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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归根 (下)

      骆选目送毕院长离去,一脸困惑地回到任之宁身边,伸手示意对方继续前行。
    任之宁本打算追问,但想说毕院长既然必须借一步说话,肯定是要说些不欲己知的祕密,于是放弃探听他人隐私的念头。
    黑夜偷走一丝夏意,令微风带有些许凉意。
    针织薄外套与黑色裤袜顿时成为体贴的象徵。
    在不使用抉的情况下搭乘捷运陪伴任之宁回家,再返回自己的住处,来回总共得经过二十多个车站。
    途中骆选鲜少开口说话,看似心事重重,又像在珍惜目前的美好时光。
    纵然抉能替他省去移动的时间与开销,却也让他忽略了平凡的美好。
    说不定车厢内的某个女孩正期待着与他这样的男性邂逅,说不定身旁这名不起眼的老伯能替他上一课,这些都是因为仰赖抉移动而牺牲的机缘。
    恣意妄行的世界其实并没有比较宽广,或许这也是他对任之宁死心塌地的原因之一吧。
    任之宁的居所位于一条狭窄巷道内。
    两人抵达巷口时,骆选忽然走到任之宁面前,凝视着对方的双瞳,笑道:「其实之宁姐姐喜欢萧仁哥哥,对吧?」
    「我哪有!」任之宁矢口否认,神色犹如被同学发现暗恋对象而恼羞成怒的靦腆小学生。
    居然连骆选都观察得出来,萧仁肯定早就一清二楚了吧?
    她心念及此,终于领悟萧仁当时的买饮料之说,并觉得自己宛如辣妹小希黄金雕像,将镶满爱意的真心摘下来託付给意中人,对方却希望自己赠与别人。
    如此残酷的举动岂不和自己暗示骆选考虑孙玉娟一样吗?
    更何况比起自己因为一时的失败而打退堂鼓,骆选这四年来究竟是抱着何种程度的决心对自己始终不渝?
    「呃,不承认也没关係。我只是想要和之宁姐姐说,如果对象是萧仁哥哥的话,我会诚心祝福你们的。但是如果哪天放弃了,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骆选搔搔脸颊。
    他又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之宁姐姐啦!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这么久,换来换去也挺麻烦的。」
    对于骆选猝然告白,任之宁反倒觉得对方像在趁末日来临以前,赶紧将真心话透露给自己知晓似的。
    非自己不可的被需要感固然窝心,却也让她的心头涌现不祥预感:「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了,骆选为何要说这种话?毕院长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正当她心想至此,一辆黑色跑车高速过弯,耳际传来响彻云霄的尖锐声响。
    就在此刻,躲在骑楼走廊的色瞇瞇男东张西望,确认没有第四者在场,旋即飞步朝背对着自己的任之宁接近,并且从口袋取出金色掌心雷手枪,以大拇指触压击锤!
    骆选瞥见一名杀气腾腾的陌生男子持枪奔来,赶紧伸手推开任之宁,迎面衝向色瞇瞇男,试图令对方转移目标,并期许能夺下枪枝,抑或干扰对方射击。
    此举正中傀儡女的下怀!
    色瞇瞇男扣动扳机,连续朝骆选的胸膛开了两枪,转身往反方向逃离。
    由此可见,傀儡女的行刺对象仅有骆选一人。
    由于整个枪击过程不到五秒,任之宁被骆选推开以后,听见「砰砰」两声,愣了一会儿,随即转头张望,却只看见一名男子仓促逃逸的背影。
    与此同时,向后倾倒的骆选高举左拳,场景瞬间转换至孩童们的游乐场所——育幼院内的大象溜滑梯旁。
    午夜时分的游乐场毫无生气,临风摇摆的盪鞦韆略显诡异。
    泛黄色的路灯斜照在两人身上,景象犹如一齣即将落幕的舞台剧。
    如果要为当下的情节命名,最简单贴切的名称肯定叫做「幻想少年之死」。
    任之宁忧心如焚,扑向骆选,让他的头部倚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结果还是差了几步,和上次被刺中脚一样啊……」骆选呼吸紊乱,白色上衣逐渐被鲜血染成红色,眼神亦越来越涣散。
    他仰望任之宁,强顏欢笑道:「我这次有没有比较勇敢一点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不用上次领悟的抉独自逃命就好?」任之宁误以为杀手的目标是自己。
    她一面从口袋取出手机,打算拨电话叫救护车,一面气急败坏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自己有抉!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你为什么总是先想到我!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来不及了。」骆选拨开任之宁拿着电话的右手,恳求道:「在临终以前,之宁姐姐可以替我达成一个心愿吗?」
    他见任之宁猛点头,嘟着嘴道:「亲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任之宁泪如雨下,滴滴答答地落在骆选发白的脸庞上。
    她凝视气息奄奄的骆选半晌,毅然紧闭双眼,噘嘴朝骆选的脸蛋贴近,打算将独一无二的初吻奉献给捨身救己的对方。
    骆选抬手摀住任之宁的红唇,气咽声丝地笑道:「白痴……亲下去的话就不是之宁姐姐了……」
    他缓缓闔上双眼,头部往左一沉,从此再也没动过。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幻想少年在成长的故乡溘然长逝,并于辞世前让意中人心甘情愿地亲吻自己,相信心满意足的他必能含笑九泉。
    游乐场驀然颳起一阵狂风,吹得盪鞦韆嘎嘎作响。
    任之宁泪眼矇矓,放声慟哭,试图用力抱紧骆选,却搂了个空!
    她不解其故,抬手擦拭泪水,好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待睁开双瞳,泛黄的路灯已熄灭,就连骆选的影子都不放过。
    漆黑静謐的环境依旧死气沉沉,唯大象溜滑梯炯炯有神地伸长鼻子。
    撒手尘寰的骆选犹如灰飞烟灭般,一转眼便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