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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72节

      ……
    寿禧堂。
    太夫人正低声和身边贴心的秦嬷嬷说话,言语里不乏抱怨:“……要真像老二那样,一辈子都不着调也就罢了,我操心习惯了,他也见好就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偏偏这老三,素日里瞧着最让人省心,可一旦搅出什么事端,就让人头痛欲裂,不知如何是好……”
    秦嬷嬷就笑着安慰她:“……这为人父母,不都是如此?活到九十九,就得操心到九十九。甭管三老爷在外头瞧着再风光再有手段,可回到这家里,还不是您的小儿子,还不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指望着您来帮忙?若三老爷连这等大事都不知会您,闷声就给办了,您才难受呢!”
    她深知太夫人的性子。
    表面上看,太夫人是在为这桩看起来极其麻烦的婚事而伤神,其实这事,相爷将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摊开了同太夫人说,太夫人反而心里是高兴的。没有母亲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懂事得万事都不用她操心而高兴,甭管孩子多大,做母亲的,总是盼着自己被孩子需要,能有机会帮扶提点。
    事实也确实如此。
    太夫人这一日一直在忙着想法子,京城有交情的高门大户家的主母都被她罗列在了纸上,写写划划的好几回,这般慎重,显然是已经想好替晏姑娘撑面子的法子了。
    闻言,太夫人轻哼一声,嘀嘀咕咕道:“自己不像样,倒连累得老娘一把老骨头还要替他操持,也不知能不能记我点好……别到时候欢欢喜喜地将心上人娶进门,我回头教训个几句便要跟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过了一日了,太夫人其实也并不是那般生气了,再多的气性,也多半是冲着自己儿子来的——毕竟,她的好儿子可是亲口承认了,这是他算计人家小姑娘,硬生生毁了人家板上钉钉的亲事促成的局面,且人家姑娘的清白都被他骗了去,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责怪晏安宁不懂事?
    只是讲道理是一回事,可心里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
    她这心里,一直被儿子那些话折腾得七上八下——担心晏安宁小了他许多年纪,又不是真心仰慕他才要嫁的,到时候幼子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拢不到人家的心,偏偏这人又日日在眼前,岂不是日子过得更难熬?
    秦嬷嬷哪里能瞧不出她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对晏姑娘是极喜欢的,只是牵扯到了相爷,就难免关心则乱。
    她笑了笑,道:“三老爷可不是围着女人裙裾打转的人,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情?听说,今日一直有官员来往外院书房,送走一个又来一个,瞧这模样,只怕是忙得脚不沾地……”
    话音刚落,太夫人立时就着急地站了起来,将自己同幼子置气的事情抛之脑后,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他那样刻板的性子,一忙起来说不定连饭都没吃,身边的人也都怕他怕得跟什么似的,哪里敢同他叫板……不成,我得去看看,这在外头奔波了这么久才回京,好不容易休沐,那些官员怎生这般没眼色?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絮絮叨叨的,慈母心肠驱使下,恨不得冲到金銮殿让皇帝管管这些不懂事的臣子。
    秦嬷嬷忙拦住她,笑道:“您就别操心了,早有人操心过了。”
    太夫人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你是说……”
    从前太夫人不愿意插手外院的事,也是在侯府住的时候被二房的事搅和烦了,宁愿做个又聋又哑的家翁。
    可出了昨日的事情,她就不免将自己的心腹又重新用了起来——多少算个“眼线”,免得又在她眼皮子底下再生出什么事端。
    毕竟在顾家当了多年的宗妇,外院内院,太夫人都有可用的人手,端看想不想知道罢了。
    秦嬷嬷便将人秉上来的事情简短说了:“……听闻是徐启着急派人去请的,没耽搁多久就来了,后来里头便摆了饭……中间还来了个都察院的御史,也没见人出来……等人走了,后头还想进门的官员一概都被拦了。”
    太夫人的眼睛越听越亮。
    国公府的书房,可一直都是禁地。
    从前有那不长眼的新进来的婢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见顾文堂在府里时往往就待在书房,或是想弄些红袖添香的风月事,或是巴巴地立在廊下,做些托腮点唇的小手段勾引人,可惜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时日长了,那书房周遭便成了母蚊子都难接近的禁地,便是她打发人去送吃的,也往往都是些年老的嬷嬷或是小厮。
    这从来都觉得擦脂抹粉的年轻姑娘进了他的书房是污了他的地界的人,倒是破天荒地让人逾矩地待在那儿,甚至还让人听了他同旁的官员的谈话……
    太夫人有些乐了,忍不住拉着秦嬷嬷的手小声嘀咕:“……从前那个可没这种待遇吧?”
    秦嬷嬷知道她说的是姜氏。
    太夫人一向不待见姜氏,总觉得这是三老爷闪着金光的人生阅历上的一个污点,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这对从来没红过脸的母子有了一次很大的争端——那也是她头一回瞧见太夫人这样骨子里极霸道的人在儿子面前服了软。
    那回的服软是捏着鼻子认了,但这一回,她瞧着却不大一样。
    “可不是嘛,那一位是从来没踏足过外书房的,整日里窝在正房,连面都见不上。”秦嬷嬷顺着太夫人的意思说了一句,见她越发兴致盎然,忙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回头晏姑娘嫁进来了,您可别在她跟前说这样的话,您心里高兴,人家小姑娘可不一定怎么想。”
    闻言,太夫人果然就止住了话头,但顿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斜睨了她一眼:“怎么?照你的意思,日后我还得事事顺着安宁丫头不成?”
    都喊起安宁丫头了,还在这儿耍小孩儿脾气。
    秦嬷嬷笑眯眯的,给了太夫人一个台阶下:“……奴婢这不是难得见到三老爷身边多了个知冷知热的,还不畏惧三老爷,又能让他没法驳了去的,心里高兴嘛!”
    太夫人对这话倒是赞同。
    儿子已经坐到了这样的位置上,她早就不盼着他还能如何加官晋爵了,只觉得家里已经是风光无限,现在只盼着他能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到老为了朝事累出一身病来就好。
    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那般用心,她觉得安宁丫头似乎也没有她想象得那般不在乎幼子。
    或许,这两人搭起伙来过日子,还真能越过越红火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她矜持着微微颔首,片刻后又觉得这态度太亲善,找补了一句道:“只不过,女子还是应该以夫为纲,也不能太不畏惧老三。”
    “太夫人说的是。”
    秦嬷嬷这般费尽心思说晏安宁的好话,倒不是她收了对方什么好处,只不过她跟着太夫人多年,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这台阶既然三老爷不来递,那便只能她来。只要太夫人高高兴兴的,她没什么不能做。
    况且,她也算是看着顾文堂长大的,这样的位高权重,惊才艳艳,偏偏多年来都孤身一人,看着寂寥又可怜,如今多了个钟意的可心人儿,怎么算都是一桩大好事。对这事,太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盼着许多年了。
    如今别说晏姑娘只是同五少爷差点定了亲,便是真嫁过去了,若是三老爷仍旧看中了,使了手段拢到身边来,以太夫人护短的性子,说不定也会点头答应让人进门,只为让三老爷高兴。
    眼下的嘟嘟囔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只不过是人向往锦上添花的本性罢了。
    主仆俩叙着话,外头却有婢女的通传声,道三姑娘来了。
    太夫人惊讶地同秦嬷嬷对视一眼,后者立刻将桌上的那些东西收了起来。
    “祖母。”
    顾明珍规规矩矩地给太夫人行了大礼。她是祖母跟前不太受宠的庶出孙女,平日里也很少往寿禧堂来,今日乍然来了,瞧见那张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威严面孔,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突。
    “怎么这时候来了?”太夫人神情淡淡的。
    刚还说起安宁丫头,眼下看到小五的妹妹,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顾明珍深吸了一口气,忽地一脸哀戚地小声请求太夫人屏退左右。
    秦嬷嬷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太夫人挑了挑眉头,但仍旧什么都没说,挥手命人下去了。
    “究竟什么事,这般的神秘?”她做出一副要聆听的姿态,但若是熟悉太夫人性子的人在身侧,便能瞧出她是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同她说?在太夫人眼里,无非是顾明珍本性难移,又闯了什么获,等着她给她收拾烂摊子呢。
    “祖母……”顾明珍叹了口气,面上的表情很哀伤:“……孙女一向觉得人性本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吧。可有些人,吃着我们侯府的米长大的,却心术不正,反过来要害咱们家的老爷少爷……”
    闻言,太夫人漫不经心的神情一扫而空,望向顾明珍的神情变得无比凌厉。
    顾明珍只当她是为这话震惊而愤怒,忙趁热打铁地道:“您还不知道吧?方才,晏表姐竟然偷偷去了三叔的书房……孙女实在是没想到,晏表姐嫁不了我哥哥了,便打起了三叔的主意……这不是在将咱们家的爷们当成猴一样戏耍吗?倒好像都逃不出她的五指山似的……”
    她越说,面上越愤慨,实则心里却已然平静了下来。
    这些时日,她一直韬光养晦,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这样一直忍让下去的。可白彦允的事,不经意地彻底点燃了她,她瞧着晏安宁看她的表情,便知她心里定然开始记恨她,既然再一次地得罪了她,倒不如得罪到底。
    现下,她是被她兄长抛弃的女子,婚事悬而未决,若又被传出勾引三叔的事情,这顾家,她别想再待下去了。
    别的不说,依祖母对三叔的偏爱,哪里能容得这样一个她哥哥不要的女子和三叔有什么勾缠?而三叔,宦海沉浮了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瞧过,此刻,大概也只是瞧中了她的美貌,贪一时新鲜罢了。若太夫人厌恶她要将她赶出去,以三叔重孝的性子,定然也不会说什么。
    若能趁机将晏安宁赶出去,她心里那口郁气,终于也能平复些许了。
    听闻晏家那两个嬷嬷,是愤愤不平地离开顾家的,若她再被赶出去,只怕晏家那头也不会再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美妙的畅想已然在顾明珍的脑海里开始浮现,然而下一瞬,太夫人淡漠的话语将她的幻想瞬间击碎:“……是我让她去给你三叔送些吃的,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顾明珍瞠目结舌。
    太夫人怎么会……
    她不可置信,站起身来道:“您这是犯糊涂啊!她一向心术不正,从前就惹得哥哥围着她团团转,您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定然会想尽办法勾引三叔……”
    太夫人眯了眯眼睛,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三丫头,你是顾家的女儿,你的姨娘,你的嫡母,平日里就是教你这般议论人是非的吗?”
    顾明珍回过神来,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
    她太激动了,忘记了,其实这府里最重规矩的是她的祖母,秦太夫人。纵然她心有不满,可对晏安宁这样口出恶言,定然犯了她的忌讳了。
    “日后,不可再对安宁丫头有半分不敬。”
    顾明珍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地低头应了声事。
    可秦太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目光一扫而过,不急不缓地继续道:“这话不是为了别的,只因眼下,我正有打算替你三叔求娶晏家丫头,如无意外,日后她就是你的长辈。这样的话,半句也不要再提。”
    顾明珍彻底愣住了,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太夫人,半晌没回神。
    为什么,祖母所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却那样难以理解,甚至让她的脑子几乎无法运转了?
    什么叫,她打算替三叔求娶晏安宁?
    晏安宁那样的出身,怎么配嫁给权倾朝野的三叔父?
    第69章
    适逢顾文堂刚到了珠帘边,恰恰听到这句话,登时眉梢微挑,脚步也不由顿住。
    当下是什么样的形势,才能听到他娘说这句话,他自然心知肚明。
    令他意外的是,娘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在府里人面前维护安宁了——哪怕只是个不受宠的顾明珍。这也说明,她已经是将她瞧做自己人了。
    顾文堂心下不由有稍稍的松弛。
    同秦太夫人坦白,他下的是一剂猛药,为的便是让她无论如何先接受这个现实。至于未来婆媳之间的嫌隙,他本是打算徐徐图之的,却没想到,比起当年的姜氏,太夫人似乎很快就接受了安宁。
    这无疑是他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珠帘被袍角撩过,传出细微的响动,太夫人眯了眯眼睛,忽地坐直了身子,呵呵地笑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在那里作怪偷听,快进来吧!”
    闻言,顾文堂微微一笑,抬手撩帘而进。
    可怜顾明珍刚被太夫人这句话打击得神魂不稳,又见被她“告状”的其中一位满脸平静地踱步进来——纵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可那玄靴踩在地上光滑如镜的金砖发出的细微响声,却一声声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三叔怎么会在外头听着?
    她面色发白,心里已经知晓大事不妙——即便三叔没将晏安宁当回事,也定然不会喜欢她在背后议论他的私事。这种浅显的道理,目光毒辣如祖母,岂会不知?
    看来今日这步棋,是完完全全走错了。就连祖母,也对她告状一事非常不满,所以才刻意戳破三叔在外头的事情,将一切摆在了明面上。
    顾文堂同太夫人行了礼,便悠悠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低头抿了口茶后,才像忽然瞧见了顾明珍似的,道:“三丫头也老大不小了吧,婚事可曾定下了?”
    “还、还没有……”顾明珍咬了咬唇,竟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那着玄青祥云杭绸袍子的男子听着便笑了,可那笑意却未直达眼底,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太夫人:“……从前我在南海当差时的一位姓李的旧部早前来信,想托我帮忙在京中的闺秀中寻一位合适的,给他在湘州卫所做正四品指挥佥事的独子说亲……那小公子也才弱冠年岁,我瞧着,三丫头就很合适,娘您觉得呢?”
    太夫人看了他一眼,面上神情无甚变化,只道:“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指挥佥事的位置,前途倒是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