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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升职记 第22节

      她也不过十八而已。
    这三年殊音斋的宫女生活,让沈轻稚逐渐适应了大楚长信宫的一切,也因殊音斋的便利,她几乎对大楚的历史烂熟于心,宫里曾经发生的那些点点滴滴,她也都能说出一二。
    坤和宫的日子看似花团锦簇,却也并非日日都热闹,皇后身体孱弱,一年中有半数都在养病,连带着坤和宫也很平静,大多时候,坤和宫可以称得上是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皇后娘娘身体不好,自然要其他嫔妃协理六宫,弘治二十一年末,安嫔又生下一位小皇子后,便被晋升为贤妃,如今宫中是四妃一起协理六宫。
    皇后看似松了手,可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却对大皇子萧成煜越发上心起来,就连皇帝也时长带着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要他陪在身边听政。
    这三载光阴里,宫中看似平静无波,但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波涛暗涌。
    弘治帝在弘治二十年时生过一场大病,当时都要撒手人寰,是太医院全力医治,才把他从濒死的边缘挽救回来,自此之后,弘治帝的身体便大不如前。
    沈轻稚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因她乖巧懂事,稳重聪慧,皇后对她很是喜爱,便是不去殊音斋时,偶尔也会叫她到寝宫陪着说话下棋。
    弘治帝来坤和宫看望皇后娘娘时,沈轻稚有时恰好侍奉在边上,以她之见,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体,瞧着还不如皇后的身体康健。
    然而即便如此,这两年宫里又添了一位小皇子和一位小公主,嫔位上也有变动。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有新鲜的颜色充斥后宫,造就这全天下最繁华的富贵鼎盛。
    沈轻稚瞧看皇后,从弘治二十一年元月醉酒之后,她就再没醉酒胡言过,大抵也从那日起,她已经放下了心里的许多执念,知道自己最应该要的是什么。
    如今,当太子冕冠戴在萧成煜头上的时候,皇后大约已经完成了一半愿景。
    但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
    沈轻稚这日依旧早早起来,她同侍书一起用了早饭,便去殊音斋收拾昨日皇后娘娘读过的书。
    侍书道:“清晨里刚送了鲜花过来,选几只鲜亮的插上吧。”
    沈轻稚笑道:“是。”
    她下楼取了花来,捧着一大束姹紫嫣红的鲜嫩花朵上了楼,眉眼之间门笑意盈盈,似有无边的春意。
    侍书不经意间门看了她一眼,擦桌的手微微一顿,转身认真打量沈轻稚。
    当年沈轻稚来坤和宫的时候不过十四岁,便她当真是个美人胚子,也因为年少稚嫩,少了几分风情。
    这几年,她一日大过一日,眉眼长开,身量拔高,纤细的腰肢似是不盈一握,行走之间门皆是娉婷绮丽。
    她整个人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渐渐绽放出属于她一个人的光彩。
    如今再看她,身上再无年少时的青涩,反而多了几分徜徉书海后的雅致。
    柳叶眉、桃花眼、花瓣唇,她便是从不浓妆艳抹,平日里只素净一张脸,却依旧美得让人心惊动魄。
    侍书入宫十几年光景,什么样的美人没看过?便是宜妃那样妩媚入骨的,似乎也就那个样子。
    沈轻稚是美,但同旁人的美是不同的。
    她一贯沉稳、端庄,行事做派异常老练,便是皇后娘娘也曾夸过她少年老成,并非凡俗之人。
    侍书想了想,大约她的美不只是皮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沈轻稚的皮骨却都很美。
    侍书这么一想,不由发起呆来,直到沈轻稚来到她面前,她还在出神。
    “侍书姐姐,想什么呢?”
    侍书回过神来,淡淡道:“我在想,这花都没有你美。”
    这么多年,沈轻稚也知道侍书就是这般的清淡脾气,她人长得富态,但平日里表情很少,少了几分喜庆滑稽,倒是多了些许的泰然自若。
    “姐姐打趣我。”沈轻稚顿了顿,又笑了。
    真难得,侍书也会打趣人。
    侍书没再多言,两个人妆点好今日的书房,把花插、博山炉、盆景都摆好,这才一起下了楼。
    她们刚下楼,去岁刚分来的小宫女坠儿就道:“侍书姐姐、轻稚姐姐,刚前头的朝云姐姐来说,娘娘想看王世版的《珍珠泪》让姐姐们送了去。”
    侍书就说:“轻稚去一趟吧。”
    沈轻稚福了福,她直接进了专放话本那一间门书库,连看都不用看,直接拐入第三排书架前,在上数第二行抬手取了五本书。
    珍珠泪宫中一共藏有四个版本,还有一个是坊间门刊印的弘治印本,沈轻稚全部都取了来。
    她把书放入盒中,王世版的自然放在最上面,捧着锦盒出来同侍书道别,便穿过回廊,往前面的正殿行去。
    待她来到正殿门口,抬头就瞧见了老熟人。
    “朝云姐姐安好。”
    当年红芹身边的几个大宫女,朝云调入坤和宫,成为司职宫女,晚霞则去了尚宫局,红芹身边现在的一等宫女是付思悦和余茵茵。
    朝云瞧见她,就笑着说:“就知道是你来。”
    往常选择这一类话本书册,都是沈轻稚来送,其中许多书她都看过,可以陪着皇后娘娘点评一番,经史子集类的则由侍书来送。
    经史子集一类,沈轻稚其实都学过,以前还被先生表扬,说她颇有慧根,只从未对外人讲明罢了。
    沈轻稚同朝云寒暄几句,便轻着脚步往寝殿里行去。
    近年来,因皇后凤体不协,坤和宫专设了一个小药房,每日都要给皇后娘娘侍奉汤药。
    今日汤药刚进完,寝殿里除了沉水香的味道,还有残余的苦涩药味。
    并不算难闻,但也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沈轻稚一路穿过小花厅、雅欣堂,又从寝殿外的小书房走过,最后来到挂满青白玉珠的香云纱帐幔外。
    “奴婢给娘娘请安,《珍珠泪》送到。”沈轻稚微微躬身,轻声细语道。
    里面立即传来采薇温和的嗓音:“是轻稚吧,快进来。”
    沈轻稚的脚下更轻了,她一脚踏入殿中,脚下是团花牡丹春雨的羊毛地毯,又软又绵,好似踩在棉花上。
    沈轻稚绕过四季春色座屏,打眼就瞧见皇后斜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明明已经是深春时节,她身上还盖着锦被,面色也显得格外苍白。
    她这是寒症。
    沈轻稚快步上前,双手往前一托,屈膝福礼:“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三年过去,此时的苏瑶华看上去单薄了许多,或许因为病中,她倒是瞧不出年岁渐长,却到底很是疲惫。
    苏瑶华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就连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坐吧。”
    沈轻稚忙自己去取了绣墩,只微微擦了个边,端端正正坐在苏瑶华膝边,轻轻给她捶腿。
    皇后身上都没多少肉了。
    虽说只是个认识了三载的人,且主仆有别,但沈轻稚见她行将就木,心中多少也有些酸涩。
    到底物伤其类。
    她一边捶腿,一边看采薇把书翻开,拿给苏瑶华读。
    苏瑶华便慢慢看起来。
    一时间门,寝殿里只有沈轻稚手上轻微的声音。
    皇后没让她忙太久,也不过就一刻工夫,她便道:“好了,哪里用你来伺候这个。”
    沈轻稚便笑着松开手,道:“难得今日能来伺候娘娘,奴婢自然要好好表现,好从娘娘这里讨个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沈轻稚现在已经炉火纯青。
    她并不觉得伺候人、巴结人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是什么身份,就得是什么样子。
    做贵妃时她高贵端方,仆从如云,锦衣玉食,甚至十指不含阳春水,连个香露瓶子都没扶过。如今当了宫女,便要谨言慎行,勤勉殷勤,在贵人姑姑们面前,就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小机灵鬼,要不然如何能如此快速升迁?
    想要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努力。
    旁人若是这么讨好皇后,皇后还不见得会搭理,但沈轻稚这么说的时候,眼中皆是认真,让人会以为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嘴甜、机灵,却也谨慎、稳重。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在宫闱里生活,这三年来她慢慢在苏瑶华那记了名字,从三等宫女到二等宫女,再到现在的一等宫女,她渐渐在坤和宫有了脸面。
    谁看了她,都要叫一声轻稚姐姐。
    无论她是真忠心,还是假效忠,她做的一切,都令人舒服又满意。
    苏瑶华读着书中姚金雪的话:“偏生人人都想皇权富贵,我却只要一心一意好儿郎。”
    苏瑶华翻书的手微微顿住,她垂眸看向沈轻稚:“轻稚,你觉得这长信宫可好?”
    沈轻稚不知为何皇后有此一问,她迅速答:“宫里自然样样都好。”
    苏瑶华来了兴致。
    她微微撑起胳膊,采薇便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垫。
    “你且说说,都哪里好?”
    沈轻稚笑弯了眼睛:“宫里能吃饱穿暖,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每月还有月银,娘娘也经常会赏赐,入宫这些年来,奴婢攒下不少体己,心里很是欢喜。”
    苏瑶华也笑了。
    她面容苍白、消瘦、显得没什么精神,但笑起来的样子,却是温和的。
    “只是这样吗?”
    沈轻稚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她略想了想,才谨慎回答:“奴婢觉得,在宫里生活其实挺自在的。”
    人人都说宫闱困人心,她却说自在。
    苏瑶华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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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瑶华问她:“你觉得自在?哪里自在?”
    沈轻稚想了想,这一次她说的是实话:“这世间门人生存,大抵都是看出身,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商户开店贩卖,迎客待客,官宦人家便更有规矩一些,夫人如何做,小姐如何做,公子如何做,下人如何做,官爷又如何做,每个人都有在圈中,不能越界。”
    沈轻稚浅浅笑了:“以前在荣恩堂的时候,奴婢每日都要跟着帮工嬷嬷做力所能及的事,从小到大,没有一刻停歇,后来年纪略大一些,才去了县学做扫洗,那几年光景,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平静而幸福。”
    这一句倒是编造的,但她说的也是当年待字闺中,在家中读书时候的心境。
    沈轻稚见皇后认真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鼓励之意,深吸口气,便继续道:“娘娘不嫌奴婢啰嗦,那奴婢便再说几句。”
    “奴婢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生存的地方,对于奴婢来说,宫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舒适,每日固定的时候用饭,固定的时候打扫、插花、熏香、收拾,娘娘来的时候还能跟着娘娘读一会儿书,长一长见识,最要紧的是,奴婢不用为以后发愁,担忧及笄之后无家可归,这已经很好了。”
    “原奴婢在荣恩堂,没学过针线女红,也没人教奴婢读书识字,这一切,倒是在宫里都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