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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东都 第275节

      军医赶来一诊,才知苏将军得了“卸甲风”。
    也就是人在大汗之后,腠里不固,风邪易侵,使筋脉拘急,气血不通。好在抢救及时,让他缓了过来。
    儿子们都以为他没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次中风之后,人就特别容易疲倦,身体已大不如前,这才生出退隐之心。
    “阿爹,您别骂女儿,女儿是和玄铁一起给您送武器来的,春花姐也回来了。”
    父亲没戴帽子,花白的头发已变得稀疏,头顶上簪着的发髻也只有很小的一团,看上去让洛泱心酸。
    洛泱蹲在他的腿边,仰脸看着他,苏知远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只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拍拍:
    “都是及笄待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你娘知道吗?现在武器送到了,人也见到了,赶紧回去吧。”
    他想想又叹了口气:“你两位阿兄的事先别对伱娘说,万一还有转机,白白把你娘吓坏。等有了确切的消息,会派人送信回去。”
    “阿爹,您先来看看玄副将做的新武器!不用开城门,一样可以施行斩首行动。”洛泱站起来拉着父亲的袖子往外走。
    “斩首行动?”
    洛泱回头笑道:“就是趁其不备将史承雄杀了,没了头脑,这些由唐军和匪军组成的军队自然土崩瓦解。”
    苏知远跟着洛泱、元极上了城楼,入眼的是一台超大的弩箭发射台,上面竟然安装了三张大弓,左右两个绞轮,各有三名亲兵在推动绞轮。
    箭道上安装着的箭,足有长枪那么长,枪头似三棱箭头,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最奇的是,弩弦竟然使用铁丝绞成的。
    “属下参见将军!”
    玄铁瘸着腿过来,向着苏知远单膝下跪,热泪盈眶。
    第422章 弑子
    城墙头的三弓床弩一看就是个大杀器。
    苏知远站到床弩边,顺着箭槽看去,箭槽尽头还有个用于瞄准的望山,他心里生出了几许希望。
    洛阳说得对,史承雄虽有十万大军,但一半是史墨白趁北方旱灾招募起来的流民。军服穿得笔挺,却没机会正规训练。
    鄜坊军是被“清君侧”忽悠来的,未必坚定的跟着史承雄,稍有风吹草动,极易动摇军心。
    这也是史承雄眼馋苏家火器的原因:他太希望自己强大到让所有的士兵信赖。
    拿到火器、骗开关门、鼓动通州兵变,只要他们杀了朝廷的指挥使、指挥副使,同州军那些校尉也就只能跟着他们干。
    与同州城头遥遥相望的史承雄信心十足。
    史墨白放心将这等重任交给堂侄,也是他亲自布局已久,已胸有成竹的缘故。
    “报告大将军,苏家兄弟妄图逃跑,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那个苏四郎说,他要见您。”
    “逃跑?”史承雄从桌上抓起马鞭,咬牙切齿的朝那個窑洞走去:“谁想逃跑?两个人质有点多,打死一个,另一个就老实了!”
    四郎、五郎兄弟俩好不容易磨断绳子跑出去,很快又被反军抓了回来。
    抓他们的是鄜坊军,那军士骂道:“亲王篡权,囚禁圣人,你们食圣人的俸禄,怎么会死心眼帮亲王?”
    “虽然脑子长得像肠子,你也不能全装屎啊!圣人有病不能上朝,齐王那是奉旨监国,是克扣你粮饷、还是少发你冬衣?一帮土匪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五郎边挣扎边骂。旁边一位校尉嫌弃道:
    “说得很好,不要让他再说了,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四郎忙赔笑道:“我要见史大将军,只要将军保我们苏家平安,我可以去劝说父兄开关放人,并将火器悉数奉上。”
    “哦?据我所知,城头上当家的是你父亲与伱二兄,你的话......没什么分量吧?”那校尉不屑道。
    “不试试您怎么知道不行?”
    校尉对一个军士点点头,军士便跑去向史承雄报告。他拿着鞭子冲了进来:
    “哪个要逃跑?”
    “误会误会!不是要逃跑,四郎愿意回去劝父兄开关献火器。史大将军,我父亲是个牛脾气,但我二兄也是年轻人,只要您放我回去,我一定能想法劝他们改变心意。”
    反正四郎是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他知道以父亲的脾气,定不会为了他们兄弟俩做出背叛大唐的事,他必须回去再想办法。
    “哦?让你回去劝你父亲?”
    史承雄忽然有了个主意,他笑道:“让你俩都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拿你父亲来交换。若是他肯来,说明他会归顺我们大燕,若他不来,就算你回去也没用。”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下去,再拖下去只会等来援军。
    苏知远来,那就声称苏家已经倒戈,胁迫他们打开城门;苏知远不来,今晚军营便会暴乱,他们趁机攻城。
    史承雄离开,五郎嘴里的布终于被拔了出来,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那般瞪着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四兄:
    “苏元植,你是不是疯了?若不是你提议让你回去劝降,他们也不会提出让阿爹来换我们!阿爹他能来吗?他是一军主帅,他只要踏出城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管意味着什么,我们总不能这样坐着等死。”四郎郁郁道:
    “爹肯定是牺牲我们也不肯开关,但其实我们可以假意答应,等他们入关以后,我们再从后面夹击,长安城外有几万神策军,他们不肯来救援,我们就该逼他们出手。”
    “你这是什么怪想法?”
    五郎简直不能理解。
    不,他其实一直都不能理解四郎种种行为,只是因为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在他和洛泱眼里,四郎自带亲人光环,让他们都自动忽略了这种“不理解行为”。
    “我只求阿爹狠下心,千万不要来换人质。我们应该想办法让鄜坊军对他们产生怀疑,这并不是什么正义的圣战......”
    “你刚才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四郎冷哼道:
    “他们人多势众,朝廷调兵都要几天时间,说不定兵还没调到,圣上便已经坐着他的轮椅跑了。”
    五郎不说话了,不是他赞同四郎的话,而是与他根本无法好好沟通。
    同州城头很快收到了第二封箭信,要史将军本人来交换两位苏郎君。
    “阿爹,您不能去!您只要入了敌营,朝廷就会将您定性为叛国。”二郎看到信的内容,肺都差点气炸了。
    苏知远淡淡道:“刚才你们是怎么说的?一怕史承雄不在射程中,二怕他混在人群里。我若能过去,就能想办法将他引到适合床弩发射的方位。”
    这......这倒是真的。
    只是苏知远心里还有点私心没表现出来:
    五郎是夫人的心头肉,两人成亲快三十年,不是打仗就是轮值,能在家好好陪着她的时候不多,他不想让她伤心。四郎也是他们的儿子,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同时失去两个儿子,那还不要了夫人的命?
    自己这身体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能换儿子的命,那是他赚了。
    但这都不能说,他得悄悄的去,儿子回来,他便在敌营以死明志,朝廷里还有齐王,必能保住苏家。
    他不知道的是,他指望的齐王已经悄悄离开京城。
    李奏的目标是河中节度使,他公然抵抗执行齐王谕令,已经开了个很坏的头,现在除了刚上任的河东节度使柳公绰派人前往同州,其余节度使都没有行动。
    他得杀鸡骇猴。
    最重要的是,河中府离同州非常近,仅仅只有百里,比从任何一处调兵都更近。
    救援如救火,在洛泱出城以前,他就带着已在兵部亮明身份的八百玄冰卫出了城。
    “玄冰卫属巢县公李奏所有,所有用度由巢县公自行支付”,当年圣上亲自下的圣旨,兵部还发过全国通告。
    现在只不过将花名册正式报备,拿到身份证明而已。
    第423章 弑子(2)
    齐王李奏带领八百骑精骑,一人双马,星夜兼程赶往河中府。
    这八百人不久前刚和吐蕃兵在战场上磨炼过,从马蹄铁到火器,从更轻便的锁子甲,到用灌钢法和纯度更高的铁打造的钢刀,无一不彰显他们的特殊身份。
    他们腰上“玄冰卫传用”的鱼符,是神阙洞老指挥使八十年来的坚持,终于换来了朝廷的承认。
    当玄冰卫冲入节度使府邸的时候,李奏拿出自己的谕令让河中节度使大声朗读,直到他派去增援的河中军集结完毕才能停下来。
    调到了河中军,李奏又带着他的玄冰卫先行赶往同州。
    这天夜里,李奏与洛泱都不知道,他们已皆在同州星空下。秋虫在草丛里拼命嘶叫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星光闪闪烁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苏将军带着个亲兵出了军营,亲兵替他拎着酒坛,他要去邓将军灵堂前坐坐。
    两人是兄弟,也是亲家,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军营里没人觉得奇怪,反而认为将军这是真性情。
    苏将军坐在马上有些摇晃,酒还没下肚,就像是醉了。
    洛泱坐在油灯下仔细擦着她的鸯头匕首,那是很久以前李奏的,手上擦着匕首,心里却在想着父亲刚才说的话:
    “阿爹老了,你也长大了,他们兄弟几个阿爹都不担心,唯独担心的是你。将来若你真嫁入皇家,不争不抢,平平安安过日子才是长久。
    你的几位兄长,四郎品行不坏,只是他心眼多些,李娘子只怕管不住他。你让齐王给他找个无权无势无关紧要的职位,混一辈子也就算了。”
    不对劲啊!阿爹怎么提起四兄口气这样寻常?
    四兄、五兄还被关在对面敌营里,明日一早才出城送火器,还不知道斩首行动能否成功,阿爹怎么就像他们已经回来了一样?
    洛泱有些心神不宁,一不小心匕首划破了手指,她“嘶”的一声,伤口冒出了血痕。
    “小娘子,你手受伤了!我去给伱拿止血药。”邓春花忙站起来要去找药箱,却被洛泱拦住了,她肃色道:
    “春花姐,皮外伤没事。你别陪我了,快回家去陪陪你阿娘。若是见着我爹,就让他早点回来,若是没见着……你快快回来告诉我。”
    邓春花见她说得认真,也不和她客气,点点头快步出了营帐。
    “邵春!你来。”
    洛泱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找来纸笔匆匆写了两行字,又在邵春耳边讲了几句。邵春眉头皱成了疙瘩:
    “这不行,我不同意!对面是千军万马,二十人我们还能对付,可那是二十万。”
    “你别嚷嚷啊,若被我猜对了,传出去不但动摇军心,我们苏家整個亲兵营恐怕都会死于非命。若是没人知道,军营还有我二兄在,现在只剩他一位副将,他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所以,只有靠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