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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8章 虫蠹

      「嘭!」
    随着一声重响,太原城门被重重关上。
    郝天挺脸色冷峻地转过身,接连下了一道道命令。
    他其实是很重视唐军的威胁的,早就说要完全封闭太原城。但阿合马一直反对,称要运送钱谷到燕京。
    两人想法的差别在于,郝天挺更在乎太原要守住,而阿合马更在乎尽早把钱谷运走。
    因为只要把钱谷运走,哪怕战事不顺,阿合马也可以说跑就跑。
    原话是「不必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不给李瑕钱谷与人口,他攻下的城池越多,他的兵力就越不足,负担就越重。」
    好在,阿合马终于遇刺了。
    郝天挺有时候都怀疑此事是不是自己干的。
    城中一座座仓库被封锁起来,原本被召集来运粮的民夫们全被郝天挺接管,用来增筑太原城的防御。
    世侯与理财大臣的不同,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呼。」
    安排过这一切,看着民夫们有序地在城头上布置防御工事了,郝天挺长舒一口气,道:「半年来,我今日才稍稍心安了些啊。
    「七郎。」郝天泽道:「你是不是太小心了,毕竟消息传来,连移相哥大王都说李瑕已经退兵了。」
    「等移相哥大王攻下了保州再说吧。」「你啊,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郝天挺道:「五哥,有件事我想交给你。」
    「什么?」
    郝天挺拉着郝天泽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我之前一直就有怀疑,如今出了阿合马遇刺一案,我更加确信了......」
    他缓了缓,试着压住了语气里的忌惮之意。「郝天益回来了。」
    「什么?」郝天泽大惊,道:「他还敢回来?」
    郝家与张家不同,张五郎降唐可谓是张家脚踏两只船,这次张五郎回来那是光宗耀祖。而郝家的老大郝天益当时可是差点被几个兄弟们害死。
    「他这次回来,是想要我们兄弟几个的命。」郝天挺低声道:「记得三哥的死吗?军情司的刺客做的,安知下一个是阿合马,还是你我?」
    「七郎,他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了,杀了他?」「他必然在联络旧部。」郝天挺道:「五哥去找到他。」
    「好。」
    「还有,今日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必然有军情司的人急着出城,可惜我来得晚了些。你派人查一查,可以从此处追查郝天益。」
    「你呢?」
    郝天挺叹息道:「我还得去与那些色目人周旋。--
    「郝大帅来了。」
    「有些军务,才得处理完就马上过来了,财相怎么样了?」
    「我也才刚到。」桑哥笑着抬起了手,道:「一起进去吧?」
    郝天挺不由问道:「是我招待不周了尚书方才去了何处?」
    「在城里四处看了看,财相不愧是能臣,征收了这么多的钱谷......比我来之前预想中的还要多得多。」
    随着最后这句有点深意的话,桑哥苦笑着摇了摇头。
    郝天挺若有所思。
    二人便这般进了阿合马休息的院落,还稍等了一会儿,才见有大夫出来,一边拎着药箱,一边纷纷摇头。
    「情形不妙啊不妙。」
    「若再偏那么一小寸可就坏了。」「可谓是死里逃生.
    郝天挺侧目看着这些大夫离开,方才与桑哥一道进屋。
    屋中有一股浓重的药味,阿合马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财相,这......
    桑哥上前,痛心疾首。
    阿合马竟不顾伤重,喃喃道:「国事.......危急.......交给.......你....你」
    「财相,还是少说两句吧。「亦都马丁上前劝了,又向桑哥道:「财相重伤,好在桑哥尚书来了,那不如山西钱谷转运之事便交给桑哥尚书?」
    桑哥不由面露难色,推拒了两下,没能推拒掉,只好应下。
    阿合马这个情况,他与郝天挺也不便继续待着,很快便退了出来。
    出来之后,桑哥左右为难,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郝大帅,我听说,运钱谷北上的民夫都被你征召了?」
    郝天挺原本彬彬有礼,以待客的态度面对桑哥,在这一瞬间周身气势就变了,眼神冷峻起来。
    「战事在即,这也是出于无奈。」「可是......」
    「桑哥尚书,一路远来辛苦,早些歇着吧。」郝天挺淡淡说着,迈步便走。
    本来大家利益无涉,还能客气。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桑哥独自站在那里,愈发苦笑。
    许多事,他也已想明白了,这是被人压了一个下马威了。
    他喃喃道:「阿合马啊,大汗可没想惩治你,只要你拿出一点赃款来.
    --
    「财相,郝天挺抛下桑哥自己走了。」
    亦都马丁凑到阿合马面前,这般说了一句。
    「果然。」阿合马问道:「把所有账册、信印、文书都收起来了?」
    「都收了,就在财相的床底下,桑哥再有本事在这山西地界,不会有一个人听他的。」
    「那就好。」阿合马笑了一下。
    他其实很清楚,大汗只派了桑哥来,便没有处置他的意思。
    但桑哥这趟来是想从阿合马身上掏点钱,阿合马是知道的,他不愿意,觉得很难受。
    他是察必的陪嫁奴隶,至于成为奴隶之前的日子他记得不多了,只知道自己的部落战败了,他成了战利品,后来,被人用一条羊换走了。
    再长大一点,有人用五吊钱买走了他,他便记得自己值五吊钱。
    到现在,他拥有的远远不止这个数了,他的钱多到子孙数代都花不完,可他就是不想花掉,只想看着它越来越多。
    就是忽必烈想让他掏钱,他也不愿意。他自觉已经为忽必烈赚了足够多的钱。
    因此,阿合马亲自策划了这场刺杀。
    他要让桑哥这个新得宠的理财大臣在山西狠狠栽一个大跟头,让忽必烈知道桑哥不足以替代他阿合马。
    「不过,有一点不好。」亦都马丁又道:「郝天挺封了好几个仓库,好像是想趁机补他的军需。」
    「什么?!」阿合马道:「那些是要给大汗的钱谷,没有我的允许,他怎么敢擅自动。」
    「现在他正好找到了借口,可以说战事紧急,财相又重伤不能说话,直接调用了钱粮,回头推给桑哥。」
    「战事紧急个屁,移相哥大王都说,李瑕已经退兵了!」
    阿合马思来想去,终究是不甘辛苦征收来的钱粮被郝天挺用来做无意义的防御,又吩咐道:「你去警告郝天挺,这批钱粮是大汗要的。每天都跟着他,盯住了...「
    --
    其后几日,阿合马虽然还在装病,却一直盯着太原城中的同僚们。
    桑哥确实是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孤家寡人待在太原什么都做不了,眼看运送粮草到燕京的时间越来越近,焦急得团团乱转。
    而郝天挺显然有动城中粮草的心思,暂时全凭亦都马丁盯着。
    阿合马遂开始考虑差不多要收场了。「财相,桑哥来求见了。」
    阿合马一听便知桑哥是来服软的,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桑哥进了屋中,却是看了亦都马丁一眼,欲言又止。
    阿合马遂以眼神让亦都马丁出去,之后便躺在那,开始了闭目养神。
    「财相,这些天,想必你的伤势已经好转了许多吧?」桑哥问道。
    「嗯。」
    「我出发之时,大汗一直与我说,你是可敦的部落里的人,他一直非常信任你,只是总有人暗地里说你贪了军需,让我看看帐本查清楚好给你一个清白,也让那些人闭嘴。」
    阿合马不答,仿佛伤势还很重。
    桑哥接着道:「我到了太原一看,你果然是我敬重的财相,并没有任何贪墨的举动。」
    阿合马终于睁开了眼,缓缓点了点头。
    桑哥却又道:「我就奇怪,那些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呢?财相如此清廉为什么还会有人指责?这几日我查来查去,查清楚了。」
    稍稍停顿了片刻,在阿合马的怒气涌起之前,桑哥抛出了一个人名。
    「亦都马丁。原来都是亦都马丁背着你,吞了数不清的财赋。将他的枉法之举上报大汗,就能洗清财相你的嫌疑......」
    阿合马依旧不悦。
    他懂桑哥的意思,但并不打算抛弃一直追随自己的亦都马丁,去接纳桑哥。
    然而,桑哥已递上了一份帐目。
    「这是我查出来的亦都马丁侵吞的数目,我保证完全属实,请财相过目。」
    阿合马勉强睁开病眼扫了一眼,表情不由僵住。他一直知道亦都马丁贪婪,但没想到能贪这么多。
    「财相。」桑哥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跪坐在阿合马的榻边,显得很虔诚,「亦都马丁做得过了,我和他不一样,我比他聪明,不像他这么贪,我也希望以后能向你学习。」
    他们这些人,说话一向都很直接,话到这里,桑哥干脆明说了。
    「处置了亦都马丁,让他把财产都交出来,对你、对我都好陛下也高兴,多好。」
    阿合马笑了。
    他觉得桑哥很聪明,巧妙地破解了他的考验。~~
    桑哥的聪明,让太原城中的一场风波就这般过去。
    郝天挺还在思考着如何借机完全掌握太原城的防事,阿合马、桑哥已经同气连枝地站在了他立场的对面。
    「郝大帅,这些民夫是财相征召的,为的是运送钱谷到燕京给陛下的。你扣留他们,担得起吗?」
    「这些都是山西的民夫。」
    「但不是你的。」桑哥淡淡讥讽了一句。他就站在阿合马的身前。
    而阿合马已经包扎了伤口,带伤坐在了椅子上,一幅忠勤为国的模样。
    郝天挺明白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语气一软,应道:「我只是因为财相遇刺之事担心唐军是否想要偷袭太原,万一太原有失,丢了这批钱谷,反而误了陛下大事。」
    他不过是找个借口,心里已很清楚,阿合马遇刺根本就是其自己策划的。
    「唐军?」桑哥道:「移相哥送来的消息看了吗?唐军已经退兵了,便说刘元礼,被重重高山与险隘卡着,能攻到太原吗?」
    郝天挺无话反驳。
    之前局势更危急时阿合马还在不停往燕京运钱谷,现在局势确实缓和了,他根本没有理由反对。
    这日只是在离开阿合马的住处时,郝天挺重重啐了一口,才有话说出来。
    「呵,这才立国几年,一群虫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