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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栗

      请假的最后一天,江雪上街添置了些生活必需品,好歹算是把彭然安顿了下来。简易衣柜、行军床、折迭椅——整个房间看起来倒像是个露营地。她心中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多花点钱,租间带家具的房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简陋得让人即便立刻离开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彭然很听话地把室内清洁做好,又支开电脑准备做事情,这才发现某人怯生生地坐在他身旁的床沿上,欲言又止地想要开口。
    “怎么了?”
    “我再给李可打个电话吧,说不定她那儿还有条件好一些的房子。”江雪声音发虚,她实在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总能被自己的假话绊倒。
    他沉沉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一双大手随即环上了娇小的腰肢:“李老师改行开房产中介了?”
    纰漏横出的说辞被扎扎实实地呛了在口中,江雪还是有些奇怪地扭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本来只是想去附近的中介公司问问这里租房的一般行情,回头也好谢谢李老师,”彭然低头烙了一个吻在她的额上,“没想到人家正好由同一个小区、同一个楼层、同一个朝向的房子刚刚租出去。”
    脸上烧烧的,江雪发现在他面前自己越来越像个孩子,而原本的孩子却越来越像个大人。
    他又微笑着将亲吻向下蔓延了一些,似乎想要以此抚慰对方的不安:“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家里的账户受到监控,我肯定不会让你操这个心,只是手头的现金没有多少,只能先靠江老师把我养起来了。”
    说着,用自己的额头顶顶她的,继续半开玩笑道:“你可以嫌弃我的,只是……”
    “只是什么?”江雪挑眉看看这个言语、动作都让人舒服到极致的男孩。
    “就算再嫌弃,你也不能不要我。”说着,声音便落在了她唇齿之上。
    彭然这几天都在用爬墙软件登陆不同银行的账户,查看并计算一些资金流水。具体是为了什么,她并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愿,只说担心曹风杉利用他妈妈的账户洗钱。看到男孩在电脑屏幕前眉头紧皱的样子,江雪感觉格外揪心,他独自在国外念书多年,每次回家都只是待几天便走,这些资金往来的事情,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搞清楚?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怨念小说中无所不能的黑客高手,在虚构的世界中,主人公总是无所不能,一通百通,连带着整个互联网都成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想在哪儿刨坑就在哪儿刨个坑,想在哪儿洒水就在哪儿洒点水——合计着防火墙、杀毒软件都形同虚设,出入各大政府、企业网站全如入无人之境,这究竟是连轴算盘还是互联网?只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那些作者是在用美好的幻想弥补现实的缺憾,正因为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们才需要将无所不能的神拿来膜拜。如果,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帮助彭然,相信无论是幻想还是真实,她都会尽全力一试。
    回到单位销假的时候,许大姐探照灯一样的炯炯目光仿佛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甚至等不及江雪先去报个到,便急匆匆地拢了过来:“怎么样,小江?你亲戚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庭长听到门外的动静探出脑袋来看了看,江雪暗自庆幸着,不忘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冲她点了点头表示歉意,侧身走进了庭长办公室。
    再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点谱了,为了不伤害许大姐激动地八卦基因,她把以前办过的一起离婚案子当做蓝本,信口编了个没头没脑的家庭闹剧,像讲故事一样讲了出来。不过当然,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皆大欢喜,否则再来一通名为“参谋”,实则“逼问”的桥段,她可保不准自己不说漏嘴。
    许大姐听了半个小时的书,终于满足了这几天积累下来的好奇心,记起那虽少得不能再少,却依然存在的工作来:“小江啊,上次那个案子的当事人怀疑被告把财产向国外转移,又舍不得担保冻结,你今天得跟我跑一趟z行查个帐了。”
    z行作为老牌国有银行之一,主营跨国业务,被告企业若想转移财产,必须通过他们在该行的汇兑账户。好在现在银行都是全国联网,只要是在同一个辖区内的分支机构开户,都能在同级的网点查到资金情况。
    谈到工作,江雪的心思也立刻认真起来:“好的,我这就去开介绍信。”
    取证是我国法院的一项主要工作,特别是对金融机构来说,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往往不接受非客户本人的查询。遇到资金往来情况复杂的案件,当事人必须申请法院出面搜集证据。所谓的“合法取证”,要求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工作人员,持工作证、介绍信、申请函去到被调查单位,做好备案后,在申请函上填写需要查询的相关内容,交由对方查实,附上回函,再将所取得的证据原件交由法院作诉讼之用。
    作为对日常事务已非常驾轻就熟的资深书记员,江雪深受民庭广大审判员的青睐。法官们常常是把工作证递出去核对一下,便转身休息,剩下的事情全由她独自搞定。
    今天也是这个样子,许大姐把工作证递进柜台,又冲着防弹玻璃里的银行工作人点了个头,算是完成了身份核对的步骤,拍拍江雪的肩膀,就坐到等待区看杂志去了。
    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收好两人的证件,转身去墙角的复印机上复印存档。江雪在空白的申请函上按部就班地填写抬头、身份、案号、案由……转到内容一栏的时候,她的笔顿住了。
    申请函的内容包括账号和身份证号两项,一般情况下,办案人员会把当事人提供的账号,以及相关人的身份证号码都填上,从而保证取证内容的完整性,毕竟没人会把所有的资金放在同一个账户名下;更多的情况是,企业为了规避风险,还会把资金分存在不同的人名下,法院查账或者冻结的时候,如果不怕麻烦地都查出来了,少不了自认倒霉,可一旦有疏忽的情况,则尽可能地挽回了损失。
    手头待查的案件标的不大,原告只要求查询一张资金往来卡上的流水情况。江雪看着那身份证号码的那一栏空掉的横线,心跳有些加速。扭头看看休息区的许大姐,她正心无旁骛地研究着时尚杂志;接待的工作人员也还在复印机旁操作着,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到她身上;大厅里人来人往,叫号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普通客户不会站到对公窗口边,也就更不会看见什么。事实上,只要她把这当作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工作来对待,别人也没有多余的理由注意到她。
    咬咬嘴唇,刺痛的触感让江雪下定决心,在空白的身份证号码栏填下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彭然每次翻墙上网都会反复输入这几个号码,因为这是他查询李妍账户唯一的线索。
    “填好了吗?”工作人员的声音隔着防弹玻璃听起来闷闷的,却还是吓了江雪一跳。
    她连忙把申请函递进柜台,故作镇定地说:“麻烦您了。”
    这家银行在全国有16000多个网点,仅在x省就有11家二级分行,860个分支机构,作为传统的国有银行之一,优势在于网点多,缺点在于管理差,每次他们过来查账都只需要手工填写申请函,除了工作证复印件的存档,几乎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而该银行的电子管理系统无法承载各地各级公检法机关取证查询的日常记录,对于柜台来说,每天要输入的账户、身份证号码成千上万,有时一个疏忽都能造成全然不同的查询记录,所以,从原理上说,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雪不断地默默告诉自己:沉住气,别着急,你只是在履行正常的取证程序,那串数字他们不会注意。就算曹风杉的通缉令已经贴遍大街小巷,李妍的真实身份依然没几个人清楚,银行绝不会因为这个名字起疑心。
    当两迭流水清单从柜台那边递出来的时候,工作人员还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惊得江雪的心跳顿时止住,脸上的表情也凝结了。
    “出大案子了吧?”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很自然地顺嘴带了一句。
    知识产权纠纷,两家民营小厂而已,正要轻轻摇头,却条件反射般了瞥见流水单上的账户名称。“李妍”两个字下面,是一长串阿拉伯数字的账户金额,长到她竟会下意识地怀疑小数点的位置是否标注有误。没有顾得上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只晓得伸手扯过那迭厚厚的打印纸,一边额头冒汗,一边快速浏览账目清单。
    纸面的最后一行,前天的日期下,一笔转款操作已经将这个账户下的所有资金转到瑞士联合银行。
    将攥着流水单的手搁在柜台的大理石桌面上,试图掩饰那止不住的战栗,江雪勉强牵起嘴角冲柜台里面笑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