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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

      s城的机场航站楼去年刚刚竣工,底层与城市地铁对接,地面建筑采用了大量大跨度钢结构,远观好似翻滚浪花中的贝壳,富含浓浓的浪漫气息,屋顶的透明天窗和四周的玻璃幕墙构建了全通透的开敞效果,让人置身其间时颇能享受到几分光影变幻的奇妙感受。
    搭着手扶电梯随人群缓缓升入大厅的江雪,此刻仰头看午后阳光隔着玻璃顶棚透洒下来,目光不禁有些沉迷。
    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颤动,“我在二层的咖啡厅。”
    问明方向,匆匆赶过去。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就那么简单地看到他,坐在寂静的一角,面前的咖啡杯温暖圆润,手中细长的香烟袅袅地明灭,右手正不经意地翻看着什么,丝毫不介意路人有时投过来的惊艳目光。
    离开凉山城的阴霾气氛,阳光下的他又成熟了几分,全然不复一年前的阳光与羞涩,更多的是一种历经世事之后的淡然。
    定定神,江雪稳步上前,想让自己也表现得淡然些,“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彭然抬头看见是她,“江老师,”黑曜石般地眼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好意思的是我,麻烦你赶这么远的路,请坐吧,喝点什么?”
    欠欠身坐下,依旧要了杯绿茶,面对让她紧张的状况,还是熟悉的饮料能够帮助自己沉着应对。“刚从凉山城过来?”
    “嗯,”看着他优雅地掐灭手中的烟蒂,江雪心中又是一阵狂跳,“买的联票,所以只有转机的两个小时可以跟你见一面。”
    “没关系,我下午没课的。”故作轻松地笑笑,在他前保持冷静似乎格外费力。
    “上次你们走了之后我有试着去与妈妈沟通,只是……”彭然歉然地笑笑,“她似乎对陈子轩的母亲成见颇深。”
    江雪的心微微一沉,还是很坦然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上一辈的事情,孰是孰非已经很难说清楚了,”看着他优雅地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江雪又是一阵没有来由的心悸,愣着神半晌没有说话。
    “这次约你见面,主要还是想尽我所能地弥补爸妈给陈家带来的伤害,”彭然倾身从沙发的扶手边拿起刚才翻阅的一本看似有些年月的记事本,“这是我爸的日记,关于财产的处置都有记录,如果我妈最后真的闹到法庭上,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江雪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那本册子,“这样好吗?你妈妈那边……”
    彭然无奈地笑笑,“她就是看了这本日记才决定找陈家麻烦的,多少还是有点不服气吧,我看了倒是觉得明白了很多事情,”长长的手指抚上额角,“担心里面的某些内容陈子轩不好接受,想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才最合适,我只是不想让爸爸走了都不安心。”
    这次重遇,江雪觉得彭然变了,说不清变在哪里,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在点点滴滴,分分毫毫的地方都让人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谢谢,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好好保管这本日记的。”此刻,除了感谢,似乎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哪里,”依旧淡然地笑笑,“是我应该感谢你才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沉默的空气中,温暖的阳光依旧灿烂,周身往来的人们依旧匆忙,两个人的命运却在这浮浮沉沉的轨迹中交错、离别,咽下一口绿茶,江雪的心中泛起一股苦涩的滋味。“彭然,我……”对面的男孩,或者说男人放下手中把玩的咖啡杯,用诚恳而温柔的目光直视着她,心中的一切顾虑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你,怪我吗?”
    似是终于明白她的意思,那清澈而真挚的眸光折射出笑意,没有任何的隐瞒或者逃避,“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第一次觉得言辞这么无力,江雪的鼻腔泛起一股恼人的酸意,“对不起。”
    “别当真,江老师,”他又低头浅浅地抿了口渐凉的咖啡,“说一点都不怨你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当时那么认真。”
    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试图把眼眶中拥挤的感触硬硬地憋回胸口。
    彭然眨了眨眼睛,换上几分正经的表情,“可我现在想开了,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歌都唱过,不是吗?‘成长的代价’罢了。”
    “我,”她迟疑着,“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也替子轩说声‘对不起’。”
    “不必了,”彭然的眸光闪动,“他后来有跟我爸说过那晚的事情,看过这本日记,我已经能体会他的感受。”
    原本那么多的歉意、心疼,就在这淡淡的了然之后,重重地压回了江雪的心中,成为一座埋葬往事的坟墓。
    “虽然有舅舅一家照顾,可一年前刚去国外的时候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学着适应。”彭然轻轻地将瓷杯放在碟子上,清脆的撞击声让她回神,“特别是申请瑞士的商科,却完全没有学过德语。你也晓得我是那种很爱热闹的性格,去到那边突然就成了哑巴、聋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静静地,这喧闹的航站大楼此刻仿佛空无了,让江雪的整颗心都沉淀了下来,就这么坐着看面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的男孩,坐着听他讲起一路走来的经历,只是,其中不再有自己。
    “虽然国际班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用英语也撑得住,可我就是不服气,跟自虐似的,一心的要考巴塞尔的学校,”仿佛想起什么,唇角带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弧度,“那天第一次抽烟,呛到喉咙的时候发现终于能发出小舌音了,激动得不行,跑到路上拉着个人就讲话。”孩子气地摇摇头,“也许是试图用学习麻痹自己吧,人总是需要个寄托的,否则,伤害会一直放在那里,把整颗心烂穿。”
    低头喝了口茶,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试图抑制住所有情绪的波动。
    “直到听到爸爸出事的消息,我才发现似乎已经不知道怎样排解自己的情绪了。”彭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后来回国奔丧,看到了这本日记,看到了他的一捧骨灰,看到了妈妈还在那里患得患失,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
    忍不住将日记本抓得更紧些,江雪突然觉得手中沉重了许多,“你放心,我会好好保管这本日记的。”
    “不是这个意思,”宽厚地笑笑,彭然继续道,“它记录的也不过是上一辈人的恩怨罢了。只是经过这么多纠葛,让我感到,很多事情如果抽身来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雪本能地点点头,不是为了故意附和谁,只是这半年来发生在她身上的很多事情,回头看看也不过沧海一笑。
    “就像我从没想过你会和陈子轩走到一起去,”很诚恳的眼神,看不出任何不应有的情绪,“若以前一定会接受不了,可看看我爸他们一辈子到头来求的也不过九个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不清现在脸上的表情如何,江雪只觉得第一次,这么近地走入了另一个人的心。
    男孩微微笑了,“所以,惟愿所有我爱过和爱过我的人都能幸福。”
    空旷的大厅,女声温柔地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飞往伯尔尼的xxxx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由x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好了,这边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彭然施然地站起来,低头冲她微笑,“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夹在那本日记里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她随之起身,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我一定会尊重你父亲的意见。”
    “呵呵,”他又想起了什么,“那本日记里还提到过江老师哦,我爸对你的评价很高。”
    江雪的脸唰一下地就红了,想起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因为需要背负更多的东西,所以她恐怕永远无法像彭然这样坦荡地面对过去了。“我送送你吧。”
    彭然没有反对,提着随身的行李,在她半个身位前稳步走着。高大的身型、矫健的步伐,都透露着对未来的无比坚定。
    “……你还没到那个年级,还不知道有什么在前面等着你,……不要那么着急地决定在一个人身上耗费一生一世,这种诺言不该轻易出口。”
    “相信我,等你长大了,会成为那种最优秀的男人,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你,包容你,爱你。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步步地随他走向登机口,江雪看着那轮廓分明的侧影默默地想,这样一个男人,走到哪里都会理所当然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吧?相信你会找到真正配的上你的人,只有最聪明、最美丽、最出众的女人,才够资格与你并肩前行。
    隔了些距离,望见他走过检录口,回头朝着她的方向挥手的模样,江雪的眼睛终于在刺目光线的照射下漾出泪来
    我们,都要努力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