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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血磨盘]第十八章好人与坏人只有一

      血磨盘,第一街。
    人类的妇人跪在地上,单手摁压男孩的脑袋,迫使他的额头也碰着地面。
    “求求您,黑曼巴大人。求求您了……”她呼号着,烈日晒得她汗如雨下。
    “……抬头。”蛇一般的声音,黑伞的阴影之下,雄性夜兔蹲了下来,单手擒住男孩的下巴。
    男孩的双眼惊恐,喉咙咕嘟着,仿佛要咽下尖叫。
    黑曼巴面无表情,他左右端详了一会儿,命令道:“张嘴。”
    男孩一僵,似再也忍不下恐惧,胡乱挣扎起来,手臂甚至无意间打到了黑曼巴的脸上。
    “你在做什么!”妇人惊呼着,手掌极狠地拍上他的脑袋,发抖地望着黑曼巴,“啊,您、我,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这个无知的孩子吧!”
    黑曼巴站起来,眼神极深,却也没有别的动作。
    “……张嘴。”他只是重复道。
    “是、是!”妇人慌张地抓住男孩,强行将男孩的嘴掰开。男孩的牙齿因惊恐而战栗着,尖锐之处甚至将妇人的手指刺出血来,而那妇人却不管不顾,只是讨好地仰望着黑曼巴。
    嚓。极微弱的声音。似有什么小片的东西,飞进了男孩的嘴里。
    妇人急切地将男孩的嘴合上,见那小小的喉咙咕嘟得动着,眼里忽地流下泪来。
    她的额头咚得砸着地面,膝行着亲吻黑曼巴的脚背,大声叫道:“【先驱·黑曼巴】啊,荣耀归属于您,愿您接纳我虔诚的忠心!”
    “我应允。”黑曼巴说。
    他的手指上已是去了一块皮肉,鲜血汩汩流淌。不过,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如往常转身离开,好似神明回应了信徒的祈愿。
    而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那妇人也仍是跪在那里。
    黑曼巴慢慢走在街上,见到他的人无一不鞠躬行礼,只有前方一人敢于站在那里。
    雌性夜兔的碧眼闪着寒光,阳光之下,她的皮肤雪白,宛如一朵怒放的冰莲。
    嘴角不自觉地扯动。他只单单是被看着,喉咙便不禁干渴起来,头脑中浮现出了猩红的画面,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竖起,兴奋得现在就想掐住她的喉咙。
    “阿·迦·叶。”他低声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不记得,我有允许你这样称呼我。”她的声音冰冷。
    “是吗?可我偏要那样叫你。”黑发飞扬,黑曼巴的眼中满是轻蔑,“阿迦叶,你的不愉是我的喜悦,你的苦痛是我的良药。早知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该更早杀了他才对。”
    “你这家伙——”阿迦叶的银牙咬得死紧,拳头攥得关节发白,如闪电般劈了过来。
    然而,旁人无法捕捉的高速,在夜兔眼中还不如飘落的树叶。
    只是眨眼间,袭击者便成了被袭击者。阿迦叶趴在地上,发出颤抖的闷哼,黑靴踩着她的脊骨,大手拽着她的头发。
    “太弱了。”黑曼巴居高临下,一脸失望,“我都已经杀了他,你怎么还是这么弱。是不是我杀的还不够多?333个小精灵加起来,似乎才与一个【蝎针】等同。”
    阿迦叶的瞳孔缩小,她咆哮着,疯狂地挣扎,但黑曼巴抓着她,宛如屠夫抓着砧板上的鱼,使她的一切动作都是徒劳。
    敷衍。黑曼巴想到。她仍是在敷衍他。
    上一次,也是这样。即使夺去了她在意的生命,她的战斗也并非饱含恨意——不,应该说,一丝恨意也没有。
    她的“复仇”,从来只不过是遵循着这世间的道理,认为该有一场复仇之战而已。
    输赢?不在意。如何才叫复仇?似乎也无所谓。就好像,她只是在通过战斗发泄,从不认为复仇本身有什么意义。毕竟,生灵已去……
    嗯?等等,是这样吗?
    黑曼巴思考着,忽然觉得手下的挣扎一停。
    他望过去,那双碧眼里的杀意已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怔愣。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那里,有鲜红的血液淌过指节,蜿蜒而下,滴答地落到地上。
    阿迦叶忽地咬紧下唇:“黑曼巴,你难道又仗着夜兔的恢复力……”
    之前,阿迦叶曾对神威这么说。
    「就算你杀掉黑曼巴,就算你杀掉血磨盘的所有领民,也无法获得这片土地。聚集在这里的是罪犯、是流放者、是亡命之徒,却也都是【信徒】。」
    「四年前,【夜王·凤仙】死后,光明照耀大地,夜之子民无处可去。然而,【黑曼巴】力挽狂澜,血磨盘的一切,皆是由他赋予生命。他的功绩使他被赋予了【先驱】的称号,血磨盘的领民供奉他、向他祈祷,视他为神明在人间的化身。」
    「想要成为血磨盘的领主,你要杀掉的并非黑曼巴,也非血磨盘的领民,而是【先驱】这一信仰。」
    【先驱】是神,【先驱】是万物之始万物之终,【先驱】就是绝对正确的一切。
    甚至,有传言,【先驱】赐予的血肉可以包治百病。然而,【黑曼巴】这具身躯,实际上也只是普通的夜兔而已。
    鲜红的血液,顺着黑曼巴的指尖滴答。【啖其血肉】这样过分的要求,他明明可以拒绝、明明可以澄清,但是……
    黑曼巴望着阿迦叶,说:“领主本该爱护他的子民。”
    阿迦叶的呼吸一滞。
    爱·护·子·民?
    她捏紧拳头:“蝎针,他本是第一位追随你的信徒。第十街的小精灵,又岂不是你的子民?而我,难道不也是血磨盘的战士之一?黑曼巴,你明明是仁慈的领主,却又为何——”
    “再仁慈的领主,也不会将背叛者称为子民。”黑曼巴说着,却放开了她,眼中若有所思,“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你为何总是无法认真。嗯,幸好……”
    他瞥了眼挣扎着爬起的阿迦叶,面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来。
    “你,现在有空吗?反正,你也做不到你想做的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跟我来,怎样?有礼物送你。”
    阿迦叶的身躯顿时绷紧,双眼一片血红:“礼物……小精灵!黑曼巴,你不会又——”
    “你小瞧我了。”他嗤笑一声,“放心,不会送你同一件礼物的。我可不是那种没有创意的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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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曼巴正背对着她。如果现在出手的话,说不定能取得他的心脏。
    二十一次。阿迦叶第二十一次伸出手,指尖离他的衣物只有几厘,却又缓缓放下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你真能忍。这样的‘破绽’可并不多见。”
    “……你这是,送礼的态度吗?”
    “不知道。我送过礼物的人,只有你。”
    黑曼巴说着,忽略了阿迦叶咬紧的下唇,站定在一道有三米宽的铁栅栏之前。
    栅栏的背后,满眼都是五彩斑斓。虚假的阳光之下,鲜花难以置信地蓬勃绽放,似在举行一场华丽的舞会。就算是再不喜欢花的人,也不得不赞一句热烈的生命。
    血磨盘并没有植物园这样的公共设施,任谁也想不到,这便是血磨盘的领主,黑曼巴的宅邸。
    雪白的大理石荧荧闪光,颜色润得仿佛不像石头,倒像是啊呜咬下去的奶油蛋糕。
    阿迦叶曾经很喜欢来这里做客,直到……
    “进来。”蛇一般的声音。黑曼巴将黑伞靠在玄关,稍稍松了领口的几颗扣子。
    阿迦叶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缓缓迈步,踩在软绵绵的门垫上,觉得好似陷入了一片毒沼。
    阵阵寒风掠过阿迦叶后颈的汗毛。黑曼巴极为讨厌炎热,他宅邸的冷气总是打得很低。
    她颤抖了一下。
    她一定会输。本能已做出预言。
    但是,她并不在乎输赢。
    第一是因为她本就没有什么好输的了。名誉早已在多年以前被她的亲手玷污,灵魂也因罪孽而肮脏透顶,仅仅剩下这具行尸走肉的躯体。而第二,就像战斗不是杀人的唯一方法,必输,也并不代表无法达成目的。
    曾经,蝎针是信仰【先驱】的。即便不将他看作神明,也将他看作半神的领主。
    但是,当第十街的小精灵们输掉了性命、当【先驱】亲手打破了规矩,在那之后,蝎针只将他视为【黑曼巴】,是对自己有恩的、与自己平等的、众生之一。
    如今,蝎针也输掉了自己的性命。其下属第十街的领民,家中至少都砸坏了一台电视机。而火镰,那位【神火】战士的口中,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先驱】二字,似乎连光是吐词,都会脏了周围的空气。
    与神开战,没有胜算。
    然而,若是,【先驱】犯了大错,那么,信仰他的领民们……
    “你在想什么?”不耐烦的语气,“别发呆了,进来。”
    阿迦叶尚未决定是否要踏入毒蛇的巢穴,黑曼巴便一把拽住了她,将她踉跄地扯了进去。
    他抓着她,穿梭在好似迷宫的宅邸。他的耐心不多,比起快步走着,倒更像是在奔跑。
    阿迦叶头晕目眩,雄性夜兔的力量好似湍流,要将她扯进深深的海底。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未愈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跑动间,又有阵阵冷风,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似要吸走她浑身的热量,将她变为一座冰雕。
    “等、等下、啊!”
    她微弱地痛呼着,黑曼巴却也并未停下,只是手臂陡然用力,改拽为抱,跳跃前行。
    咚咚、咚咚、咚咚。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
    “机会只有一次。阿迦叶,你还不出手吗?”
    胸腔震颤,嘲讽的声音。
    阿迦叶咬紧下唇。
    “……不准那样叫我。黑曼巴,你的性命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喉结,感受着血管在她的指下脉动,“你明知道,血磨盘的大地上,无人能够杀你。你明知道,我想犯下的,是比那要沉重百倍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