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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然

      落日沉没,明暗在天际交融,灰蓝天色笼罩着整片戈壁沙漠。壁垒在连绵起伏的沙梁中显现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寒风连同白日里的厮杀喊叫一同骤停。
    四下寂静一片,不远处的军营大帐架起火盆,点燃火把。暖烘烘的橘黄亮光可与疏疏落落的寒星平分戈壁秋夜。
    木柴烧的噼里啪啦作响,吊在上方的铁锅内滚滚沸腾的热汤给三五成群的士兵们带来几分暖意。
    一旁的军账大营帘子被掀开,千户长张景胜从里面走出来,朝地啐了一口唾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的怨道:“唾,他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就没这么憋屈!老子在前头冲锋陷阵,这帮狗娘养的在窝里当缩头乌龟...”
    “慎言!”总旗王木跟在后头,把手里干馍及时塞进张景胜口中,堵住他这张直言快语的嘴,回头望了一眼中军大帐,低声说:“姐夫,你不想活了!”
    “慎言个鸟蛋!”张景胜一手拿开嘴里的馍,怒气冲冲地摔到地上,白馍在土黄沙地滚了几滚,他大掌一挥,拍到王木头上,“你小子昏头了!这不是糟蹋粮食吗!”
    王木在背后小声嘀咕:“嘿,这不是你扔的吗!”
    张景胜拾起白馍往身上蹭蹭灰土,忿忿咬了一口,抬腿往哨兵帐篷方向走,“真他娘的操蛋!”
    一场仗打下来,一千来号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半,正是用饭当头,负伤士兵围在火堆旁手捧黑碗啃着发硬的干粮,个个因伤痛萎靡不振,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瞧见千户长远处走来,勉强打起精神,问了个好,张景胜拍拍小卒肩头,“大家都是好样的!我老张不会忘记每个兄弟,功劳簿上都记着呢!今晚补给送来,给大家伙加餐!等打完这仗,我请大家到酒楼敞开了吃肉喝酒!”
    这一番热血鼓舞比火堆还妥帖人心,士兵们纷纷拍手叫好:“誓死跟随张千户!”
    张景胜安抚完将士,继续往北走,到一处帐篷前,王木掀开帐帘,二人方进去。
    营帐不大,正中央支起的火盆能照亮帐内景象。
    军医正在给躺在草席上的伤患医治,战袍解开,浓重血腥味直冲鼻孔,左腹中箭,伤口极深,鲜血不断往外流将雪白里衣染了个通红。
    衣料与伤口皮肉粘黏在一起,军医用火烤过的镊子夹起布料一点一点地剥开,随着血衣揭开,尚在昏迷中的男子疼的微弱呻吟。
    “轻些!”承影用剑柄抵着军医的手,冷声吩咐。
    军医推开剑柄,不满的瞥了承影一眼,“要不你来?”
    “怎么样了?”
    进到帐内的两人,打消了承影要拔剑的念头。
    张景胜凑近一看,李偃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有进气无出气的,瞅着情形大为不好,他担忧的皱起眉头,“老钱,你可得把人给我医好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爹交代!”
    “伤的太重了,凶多吉少,”钱大夫低头正要往伤口上洒金疮药,一记寒光冷飕飕的映照在眼下,下一霎,锋利剑刃直直抵在了脖前。
    “医不好主子,你也死。”
    “竖子无礼!”钱大夫眼睁睁的看着利刃削断了他留了多年的胡须,登时气的吹胡子瞪眼,伸着脖子往前横,“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怕死吗!!不过,我告诉你一句趸话,这该死的人,他活不了!”
    这俩人,一个真敢杀人,一个真不怕死,要不拦着非得血溅当场。
    “嗳,承影兄弟,不要冲动!”王木忙不迭去拉承影,好言劝慰,“咱这大营可就他一个大夫,你要真把他伤了,谁给你主子治伤!”
    张景胜也劝道:“老钱,这孩子一根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钱大夫冷哼一声,继续给李偃上药包扎伤口,“我这里药不多,箭头不敢往外拔,要想保得住这命,就得进城去医馆里找大夫。”
    承影一听这话,收剑进鞘,迈步往外走。
    “来回一天一夜,等你请大夫回来就给他收尸吧!”钱大夫冷笑道。
    承影顿住脚步,遮在面具下的双眸再起杀意,“我说过…救不了主子,都得死!”
    “承影,别老喊打喊杀的!”张景胜也急了,忙道,“老钱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这到底该怎么救!”
    钱大夫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塞进李偃口中,“箭头留在体内,他撑不了太久,只得带上他一同进城方有一线生机。”
    “可他这个身子,路上颠簸...怕是不好吧?”王木接话。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赌一把,就看他的造化了。”
    钱大夫收拾了医箱,把手中的瓷瓶塞进承影手中,气昂昂道:“这是人参丸,能吊他一口气,不可多服,两个时辰一粒。”
    张景胜安排主仆二人跟着运粮队返城。
    夜色凄然,茫茫漠野极目望不到头,车队沿着来时留下的车辙迤逦而行。
    运粮的柴车简陋,岿然不动的身躯躺在草堆上也难免颠摇,忽然,气若游丝的李偃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寥廓无边的暮黑,正中伶仃挂着几颗雪亮寒星,不停的在眼前扭曲晃荡,他只觉天旋地转。
    李偃强撑着打量四周,一队高举着火把的士兵旁边正是一身黑衣,脸戴面具的承影。
    “承影…”李偃唤了他一声,低微的语音淹没在辘辘车轮下,承影没听见,他只好伸手去拉。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浑身疼痛异常,咬牙拽住承影衣摆拉了一下,“承影…”
    “主子!”承影惊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
    李偃翕张唇瓣,声如蚊呐,承影附耳过去,听他问:“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去城里的路上,您的伤严重,得去城里看大夫。”
    金簪刺入胸口的痛感犹在,李偃无暇顾及太多,紧锁剑眉急拽着承影衣摆,疾声切齿:“赵锦宁呢!!!”
    “赵锦宁?”承影一脸茫然,“主子,承影不知。”
    “这个毒妇…”李偃悲痛愤恨到极点,火光下的脸冷酷狰狞,“我定要亲手杀了她!”
    他要让她也尝尝这种痛入骨髓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