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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囤粮记 第125节

      王李氏被三番五次的危机害怕了,轻易不敢相信人,她心里忧虑细娘的心思是否纯粹,生怕细娘和人串通从而谋夺她的家财。
    木槿倒不像王李氏多疑。
    当然,她并非太相信别人,而是细娘被掳去山上许久,此时可不像现代有两个手机就能沟通,山上距离江梁城有二三百里地,轻易不能联系。
    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
    ——
    木槿看向前面的细娘,越接近家的方向,她的情绪越激动,后面居然抽泣起来。
    有个大娘出来倒泔水,像见到鬼一样看向细娘,竟然僵在原地。
    细娘眼睛里蕴满眼泪,扯开嘴笑:“大娘,是我,我回来了。”
    邻居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看向跟在细娘后面的百十号人,反而更加恐惧
    良久,她才扯出僵硬的笑容:“哦,是……细娘回来啦?当初你家出事,邻里们还觉得你也……没想到今日竟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我竟又家来了。”
    她见家里大门已经落锁,问过邻居大娘之后才清楚是叔伯来过。
    细娘在外漂泊许久,明明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仿佛过去半辈子般久远,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悲剧之后,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人。
    她看向王宝兴,又看邻居大娘。
    犹豫过后说道:“或许还要劳烦大娘替我给叔伯传个话,恩人们在此,我总不好走开。”
    邻居家规矩不像她家那般严谨,妇人出门几次倒不算大事。
    大娘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细娘,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木槿她们把牛车卸下,挤在小巷子里,排出长长的队伍,还有的人家直接停在巷子外头,盼着细娘的家人赶紧回来。
    来到江梁城,已经能够证明六个女人身后没有土匪,车队带着女人们单纯是不忍心把势单力孤的几人丢在路上。
    势单力孤又正值青春年少的美貌妇人,独自走在灾民堆里实在没法子保证安全。
    若运气好,或许勉强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无疑会沦为他人口中食物。
    现在细娘找到亲人,自己就不用继续带着她走,也能减轻路上的累赘。
    细娘的叔伯来的很快,看打扮都是体面人,就算不像乡绅和读书人,也是衣食无忧的人家。
    细娘见到亲人,顾不得矜持,飞快跑到他们跟前痛哭起来。
    她哭得太过凄惨,简直能够称之为肝肠寸断。
    车队里诸人乃至邻居几人无不动容。
    细娘亲眼目睹父母兄弟被杀、自己遭遇过世间最难以启齿的折磨,终于撑过所有的苦难坚强活下来,此刻见到亲人,恨不能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倾泻出来。
    过去好久好久,细娘的哭声方才止住。
    她三个叔伯脸上开始还有动容,后面居然是麻木,木槿不知道自己是否看岔了,总觉得他们脸上还有嫌弃的表情。
    细娘最年长的伯父拿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现在的细娘,再不是一年前轻盈俏丽的少女,居然有些妇人的情态,眼见围过来看热闹的邻里越来越多,她的叔伯怕丢人,索性打开大门准备往里头说。
    而王家村车队也在细娘的招呼下进门。
    二十几辆木板车把外院堆满,众人只好到里头说话。
    细娘几个叔伯皆为能雇得起佃农长工的小地主之家,情况与木槿家差不离,因为手中有余钱,所以几个叔伯总归认识几个字,说话时比平常人更显文邹邹。
    他们先谢过王宝兴。
    然后又问起细娘当时的情形。
    她家出事在夜里,几个叔伯在第二日方才听说,忍住悲伤给兄弟并侄儿们收尸,却不见细娘和他弟弟的影子。
    叔伯们以为两个孩子趁乱溜走了,发动邻里亲戚在江梁城寻了好几日却不见姐弟俩的影子。
    谁成想快过去一年,侄女居然回来了。
    细娘先将当时的情形与叔伯们说起,叔伯们皆满脸动容,大伯父甚至用衣袖拭泪。
    大伯父问:“那你是如何逃脱的?百岁去哪里了?”
    百岁即细娘的弟弟。
    “我与百岁被那群杀千刀的给掳到山上去了,百岁被他们杀掉吃了,我……”
    说到后面,细娘无力地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没有勇气说出当时的遭遇。
    两个年长的侄子已经死了,大伯父就盼着百岁还活着给老三留个香火,却没想到百岁居然被那群畜牲给吃了。
    看见细娘这副刚生产完的身形,又瞧她话里话外明显羞于启齿的意思,就算再迟钝的人都能猜出那群畜牲对她做了什么。
    小时候,叔伯几人对她疼爱无比,但此刻,他们不光没有心疼和怜悯,脸上反而显露出嫌弃的表情。
    细娘被吓得后退半步。
    她忍住所有的苦难只为活着回家,当受到侮辱时,她就会想想自己的亲人邻里,回忆少女时代的美好,用这段记忆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从未想过亲人会嫌弃自己。
    大伯父痛心疾首地用手指指向细娘:“你!老刘家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妇人,爹娘兄弟皆为贼人所害,你竟还以身侍贼,真令我蒙羞。”
    细娘百口莫辩。
    她哭着解释:“大伯,我没有,贼人已经被杀了。”
    “杀了?老天爷在上头看着,贼人死了之后就能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不成?老三和三弟妹半辈子的清白就被你个无耻妇人给毁了。你往后莫说自己是刘家人,刘家没有你这等失了贞洁的女子!”
    大伯父话里十分绝情,他们想让年少的细娘以身殉节,从而全了自己的清白与族人们的名声。
    此刻,无辜被害的细娘仿佛成为罪大恶极的罪人。
    作为真正的读书人,王宝兴虽然同样不甚看重像细娘这般妇人,却不觉得她们该死。
    若能选择,谁想受那等羞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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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议论
    是控制你的手段
    大伯的话如同坚硬的铁锤狠狠砸在细娘的心头。
    她从小就被父亲教导女人要保持柔顺贞洁的品性, 坚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大道理,当受到土匪侮辱时,父母的话不停回荡在她的耳朵里, 可看到锋利的刀尖,细娘居然忍不住动摇。
    她没有勇气在如花般的年纪选择死亡。
    细娘带着求救的目光望向二伯与四叔, 经历过重重艰难险阻之后, 她无比渴望家族的支撑。
    可惜二伯与四叔脸上是与大伯一般无二的冷漠与恨铁不成钢。
    大伯没有看侄女, 反而对王宝兴道:“有劳恩人送她回来, 真是家门不幸污了你们的眼。”
    面前老翁虽然浑身灰扑扑、顶多比寻常灾民强壮些, 但说话做事与寻常百姓不同,想必从前也是体面的乡绅人家,他们不敢太过怠慢。
    当然, 更怕人家嘲笑他治家不严、家里养出来个伤风败俗的女子。
    王宝兴不好与细娘有肢体接触,同为女子的木槿却不怕,她将细娘从地上扶起来。
    “那老翁你们打算让细娘如何呢?”
    有过分好奇的邻里居然扒到墙头看热闹, 细娘叔伯几人不停躲避窥探的目光, 仿佛细娘是他们洗不掉的污点。
    听到木槿说话, 几个叔伯居然瞥过头去。
    良久,细娘大伯父才勉强挤出句:“我家家事容不得你一个妇人插嘴, 就算有话, 也该与你父兄说。”
    他们甚至因为木槿的发声而对王宝兴的治家能力产生怀疑。
    在他们看来,女人永远只是男人的附属, 她们的使命不过围绕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转罢了, 当男人说话时, 压根没有她们插嘴的余地。
    王宝兴:“那我便也问你句,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细娘呢?”
    其中最年轻的男人道:“我刘家人人清白做事, 在邻里之间素有好名声, 结果出了她这个败坏族里名声的女子,委实家门不幸,为了保住老三的名声,且让她自缢吧。”
    若放在从前,如同细娘般失去清白的女子,要被族人们沉塘以示惩罚,他认为让侄女自缢,已经十分给她脸面了。
    而且细娘还有两个堂妹在家待嫁,若她失去清白的事被传出去,恐怕会阻碍堂妹说人家。
    听见他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语,木槿气急:“你们满嘴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要保住兄弟的血脉,但对待你们手足兄弟唯一剩下的血亲,却打算让她了结生命。我听不得大道理,只觉得你们想害死细娘好名正言顺吞了她家的家财。”
    当初赶路时,细娘曾说她家是本族里最为富裕的一户,家里有百亩良田并一座二进的宅子,父亲还在时,对几个叔伯帮衬颇多。
    按照律法,当父亲死去且无兄弟时,若有五服之内的族人在,由族里男丁优先继承财产,至于女子,则需要继承她家家财的族人给她准备嫁妆。
    因此,细娘并没有自家土地房屋的继承权,木槿气急之下说出的话难免带有主观臆断。
    大伯父满脸涨红:“你这妇人,胡诌什么,我不过为保住刘氏全族的颜面罢了。”
    在他们眼里,只有儿子活着才意味老三家的血脉没有断绝,细娘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们逃荒过来,路上见惯了生离死别,无论男女老少,多少人吃尽苦头仍然像棵野草顽强地生存。若细娘主动引来贼人以至于家人被害死,你们处置她也是应当的,可细娘本就无辜,你们把土匪所犯的错误通通加诸于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未免有欺负人的意思了。”
    “你这妇人净强词夺理,她失去贞洁就该死!”
    “从古到今那么多二嫁的女子,你就能打保票说自家祖上没有女人是二嫁而来的?若照你的意思,你们几个是不是也要先自尽再说,以免污了你家名声?”
    宋代之前民风开放,有些朝代的风气甚至比现代还要开放许多,南宋之后方才逐渐保守起来。
    这里虽然属于架空朝代,然而发展轨迹与木槿熟悉的历史出入不大,所以木槿才敢如此说。
    几个男人显然被她给臊到,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竟只剩下句干巴巴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叹。
    王宝兴再通情达理,他骨子里也是个封建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