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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臣等日夜悬切

      朱祁钰给孙太后送礼,是给孙太后体面。
    他现在力主北伐,一切的政策,都在围绕北伐,若是孙太后带着勋戚们,给他捣乱,那他这北伐,必然不得安宁。
    他给孙太后面子,就是告诉孙太后,那些龌龊的心思,比如行刺、毒杀皇子、联合勋戚外廷架空皇帝、仗着太后之位干涉朝政等等,这些朱祁钰底线之内的事儿,不要做。
    否则朱祁钰一定以雷霆手段,将孙太后外戚一众,连根拔起。
    他不愿意内斗,不是怕斗不过,是怕内耗,无法北伐,无法给天下臣工万民一个交待。
    总体来说,土木堡之变,是大明之耻,洗刷这个血仇,唯有血仇血报!
    某个歼敌一亿的运输大队长,始终奉行一条,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结果虎踞东南了。
    朱祁钰作为皇帝,要力保朝堂不要出现党争,进而影响国朝大事。
    勋臣外戚一体,勋臣外戚互援,在朝堂上,并不少见。
    “太后。”朱祁钰对着慈宁宫的孙太后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了。
    孙太后颇为平静的说道:“皇帝辛苦。”
    “参见太后,太后万福。”一众朝臣在于谦的带领下向孙太后行礼。
    此时的孙太后坐在鸾座之上,却是目光流转,于谦居然来了。
    于谦以刚正闻名遐迩,何为刚正?
    就是从不献媚。
    于谦自从永乐年间进士及第之后,从来没有一次去参加过万寿节。
    朱棣在生日这天是看不到于谦的,这让朱棣非常生气!
    朱高炽也看不到,朱瞻基也看不到,朱祁镇就更看不到了。
    而这次于谦坐镇京师,统筹京师之战,又安排宣府诸多事宜,其贤名远播四海之内。
    于谦不来给她孙太后祝寿,她孙太后能说什么呢?
    大宴赐席那天,于谦就没有参加,而是去了大兴继续推广农庄法。
    正是这种做派,于谦才在外巡抚十九年,却始终做不得京官。
    于谦现在在京执掌牛耳,连皇帝陛下都时常问政,于谦之前的做派,这种清名,是可以继续维持的。
    于谦从来不愿意参加这种宫廷酒宴,也不愿意参加万寿贺岁之事。
    但是今天,于谦来了,还带着群臣们行礼,献礼。
    她知道,这是陛下给她的体面,毕竟是尊亲。
    孙太后深吸了口气,笑容满面的说道:“众爱卿辛苦,平身。”
    “皇帝陛下贺礼!东坡古砚一方。”兴安高声喊道,拿着一方古砚递给了孙太后。
    孙太后拿起了古砚,端详了许久说道:“皇帝有心了,宫中藏砚,多为东井藏星,像这等素心雕龙之好物,朱砂鹊眼、紫袍金带,实属罕见。”
    “德比颛顼,却也是刻的,极为周正。”
    于谦等一众朝臣听闻之后,面面相觑,但是却不敢吱声。
    “少保、兵部尚书于谦贺礼,松鹤延年祝寿百鸟朝凤木刻一副。”兴安再次高声喊道:“太子太傅、华盖殿大学士陈循献桑柘郊原邻舂社饮图,一卷。”
    “文渊阁大学士…”
    兴安陆陆续续的高声报着礼单,而这次的礼单冗长,半个多时辰之后,才陆陆续续献完,缓缓的退出了慈宁宫。
    “陛下,那方砚是假的吗?”于谦跟在朱祁钰的身后,有些疑惑的说道。
    朱祁钰自然知道于谦要说什么,摇头说道:“那方砚,是真的。”
    “那是内官购置,走了眼,买到了赝品啊。”于谦眉头紧皱的说道:“东坡古砚,苏东坡苏轼,是宋神宗臣子,而宋神宗姓赵名顼,按照避讳之事,东坡古砚上,怎么会有德比颛顼这样四个字呢?”
    颛顼是三皇五帝之一,德比颛顼,出现在任何古砚上,都不奇怪,唯独不可能出现在东坡古砚上。
    “德比颛顼,是朕让人刻的。”朱祁钰却是负手而行,告诉了于谦实情。
    古砚是真品,那行字则是新刻上去的。
    于谦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是陛下的万寿节贺礼。他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于谦开始还奇怪,为何陛下送一方古砚还神秘兮兮?
    但是这时他才完全明白了,这古砚送的到底是何物。
    这不难理解,古砚新字,是有寓意的。
    如果说这皇帝位是古老的,那行字是新的,就是陛下这个皇帝,是既定事实了,太后不要太过于纠缠此事了。
    连于谦都进宫献礼了,这多大的面子啊!你要是不体面,那大家都别体面。
    于谦为什么进宫?
    眼下农庄法,利益损害最大的就是勋戚。
    这勋戚觉得自己委屈,好不容易侵占的地,这就被皇帝以农庄法给收走了,他们自然是不乐意。
    受了委屈,自然要找家长,那孙太后现在就是家长。
    稳住了孙太后,勋戚们无法形成合力,才可以顺利的在京畿推行农庄法。
    孙太后虽然出身布衣,但是也做了这么些年皇后、太后了,自然能看出来这物是真的,只有字是新的,所以才会说,德比颛顼,却也是刻的极为周正。
    也算是当着群臣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朝大学士们,谁不知道宋神宗叫什么呢?
    古砚新字,太后也认了,毕竟礼孙太后收了。
    陛下是锐意进取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陛下并不是拿不起刀,只不过是眼下北伐才是大明的主要矛盾,党争一起,大明北伐之事,又何从谈起呢?
    于谦连连感慨的说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陛下圣明。”
    于谦这段话的意思是,兵器,是主杀伐的不祥之器,万不得已才使用它,胜利了不自鸣得意,如果杀了人,还自以为了不起,那就是喜欢杀人。
    凡是主杀伐,而对杀伐乐此不疲,就不可能得志于天下,得道多助,失道则寡助,则失天下。
    这段话,也非儒家经典,乃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
    于谦讲的道理和陈循讲的道理,向来不太相同,大家都讲仁恕之道。
    陈循则老是说什么敬天爱民、钦天命、法祖宗、正伦理、笃恩义、戒逸乐,这类修身之事,一套一套的念经,念得朱祁钰头皮发麻。
    劝仁恕,却始终局限于念经的范围,念来念去,连陈循自己都懒得信了。
    于谦跟随着陛下又说起了另外一事,俯首说道:“陛下,臣等窃闻,古者天子一后三夫人九嫔,所以广储嗣也。”
    “今陛下仰承宗庙社稷之重,远为万世长久之图,而内职未备,储嗣未蕃,亦臣等日夜悬切者。”
    于谦问的是选秀女的事儿,这件事朱祁钰喊停了。
    这礼部衙门有司,都是一脸懵,前线打仗和皇帝纳妃,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这种事,陛下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眼下仗打完了,这选秀女之事,是不是可以继续推进了呢?
    广储嗣,皇帝多生孩子,那是皇帝的义务!
    皇帝储嗣就一个,那朝臣自然是日夜悬切!
    这皇帝就一个朱见济子嗣,太少了,朝臣们日夜悬切,密切关注陛下选秀之动向。
    盯着陛下,不要逃避生娃的责任!
    作为皇帝是不可能有错的,但是没有孩子,那就是天大的错。
    “太祖高皇帝曾谕礼部慎选九嫔事例,一后三夫人九嫔,而罢九嫔,朕自然不忘皇明祖训。”朱祁钰首先强调了下。
    选妃子可以,选九嫔、选宫女不行。
    朱棣都不敢违背祖制,只好天天去朝鲜折腾美女入宫。
    这件事,最先破坏祖制的,自然是大明战神朱祁镇了。
    他搞过大选秀女之事,结果搞出了大乱子。
    正统七年,朱祁镇亲政了,立刻就有了传闻,皇帝要选秀女了!
    民间相传,谓朝廷欲选用女子。
    凡有女之家,没有许配的人,不选择女婿就为婚配,及笄者,不备六礼就赶紧成婚。
    甚至还有把女儿们,藏在亲戚的家里。
    京师如此,传之天下,惊疑益甚,朝臣鼓噪,上亏圣化,下败彝伦。
    闹到什么地步?
    女子七八岁到二十岁,没有不婚嫁的,没有不择婿的!街上结婚的人,摩肩接踵,跟抢劫一样!
    甚至害怕官府禁婚,趁夜举办,把生米煮成熟饭,先把事办了再说。
    大明上下,无问大小、长幼、美恶、贫富,都以结了婚为幸事,远到山野乡村,近入士夫诗礼之家,都不能幸免,乱糟糟的如同兵祸。
    这事闹得多大?
    是谓千里鼎沸,男女失配,长幼良贱,不以其偶,官府不能禁,礼乐崩坏江西、闽广,极海而止。
    为何如此?坊间谣传,皇帝要选三千宫女!
    最后,朱祁镇的确是选了三百宫女入宫。
    百姓这么大的反应,是有道理,因为并非选一后三夫人九嫔,而是入宫做宫女,这做宫女,只有部分女户,免除部分的徭役。
    等同于强抢民女。
    朱元璋皇明祖训里规定了此时,一后三妃,连九嫔都不让设。
    朱祁钰想到了自己的泰安宫,所有全都用上,也住不了三百宫人啊……
    朱祁钰的意思很明确,可以选,但只能选一点点,
    可以选,但是不能闹出乱子来。
    “陛下,原来是顾虑这个。”于谦这才知道,陛下是担忧有人因此借机造谣生事,同时惹得内外鼎沸。
    他笑着说道:“陛下是选婚,是一后三夫人,而不是选的宫人伺候,张皇榜名告天下,则谗言不可进也。”
    “若是陛下不放心,交给礼部尚书胡尚书便是。”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就照办吧,朕也有一个人选了,就不必要大动干戈了。”
    “民间选一女子即可,没必要折腾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