装到干净的木盒子里,递给君霓:“不管如何,我们毕竟还是受雇于他人,不能给人家落下话柄。”
    他目光温柔,看着眼前懊恼的女孩,手轻轻地检查包扎的伤口,确保不再有血丝渗出:“你若是真的放不下,那我之后再去与秦副将商议一下。怎么说我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吃亏。”
    “不用。”君霓拒绝了他。自己的事,总归是要自己面对的。
    乌莱只不过就比君霓大了两岁,可是偶尔感觉他如同她的长辈一般,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她觉得,仁心二字,放在他身上,完美地恰如其分。都说毒寨苗疆虫蚁纵横,人人识蛊善毒,可是却少有人知道,苗疆男儿也能这般温柔,医技精湛。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不管有什么仇怨,虽然我不曾记得有与武宁有过什么仇怨,总之应该是我自己去解决才对。”她拿起了桌上的药盒子,下定决心地走了出去。
    夜风习习,幽幽樱香沁人心脾,三三两两的武宁兵结伴夜游散步,十分惬意。
    他们几人均居住在武宁军专用的百徽楼,君霓也是四处询问后才找到地方。这是栋简约大方的院落,褐瓦红墙十分醒目,院子中的樱瓣暗香然然,好闻极了。她发现周围没人看守,便轻轻地敲了里屋的门。
    “进来。”
    烛灯耀亮,落下的虚影,走笔游魂,勾画筋肉紧实的棕色线条,夹几分残冷,是属于男子才特有的浩然壮美。君霓脸微红。蔚澜看到来人是君霓有些惊讶,迅速将半褪的衣服穿了上去。
    她将手中的药盒放在了桌上道:“打扰了。此物是乌莱所制的苗疆止血金创药膏,止血疗效很不错,敷在患处有助于伤口愈合······”
    此刻秦蔚澜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多谢。时候不早了,唐姑娘还请早些回去休息罢。”
    语气寒凉肃穆,君霓能想象到他一定是皱着眉头说出这番话的,心中不知道怎地有些不是滋味。难道说,果真是因为救自己受伤了?
    可是就刚才撇了一眼他的伤处,除了陈年的刀砍伤痕,最新的那道怎么也像是刀伤,不似那坠马的擦伤。她继续开口解释道:“关于今天马球场上的事······”
    “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举手之劳,若是当时不推开我,我们二人都不会如此狼狈。”他冷然:“还是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逐客的意味太过浓厚,她也是在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得转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时,迎面又碰到三人,身着灰青色袍衫,其中为首的一人白面圆脸,头带宦官高帽。他们三人只是与君霓匆匆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推门而入。她不太与宫廷中的使臣宦官打交道,但是看那三人的样子,想必官位应该也不低。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原来他还约了其他人一同会面。要是再不走的快一点,也许可能怕是要坏了秦蔚澜的事?君霓心头阴阴郁郁,绕着营内的小河走了一圈,便才回到住处,安然入睡。
    隔日众人又启程,下一站就是此行途径的南北交接城镇——贺城。
    沐县本是富饶之地,可是距沐县不过百里的贺城,却凄凄惨惨,民不聊生。寸草不兀,黄土漫扬,举家迁移的妇女穷儿,深深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曾经我走镖路过贺城,都不是这番模样,为何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看着一路上乞讨,流离失所的穷民,君霓不禁感叹。
    “哼。那难道不是多亏了太子殿下治理有方?”白景云冷笑一声。
    “贺城······隶属太子的管辖么?”
    旁边的秦蔚澜听闻之后,暗暗给了白景云一个眼色。不过白景云倒是不怕他,继续同君霓悄声道:“知道‘贺番契约’不?”
    君霓点点头,听见白景云继续说道:
    “与西域交往本该是利国利民,互通有无的好事,可是就是不该选中这常年内战孜国。之前我们选中贺城,作为贸易的中坚枢纽,签订了长达二十年的协议。”
    “一年前孜国阿木达将军推翻孜国皇帝,建立自己的政权,上台便翻脸不认人了。盟金一概都不退还,又单方撕毁条约。这贺城大大小小百姓商人断了重要生计,寻常百姓又无贸易流通文牒,这下不就困在贺城等死么。慢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处不是离沐县挺近么,互通救急总该是可以的吧?”
    景云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一个在路边衣不蔽体,嚎啕大哭的小孩,悠悠道:“两城互通?若不是我们有行通牌,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这或许便是藩王分治的弊处吧。”提到此处,便戛然而止。
    君霓心中明白,叹了口气。旁边的乌莱听到此处,掏了掏随身的行囊,掏出点黄面饼干粮,打算分给路过的难民。
    “慢慢来,都别抢。”乌莱被三五难民团团围住。曹之冉出手大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些首饰珠宝,打算施舍给他们,没想到没一个人愿意搭理她,纷纷围住乌莱,抢着他手上的干粮。
    “介么个金银财宝,都不如这大馍馍救命,谁要啊?”难民中有人嘟嘟囔囔道。曹之冉听到后气得俏眉一蹙,冷哼一句不识抬举,便收好了珠宝,气鼓鼓地回到了马车上。
    “贺城多强盗土匪,还应该多加小心便是。别耽搁,一炷香之后即刻启程。”秦蔚澜看了眼狼吞虎咽的难民们,转头也上了马车。
    君霓没有理会秦蔚澜,又从她与乌莱的马车上拿下些药膏土方之类的药材,分给这些流民,一会儿干粮和药品便被哄抢而光,难民心满意足地拿着东西慢慢离去。
    难民领了干粮,欢欢喜喜地跑开。只留下个小男孩,怯怯地看着乌莱,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乌莱刚想上前询问,之间那个小男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恩人!活菩萨!大侠!求求您了!一定要帮帮我呀!”
    “你先起来罢。”乌莱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孩子。
    瘦骨嶙峋,皮肤粗糙,瘦小得如骷髅般,头发乱糟糟的,似乎还沾着泥巴还是什么的东西,身上的那件外袍打了四五个补丁,大眼睛闪着泪光,令人揪心不已。
    君霓又从马车上翻出最后两个馒头,连通着水囊一起递给了男孩。男孩看着这俩一点也不诱人的干巴巴的馒头,咽了咽口水,却摇了摇头道:“我就想跟您讨点儿药,我···我就不要吃的了!”
    “你想要些什么药?你病了吗”
    “不······不是的”男孩猛地摇头,断断续续地说着,接着却还是忍不住,啜泣着道:“我哥哥,他病了很久了······”
    “别着急。”乌莱听见这话,眉头却又深深地皱起:“你哥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他······他天天睡觉,身上很烫······吃不下东西。前,前些天流了好多血,后来不流了······已经两天没醒过了。”
    一直默默注视的白景云开口道:“你们随着他看看去吧,我来跟蔚澜说。”君霓点点头,连忙上车拿了起了药箱,跟着乌莱匆匆而去。
    男孩带着他们小跑,来到一座荒废的宅子前。推门而入,院子里杂草重生,寥无人烟,有些破旧的器物碎了一地,有木质家具,也有破损的瓷器。
    带着他们来到最里的一间屋子前,还未推开门,乌莱便闻到了屋子里的尸臭味,急忙拦着男孩,又给君霓使了个眼色,从袖中掏出帕子,紧掩口鼻走了进去。
    木门的吱呀声仿佛沉重的哀鸣。屋内戚戚索索,破烂的脸盆,歪歪扭扭的木凳,破烂而摇摇欲坠的木床。床上的男子面色蜡黄,早已没了呼吸。
    乌莱摇了摇头,拉了褥子盖住了死尸的脸。男孩冲到屋内,抱着床上的人嚎啕大哭起来。
    “哥!哥!呜呜呜呜呜······”男孩哭的难以自持。乌莱蹲在男孩的身边,用袖子轻轻地抹去男孩的眼泪,安抚着男孩的情绪。
    乐也好,喜也罢,至此世间再无血脉牵挂,这样的哀痛,乌莱与君霓行走江湖,即使再见怪不怪,此刻也深深动容。
    乌莱从衣襟中掏出一只奇形怪状的短笛,轻轻地吹了起来。
    笛声婉婉。曲调不止是哀伤,也如柔柔的清风,抚去心中哀伤的涟漪,让心绪再度平静下来。
    短短一曲终了,男孩擦干了眼泪,定定抬头望着地望着他。乌莱缓缓开口道:“选一方土地,将你哥哥好好葬了罢。”
    男孩点点了头。三人找来个破旧的板车,一起将尸首运到不远处的树林中,埋葬妥当之后,君霓询问男孩,是否要立一块石碑,没想到男孩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可千万别让他们找到哥哥,不然哥哥会睡不安稳的。”
    “他们?他们是谁?”乌莱问道。
    “就是···就是那些问我和哥哥要钱的人······”估计是提及了什么伤心处,男孩的眼睛原来储满的泪水又倾然而落。
    他们二人只好不敢再问下去,让男孩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便带着男孩回到一行人马车所在的驻扎处。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白景云看到三人回来问道。
    君霓冲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去晚了,他哥哥已经过了。”
    一旁的秦蔚澜听闻,转头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孩,眸光警惕而肃索,男孩有些害怕地抱着乌莱的大腿,躲到了他的身后。
    乌莱摸摸头,对秦蔚澜道:“秦副将,刚才我与君霓一同去了他的处所看,的确是惨得可怜,举目无亲。还请秦副将宽容大量,收留他一晚,明日再考虑给他寻个住处罢。”
    “若是秦副将您不放心······”他顿了顿:“今夜我便同这孩子一同住在马车上,不与你们三人同处,若有什么问题,我愿意承担后果。”
    此刻几乎是有些僵持着。已有掉以轻心的前车之鉴,秦蔚澜不愿意收留这孩子自然是情有可原,但眼下暮霭沉沉,已是日落时分,众人一大早赶路,马不停蹄地到贺城,的确是累了一天,此时再替这个孩子寻个去处显然是不现实的。
    白景云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问:“我们给了你吃的,还安顿了你哥哥,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了吧?”
    男孩点点头,他又说道:“既然我们不是坏人,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以及你的来处呢?”
    男孩儿抬头,环视了一眼众人,似乎也在思考白景云所说的话是否有道理。终于,男孩开了口说道:“我,我叫方栩儿,我哥哥叫方允。”
    “贺城方氏?方氏布庄可是你家的?”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秦蔚澜开口,男孩点了点头。“可是这方家,我听说应该是一儿一女才对。可从未听说过方家还有什么小儿子。”
    男孩瞬间霎红了脸,支支吾吾却又理直气壮地嘟囔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孩子······”
    君霓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孩是个小姑娘,心中不禁又感慨了几分。
    “家里本来不缺吃喝,爹娘每年过年都给我与哥哥做漂亮衣裳穿·····我阿娘是西域人,眼睛是蓝色的,家里还有很多帮工的叔叔阿姨,眼睛也是蓝色的。”
    “后来,后来去年开始,不知道怎么的,家里就不能天天吃肉了,陆陆续续地帮工都不在了······然后,爹娘为了想办法卖衣裳,就想着绕开城门,走山路偷偷去跑商送货了,结果······结果就没回来了······”
    方栩儿的眼泪似乎又要掉了下来:“然后······好多街坊邻居就说,我们蓝眼睛的人都是灾星,说我娘不是好东西,把家里的东西都抢走了。他们···他们还打我,哥哥为了保护我,就受伤了······”
    “今年多大了?”
    “我·····我十二岁了。”
    乌莱叹了口气,这才是一年的光景,让本该是衣食无忧的女孩变成这般模样,外表看起来瘦弱的很,一点也不像是十来岁的孩子。
    “你别哭了。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其他地方可还有亲戚?”白景云开口问道。
    方栩儿摇了摇头。
    “今日也晚了,早些休息罢。”秦蔚澜开口道:“暂且让她跟着你,明日带她出城,再寻寻看有没有合适收养的人家。”乌莱颔首。众人一块儿来到贺城内的客栈内歇脚。
    原本按照秦蔚澜的意思,原本是要马不停蹄的赶路的。现在多了个小丫头,自然还是得好生照料。
    方栩儿粘着君霓,更是粘着乌莱。乌莱哭笑不得,方栩儿便是只得退一步,要与君霓睡同一张床。
    夜正浓时,沉睡着的贺城一片死寂,连蛙鸣都不曾有一声。
    君霓从小到大都是独睡,这白天捡的小丫头睡得倒是很香,只不过手脚都不太老实,占了床的大部分,这下子君霓更辗转难眠。只得假寐,脑海里反复思量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约莫过了三五柱香,困意刚刚袭来,没想到却又被隔壁的巨声惊醒。
    她“唰”地一下睁开眼睛,从床上跃起,飞奔到隔壁房间,正好却被她瞧了个正着!
    窗户大开,风腾帘抖,而一蒙面黑衣人肩上扛着什么,即刻消失在了窗户处。
    秦蔚澜与白景云慢了君霓一步,刚赶到门口惊呼:“是之冉!”。
    白景云正要追去,没想到身边的秦蔚澜留下一句:“守着东西和人!”接着没有犹豫地,从窗户飞身而出,抓那劫匪去了。
    他沿着屋顶房脊紧紧跟着。这黑衣人的轻功不俗,肩上扛着人步伐却丝毫不见停滞。之冉功夫不是寻常之流,此时安安静静地不见反抗,想必是早就被药迷晕了。
    灰灰沉沉的小城,融入夜与风中的追逐,鬼魅一般地令人可怕。黑衣人见秦蔚澜甩不掉,便又飞身落地,将之冉粗暴地往马背上一丢,驾马而去。
    客栈内,令君霓和景云没有想到的是,绑匪不止一人。秦蔚澜刚离去没多长时间,自己又响起清脆而刺耳的哭声。
    君霓心道不妙,返回隔壁却看到方栩儿在床榻角哭着,而乌莱以一敌二,与两个黑衣人打的难舍难分。
    她见状,便是要打开手腕上的隐鸠,打算击中其中一人迷穴。可还没等君霓瞄准,却是被敌方发觉,剑锋直愣愣朝着君霓而来,幸得她反应同样极快,弯身避开。
    “跟着他!”其中一个黑衣人嗓音沙哑嚷道。另个黑衣人收到命令,转身又跃出窗去。
    君霓心里急得不行,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近身刀剑术实在不精,若是平日里多学这么些,至少也还能留住这人。
    这下,秦蔚澜怕是也凶多吉少。白景云赶到,加入了混斗之中。他的扇刃游刃有余,舞飞劲巧,不过三招两式,便抓住劫匪功法之弊处,扭转了局面。
    “君霓!去帮蔚澜!!”白景云喊道。
    她望了眼满头大汗,体力不支的乌莱,狠下心回道:“好,照顾好他们二人。我会沿路做好记号,若我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便可随着记号来寻。”说罢纵身一跃,隐入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