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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了

      可能是为了给哨兵们一些时间自行体会这款钝化剂的效果,今天结束训练的时间很早,但是寝室里安静得就像哨兵们都被睡眠剥夺且加训了一样。哨兵们像鬼一样出来进去洗漱洗澡,没有一个人想聊点什么或者做点打发时间的事。收拾好自己这些哨兵有的躺着,有的坐着,姿态不一,状态却一致——都在一动不动地发呆。
    和这些青年比起来,在场唯一的少年是最“活泼”的——他和他的水母一直在做小动作。一开始他在放肆地侦察邻近的哨兵和他们的精神体,但是,在大家伙都服了钝化剂的情况下,水母做出的所有挑衅行为都没有招来任何不满。很快,水母自己也像别的精神体一样,不想动了。这是少年内心的反映,他对这自己做任何事都不能招来反馈的环境失去了做出行为的动力,但他还没适应这种前所未有的无聊,他还在持续不断地试图排解它。于是弗伊布斯停下骚扰别人,开始骚扰自己。他折磨自己白天训练留下的各种伤处——没有皮肤破损的淤青,或者有皮损的伤口,按压,或者抓挠,还是能感觉到痛的,但是“感觉”本身不一样了。他的承受能力很好,让他自己引以为傲,可再骄傲他也并不喜欢让自己难受,要是能避免痛苦,他很愿意避免痛苦。
    而现在,他感觉,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是一种绝对的寂静,仿佛是一种长时间的正念。放空思绪本来是舒服的,能缓解烦躁。可他现在没有任何烦躁,只有这种状态带来的无聊,如此漫长的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的无聊。
    他的感官衰退到一个普通人的地步,自从五岁觉醒,他再没钝感到这种程度,本该引起他的危机感,但是什么都没有,无所谓。要用这样的身体进行对抗训练,无所谓。为了达成目标受了比以往更重的伤,无所谓。让别人受了比以往更重的伤——更无所谓了。
    心如死水,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之所以还愿意听从命令并且执行,只是因为钝化剂没有把理智也一起剥夺。不服从命令有坏处,而对公海的实验体来说,他不服从命令得到的坏处比别人还要更多。所以那就服从吧。打过去。打出和原来持平的成绩。他们似乎还没适应好?那就打出更好的成绩。
    可是,就算得到了更好的成绩,也感觉不到任何得意。无所谓。无聊。
    熄灯了。少年停下那些小动作,在黑暗中安静地躺着。这仍旧是对过往某项要求服从的惯性,其实他本人还不想入眠。休息,或者不休息,都无所谓;有没有一个好的状态应对明天的训练,是无所谓的。
    少年睁着眼睛。钝化之后的视力让他无法从此刻微弱的光线里辨别出任何事物的轮廓,这里看起来就像如同他的精神空间一样的黑暗。他还在进行徒劳的尝试,想要对抗药的效果,想要挣脱药带来的精神的麻木。
    实际上,你就是对抗不了。他剥离了感情的思绪冷冷地对他自己说。就算你吃的剂量小——你是第一次吃。罗莎琳德在这里,剂量一定参考过她的意见。她可是  科学,最前沿的精准的科学,能够创造生命,掌握生命,支配生命的力量——
    可是她那么简单就被我操纵了。他回答自己。然后他回味着他多次欺骗误导罗莎琳德的全过程,感觉着心里的麻木。没劲,他对自己这样说。
    对抗成功,没有意思;不成功,也没有意思。都没有意思。无所谓。没劲。无聊。他在绝对的寂静中躺着,渐渐地,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尝试。他现在彻底和别的哨兵一样了,一动不动地发呆,从精神到躯体都保持静止。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他们在睡觉,他却还睁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削弱视力和听力,让他对空间和时间失去了一点实感——他死寂的精神突然又浮现出了点什么,一点思绪,像轻轻的涟漪,带着一点薄薄的感情。他想起了一段回忆。那是一个漆黑的静夜,没有现在这么黑,这么静,因为那时候他是个没有吃过钝化剂的哨兵。虽然那时候他还非常非常小,觉醒不过一年——六岁。
    六岁,黛安娜觉醒了,变得非常吵。原来她只能制造噪音,现在,向导的天赋让她能制造精神冲击,把她的哭声和她的心声一起扩散到整个被电网锁住的空间里——她要艾达回来!
    一开始,雷古拉长久地留在他们身边,疏导她也疏导他,但是黛安娜还是一直不停地吵闹,轰得他头痛,水母烦躁地舞动着触手,很想干脆把这个噪声的源头击晕。在他按捺不住真这么干前,他们把他和黛安娜分到两个不同的房间里。
    那两个房间都被电网包围。电场就像一个天然的屏障,把房间里的人屏蔽了。他的耳朵从此免于黛安娜的哭声,精神免于她的精神冲击。如果不去通过一面分隔两个房间的玻璃墙看看对面,只让他凭感觉——他会感觉自己和黛安娜的那种被他们的制造者称颂的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好像断了。好像黛安娜去了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从他身边消失了。
    幸好他不是像黛安娜一样,只有感觉而没有脑子的白痴。他很快适应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黛安娜好像不在,但是看看玻璃对面,你的视觉以及你的理智推理告诉你,她在。她既没消失,他又能独占一个房间,多快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独自入睡的夜晚,他在半夜醒来了,怎么也无法再入睡。因为黛安娜不在离他那么近的位置,他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他那时候翻过身,去看玻璃墙的另一边。在电网时不时发出的电光里,他看到黛安娜被雷古拉抱着,侧卧。年长的向导还留了一根精神触须,那条珍珠色的幽影没入黛安娜的身体里——精神里。
    哭了一天,很累;被一直疏导,再强烈的悲伤也会淡去。所以,那个时刻,他看到黛安娜睡得很香。
    他盯着她的睡脸和脸上的泪痕看了一会,接着下床,走过去。他趴在玻璃上,额头贴着那片玻璃,冷冷的。电闪耀的光辉不时从他眼前略过,可他很少眨眼。也许是因为好奇会发生什么,值夜的研究员没有通过广播命令他回去睡觉。得到结果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他像个可怕的鬼影一样站在那里不过几分钟,黛安娜就醒了。
    此刻,看着回忆里黛安娜吓了一跳,连带雷古拉也惊醒的场面,年满十四周岁的弗伊布斯和六岁的自己一起笑了。虽然,钝化剂让本来如同洪流般的快乐只像是溪流,但这点涓涓细流比起一片荒漠还是好上太多了。对抗药效的尝试成功了。这成功果然没让他觉得有趣,但并不再是无所谓——他抓住了这一点快乐。
    哨兵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