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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以后,都说给我听。」

      他的山根很挺,但是上头布满了细小圆润的汗珠,厚厚浓密的瀏海盖住他的眉毛,却隐约看得出来修得很乾净,一点杂毛都没有,可见他是个爱乾净的男孩。
    「姜在灿。」姜在灿的脸在她盈满泪水的眼眶中有些模糊。
    「嗯。」他垂着眼,睫毛端处几乎要碰触到她的脸颊。
    她学着他也垂着眼,只是挤压到泪水,滴落了下来,带着哑音问:「为什么不说?不说不是你做的?」
    将未来与现在交织在一起,混乱如麻,唯一只清晰记得那一身令人屏息无法呼吸的鲜红血色。
    也许他思绪有些模糊了,忽然自嘲轻笑一声,「说了有人会听吗?」
    说了有人会听吗?不会,从来没有人听过。
    双肩上背着杀人犯的儿子,是他不可逃脱的命运,他独自一人行走,像隻高傲的黑豹,不低头不认错,沉默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即便那个枷锁几乎压得他窒息,他还是会咬着牙撑过去,开口求助只会让他更加遍体麟伤而已。
    「有的。以后,都说给我听。」
    她泪眼婆娑承诺他。
    她感觉到姜在灿压在她身上的身体微微僵住,掀起薄薄的眼皮,似乎是想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碰〞地一声。
    郑静还没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就被这个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转动脖子转过去,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郑静!」是裴书奇的怒吼。
    她第一次觉得裴书奇吼着她名字的声音是这么美妙的。
    「书奇!」看到他,终于将她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都放下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那个她已经经歷且庸庸碌碌的未来里,裴书奇始终扮演着她的心灵寄託。
    从裴书奇的角度看过来,只看到倒塌的密密麻麻铁製架子中,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空气中除了沉闷的霉味,还参杂着一丝血腥味。
    宛如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郑静!」他发疯似的衝过来,徒手推开铁架子,架子很重让他扳开的很吃力,手臂上甚至被尖锐的边缘划伤出长长口子。
    直到跌在郑静与姜在灿身上的架子终于全部被扳开,姜在灿也支撑不住侧了个身趴在地上,背部一大片都是红色血跡。
    裴书奇连看也没看地上的姜在灿一眼,看到她手掌心的伤,气得眼睛发红,「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都急疯了!要不是我没有遇到正要离校的班导跟他问了废弃社团教室的位置,你跟这个傢伙就要被关在这里一整个晚上了,你知不知道!早跟你说不要太接近他了,一定没有好事发生,你偏偏不信!」
    「书奇!快!姜在灿他伤的很重!」
    郑静根本没将他气急败坏的话听进去,姜在灿背上的血让她惊恐不安,抓住裴书奇的手哀求着他。
    「他伤的重不重关我什么事阿!」
    「书奇!是我拉着他来这里的!是我的错!」见裴书奇不肯配合,她急得已经乾的泪水又开始打转。
    「你!」他竖目圆睁,觉得自己刚刚的苦口婆心都是白说了,看看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姜在灿,只好说:「现在连保健室阿姨都下班了,我们只能带他去附近的医院。」
    他动作粗鲁的揹起已经没有意识的姜在灿。
    郑静连忙点头,没有忘记弯腰捡起自己与姜在灿的书包,立刻跟上裴书奇。幸好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医院,飞奔进急诊室后,护士医生见他们三个学生满身是血也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检查伤势。
    把姜在灿放在病床上后,终于卸下重担的裴书奇气喘吁吁,一身都是汗。
    护士把姜在灿的衣服脱下来,露出他消瘦且满是血痕怵目惊心的后背,可见铁製架子倒下来时力量有多锋利。
    郑静死死咬着下唇,觉得都是自己害姜在灿受伤的,心里难受的像心脏正在被坏掉的自动门挤压,进不去出不来。
    「有没有办法连络到这位同学的家长?伤口有点大,可能要缝几针。」护士消毒伤口,将上面的血清洗乾净后,温柔说道。
    郑静点点头,从姜在灿的书包拿出他的手机,犹豫了一下,毕竟是别人隐私,况且他爸爸身分特殊,总觉得有些不安。
    一旁的裴书奇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手机,露出邪恶的笑容,「我来打,嘿嘿,我要看姜在灿手机里有没有存什么大奶妹的照片!然后我就可以拿去学校炫耀了!」
    「幼不幼稚!你手机里存的贫乳妹,我都没拿去炫耀了。」郑静瞪眼把手机抢回来。
    「我哪有存贫乳妹!喂!郑静,你哪时偷看我手机的!」
    裴书奇满脸涨红嚷着,她懒得理他,拿着手机走到无人的角落,一滑开萤幕,桌面是蓝天白云,乾净简洁,点开通讯录,竟然只有两个号码,一个写着警察局,另一个上头则是写着……
    那个人。
    郑静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通讯录上面依旧只有两个号码。
    〝那个人〞会是姜在灿爸爸的电话吗?
    她抱着尝试且忐忑不安的心情点了下去,画面显示正在拨打中,紧张的满掌心都是手汗,几乎要拿不住手机。
    〝嘟─〞
    〝嘟─〞
    〝您拨的号码目前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听到这句语调平稳的官方女声,郑静顿时松了口气。要是对方有人接听,她还真的不知道的一句要说什么才好。
    她望着只有两个号码的孤寂通讯录,挑了挑眉,偷偷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输入进去,名字打上郑静两个字。
    输入完毕之后,她走向护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他家人没有接电话。」
    「看你们的制服是延荣高中的学生?需不需要帮忙通报学校?」护士一边帮姜在灿上药之后,一边问。
    「不用……是我们自己不小心受伤的。」郑静尷尬地搔搔头。
    裴书奇眼角扫了过来,然后瞪大眼睛,一把抓住郑静的手,着急的说:「你手受伤了!」
    被他这么一讲,她也后知后觉感觉到掌心传来疼痛,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被划伤的地方微微翻出里面鲜红的肉,渗着血。
    「难怪觉得有点痛。」她恍然大悟。
    「过来,擦药!」裴书奇语气强硬,粗鲁拽着她去找护士擦药。
    看来他是真的很生气,把她的手腕捏得紧紧的,手腕上都捏出一圈红印子,就像带着红色手鍊一样。
    他强押着郑静坐在椅子上,盯着护士给她上药。
    「书奇,你手也受伤了。」郑静看着他手臂上也有一道伤口。
    「你先给我坐好!」他制止住她乱动的手,表情凶狠,「我只是小伤,你先擦完药我再擦就好!」
    郑静深深凝视着他,他也不容退让的瞪着她。
    『郑静,你这个贱人,你究竟把书奇当成什么?工具人吗?』曾经有个女人这样无情的骂过她。
    书奇对她来说是什么?而她对他来说又是什么?
    郑静始终知道只要她一回头他就会在那里,但她却不能不往前走。
    他们之间没有正确答案,彼此伤痕累累,最后解出一个迂回的圆周率。
    是谁不放手,还是谁眷恋温柔不肯走?
    「书奇,未来我们……」
    「闭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他不等郑静说完就凶狠的打断。
    她将未说出口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护士帮两个人都上完药之后,贴心叮嘱这几天不要碰到水,又转身去帮忙其他病患,裴书奇直直瞪着郑静被包的像流星拳的手掌。
    「郑静,我叫你不要靠近姜在灿,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郑静抿了抿嘴,闷闷的说:「今天是我找姜在灿去社团教室的,他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裴书奇绷着脸,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什么,死心眼就是认定都是姜在灿害的。
    「还不是你们都没人肯来帮忙。」郑静别过头,倔强哼了一声。
    「还敢说!谁叫你要自愿加入阿!头壳坏了吗?明天就去跟班导师说你要退出!」
    她知道裴书奇这样恶声恶气劝她退出都是怕她再受伤,心里像熨斗烫过暖暖的,温度刚好,不过仍旧固执的撇嘴,「我才不退出。」
    「你!」他又再次被气得说不出话,
    郑静朝他吐舌。
    「郑静!我真的没见过像你这样脑袋装屎的人!」他在急诊室咆啸大吼。
    书奇,未来我们,都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吧。
    这是她未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