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_分节阅读_23
季玄婴凝视着被书案与自己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少年,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目,道:“我虽然对男子包括女子都没有兴趣,但你不同,我正试着让自己去喜欢与你接触,我相信这并不难……你是我的魔障,我会消了这心魔,澄净道心。”
季玄婴的语气在轻柔中显露了决然与强硬,师映川被他压制着,由于知道对方不会怎么样,同时又怕伤到胎儿,所以师映川没有动手发难,就一时动弹不得了,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季玄婴,忽然低笑起来,连肩膀都在轻颤,道:“你果然和宝相龙树是兄弟,真的是很像……”季玄婴闻言,突然就起身将师映川松开,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按了一下腹部,淡淡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日后他得知这个消息后,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六十四、连江楼,你欠我的,什么时候会还?
“什么场景……”师映川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转过眼去看一旁的地面,淡淡回了一句:“至少我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是有些心思莫名的。
季玄婴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审视着师映川清秀的面孔,不知想起了什么,便问一声:“但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说话间,师映川忽然转回头来,两人的视线便正正撞上,于是就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某些东西,季玄婴先是一顿,然后看到少年微扣着秀气的眉头,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见他如此,以为是自己点破了对方心情的缘故,便缓和了眼神:“……如果我的话让你不喜欢,那么,我可以向你道歉。”
刚说完,却又觉得不对,再凝神看时,果然就见师映川松了眉头,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给人的感觉是出奇地轻松,至少要比之前好很多,然后少年便伸出手,轻轻推开压制着自己的季玄婴,把身体站直了,感觉踏实不少,这才理了理衣裳,道:“宝相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很不坏,虽然他有时行事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让人恼火,不过我倒没有真正厌恶过他,虽然我对男子无意,不过若是没有梳碧的话,凭他的真心实意,说不定我还真的就与他有了些什么。”
师映川朝着季玄婴笑了笑:“其实人生在世也没什么,最怕就是不清楚自己的立场,我有时候总是想着可以顾得面面俱到,不过后来再一想,我其实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无可不可地点点头:“有些事情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很可能突然间就会觉得少了很多负担,有了本质的区别,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何必弄得自己太烦恼?”
“你的心态倒是很好,与之前一段时间有了不少的区别。”季玄婴对于方才两人之间的行为显然没有丝毫的尴尬,他整理了一下书案上刚刚被自己与师映川弄乱的纸笔等物,淡淡道:“……不过有些事情,却不是心态好就可以解决的。”
“……无非是见招拆招而已,你说呢?”师映川深深看他一眼,唇角微勾,季玄婴别开眼,眸光澄彻:“随我出去走走?”师映川态度温和:“这样啊……当然可以。”
两人走在微暖的阳光下,在白虹山这座风景如画的山上,暖暖亮亮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洒了一地,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并肩走在一起,无关情爱,无关其他,季玄婴手拢于袖,道:“……我从未想过你会是我堂弟,我父亲甚至没有向我提过他还有一个兄弟。”
“我和你一样,师父也没有跟我说过他还有一个兄长,我当然也就不知道我还有一位伯父,更不知道还有你这个堂兄。”师映川摇摇头,随手摘下一片叶子,送到唇边吹了起来。
曲调悠悠慢慢的,倒也悠扬,季玄婴倾听着这声音,这曲子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季玄婴伸手扯下一片一样的叶子,凑在口边,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对此已经有些陌生了,不过他到底还是吹了起来,发出的声音一开始断断续续,不成调子,不过这种因为长时间不曾吹奏过而造成的生涩很快就被逐渐的熟练所代替,季玄婴吹的是与师映川一样的调子,是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的小曲,师映川见状,眉宇间的神情似乎透露出几分惊讶来。
一曲既罢,师映川不免笑了起来,道:“我本来以为这样的小把戏,像你这种人是不屑玩的。”季玄婴有些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惬意也有些轻松,再没有平时带着脾性的样子,就仿佛一个像他这样年纪的普通人,说道:“没有什么不屑的,我小时候跟其他人小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都是小孩子,不是么。”
“说得也是……”师映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刚刚丢下手里的那片叶子,却忽然听到季玄婴问他:“对了,我已经给它起了名字,若是男子,就叫平琰,若是女孩,就叫琳琅,你意下如何?”师映川乍听之下,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嗯?”季玄婴以为他不喜欢,便无所谓地道:“你如果不满意,也可以由你起名,这倒无妨。”他打量了一下少年,点点头:“……至于姓什么,我并没有意见,这个问题完全可以协商。”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映川有些哭笑不得,他摇头甩开自己心中的杂念,对季玄婴道:“这些都由你来决定就好了,我没有意见,你不需要考虑我。”季玄婴闻言,手指微微一弹,指间夹着的那片绿叶顿时粉碎:“既然如此,那倒是最好不过。”师映川看了看对方清正的眉眼,难免有些感慨:“你居然会是我哥哥……那这个孩子……”
“你是想说,这算是乱了伦常?”季玄婴好看的眉轻皱,此时的季节,气候宜人,尤其是处于常云山脉的断法宗,更是十分温暖,历代剑子所居住的白虹宫不敢说风景最佳,但山上一年四季的温度却一定是调节得最好的,站在室外,就叫人感到全身都暖洋洋的,季玄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怀胎的缘故,这样温暖的阳光沐浴让他十分受用,但整个人也有些懒洋洋的,他轻哂道:“……我不在乎这种问题,莫非你很在意?”
“我也不是那种很迂腐的家伙,事已至此,在意不在意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师映川耸了耸肩,他与季玄婴已经很熟悉,如今又知道两人是堂兄弟,因此在对方面前倒不必再过多掩饰着什么,季玄婴略略眯起眼睛,抬眼看向远处遍布鲜花绿草的如画景致,那里又有许多爬山虎,将墙壁都爬得满了,形成一面绿色的墙,生机昂然,季玄婴目光淡淡扫过那里,他精致的五官迎着阳光,便显现出一个颇为自在的表情,问道:“你刚才那封信既然是写给那方姑娘的,我想,应该就是把你我的事情告诉了她,可对?”
师映川目光微闪,算是默认,季玄婴继续:“……那你认为,这位方姑娘会有什么反应?”师映川闻言,不禁心绪沉沉:“无论怎样,她至少都会很伤心……可能她自己认真考虑之后,会原谅我,也有可能她受不了,就此与我一刀两断,总之,什么都有可能,虽然我很了解她,但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断定她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季玄婴道:“既然如此,那么如果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决定自此与你断绝关系,那你又会如何?”他说着,侧首看向师映川的脸,发现少年的神情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淡淡苦涩,以及一丝难以道尽的滋味,季玄婴心中微动,却在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师映川沉默着,半晌,才轻声道:“我很喜欢她,而她也喜欢我,对她而言,我愿意做她的一个依靠,保护她,让她过着幸福的生活,给她一个安定温暖的家,但是她如果一定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坚决不肯再接受我的话,不需要我了,那么我想我会让她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要她过得很好……而当她某一天需要我的时候,想起我的时候,我依然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尽管年纪不大,不过你看起来倒似乎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季玄婴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右手放到师映川的肩头,就像是一个兄长对弟弟做的那样,但也像情人之间的接触:“既然如此,我想我应该希望她不肯接受这件事。”
若是先前的话,师映川或许会有些尴尬于这样的接触,但自从得知自己与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很有可能是堂兄弟之后,这点尴尬似乎就消失了,他并不排斥这样的碰触,只淡淡笑着:“是么?不过,我倒是对她有信心。”
季玄婴无所谓地抬起头,看向瓦蓝的天空,他伸手接住一片从树上落下来的绿叶,掌心传递出来的剑气轻描淡写地将叶子震成了碎片:“……对于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也许你不应该抱有太大的希望。”
……
一间大殿中,珠帘后,身穿长衫的男子正坐在一张宝座上,一手搭在大腿上,眉宇之间的神态似乎是轻松而惬意的,男子抬手将披落在肩头的黑发缓缓拨到身后,便完整地露出了一张几乎无限接近于完美的脸孔,然而这张俊美的面容由于十分古怪地没有双眉,于是就显露出了一丝妖异的美感,无时无刻不在隐隐散布着奇诡的魅惑力。
纪妖师身上宽大的长衫柔软地贴着身体表面,他一手托着下巴,薄唇带着浅浅而又懒洋洋的弧线,半晌,才淡然道:“哦?若是我再对那小家伙出手,就要用我弑仙山弟子的血洗剑?”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殿下一名断法宗弟子安静立着,沉默低头看向地面,正是前时被连江楼遣下山去传信的那人,此刻显然是连江楼要他传达的口信已经被转述了出来,而随着男子的笑声响起,打破了周围的死寂,殿中的珠帘被震荡得大幅度摇晃起来,发出清脆的互击声。
男子那笑声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畅快中透着一股阴寒,能轻而易举地渗进人的心里,缓缓渗进骨头里,让人觉得一种不由自主的恐惧感迅速在全身蔓延开去,而他身上的一切也都在散发着这种气息,无论是披垂的长发,还是俊美的面孔,以及轻松的表情,殿中数名弑仙山弟子见状,立刻匍匐于地,心中微微颤栗:“……请山主息怒!”
纪妖师嘴角的弧线微翘,他抬起手,拍了拍大腿,嗤道:“息什么怒。”说罢又笑了起来,悠闲的坐姿让他看上去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气质,但其他人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沿着后脊梁往四周扩散,心里寒气直冒,纪妖师稍微挪动身体,换了个姿势,却是笑得全身都在发颤,眼眸中的古怪而深深的畸形情意和冲动火焰,似乎哪怕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灭之不尽。
好在很快,纪妖师便止了笑,他的眼睛如同两团在黑暗中摇曳的鬼火,看上去透着丝丝诡谲,那俊美天然的面孔下,是某种可以吞噬一切的无尽寒冷,他看向远处的人,嘴角挑得微高,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我很欢迎他来用我弑仙山弟子的血来洗剑,因为他一向都不会来主动见我,如果因此他真的来了,倒是难得的很了。”
纪妖师声音渐寒,神情冷漠地拍了拍大腿,突然间毫无风度地呸了一声,黑色的瞳孔仿佛更加幽深,脸上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同时、偏偏却又明朗得灿烂无比的笑容,对着那断法宗来人道:“好罢,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总应该听进去几分……那么,回去告诉连江楼,他那宝贝徒弟只要以后不碍我的事,我自然不会动那小家伙一指头。”
男子那黑瞳直直盯着,瞳孔里仿佛存在着某种怪物般可怖、令人止不住生惧的寒色,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渊,饶是那名断法宗弟子一身修为颇有些可观之处,此时心底也依旧发凉,他定了定神,然后长揖行礼,道:“……定然将山主的话带到。”
纪妖师似乎觉得无趣起来,他笑容收敛,眼神阴冷,忽然一拂长袖,示意在场所有人都离开,等到片刻之后殿中完全清净了,再无他人打扰,纪妖师这才站了起来,他走向宝座后面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及地的红色帷幕,华美的锦缎垂在地上,有一股优雅的沉重,纪妖师一挥袖,那片遮掩起来的帷幕就立刻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住,无声地向两边滑开。
展露在面前的就仿佛是另一片天地,几盆精心栽培的盆景错落有致地放在地上,正中摆着一张书案,除此之外,又有几张太师椅摆在周围,再点缀些合适的陈设,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书案那里,执笔写字,这男子黑袍散发,侧面轮廓极是好看,皮肤白皙,少有血色,此时听见动静,便转脸看去,那面孔轮廓鲜明,眉毛又黑又长,五官十分精致,却又透着些男子清朗之气,并不是全然的美丽妩媚,乍一看去,竟是与连江楼有五六分相似。
那男子对着纪妖师一笑,轻启薄唇道:“山主……”纪妖师没有立刻回应,似在沉吟,只是一边看着此人,一边走过去,来到对方身后,男子修长的身体顺势向后仰去,正靠在纪妖师的腰腹位置,然后就是一声低叹:“山主方才可是生气了么?”一边说着,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纪妖师森然一笑,那笑容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不过男子自然是看不见的,他只感觉到身后的纪妖师撩起他的一束头发,有些漫不经心地随手把玩着。
男子的发丝很软,很滑,轻而易举地就能够一捋到底,纪妖师面无表情地玩弄着手中的头发,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弃了那发丝,右手猛然顺着男子的领口插到衣裳里面,顿时摸到了一片温腻光滑,那是男性的胸膛,线条匀称,但无论是形状还是触感都与女子完全不同,纪妖师眯起眼睛,脑海里想象着掌下是连江楼那紧实且极有弹性的肌肉,这么一想,他立刻就本能地微微用力,那黑衣男子顿时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呼吸开始鲜明起来。
“……感觉很好?”纪妖师肆意笑着,他弯下腰,去舔男子的耳廓,湿滑温热的舌尖在耳朵那里不断撩拨着,而手上更是完全不闲着,从胸口那里摸索着,又往外侧下移,顺着胸脯一直揉搓,男子心底一热,呼吸开始微促,口唇轻动,发出低语般的呢喃,一只手抬起捉住纪妖师的手臂,微微用力抓紧:“山主……”一面本能地挺起腰身,不自觉地迎合着这种抚弄,纪妖师笑了起来,往前贴紧,享受掌心处那种滑腻的触感,手上原本还算平和的动作开始变得粗鲁,在对方的胸前微微使力揉挤,男子被揉搓得身体很快就软了下去,脊背那里有什么在发麻,他忽然间轻喘一声,整个人被纪妖师一把推向前,伏在了书案上。
纪妖师踢开碍事的椅子,动手扯开自己的腰带,一面撩起男子的黑衣,却见那单薄的衣裳下面竟是不着寸缕,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雪白的臀间还露着一根青色玉`势的底部,而其他的绝大部分显然是深深埋在体内,纪妖师眼波冷冷,一把扯出那玉`势,随即挺身而入。
男子猛地抬起了头,发出一声悠长微促的低叫,眼神迷蒙着,咬着牙,长眉紧蹙,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口中低喘,承受着身后纪妖师的攻伐,样子当真是动人到了极点,纪妖师一手按紧男子的肩头,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在这具身体上发泄着,男子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声响,面上红晕蔓延,只咬唇将臀部抬得更高,急喘道:“山主……山主……”
良久,男子肌肤潮红,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快要达到了顶点,而就在这同一时刻,一只修长的手掌陡然扣住了他的颈子,然后慢慢收紧,男子表情骤变,方才还狂乱的喘息戛然而止,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身后纪妖师微眯凤目,在男子的痉挛中低吼一声,终于发泄出来,片刻之后,纪妖师松开那具慢慢软下的身体,动手将身上衣衫略作整理。
一时纪妖师整理好了衣冠,这才扫了一眼那已经没有了气息的男子,忽然就觉得有些恶心,但他脸上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丝一闪而过的厌恶神色而已,就好象杀掉这样一个尤物对他来说,只是碾死了一只虫子一样随意而轻松,那张俊美面孔上的表情根本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当纪妖师的视线落在男子那张与连江楼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时,才稍微有了片刻的动容。
纪妖师顿了顿,口中忽然发出一股怪异的声音,很快,一条巨大的青蛇蜿蜒游入殿中,大蛇见了那已经死去的男子,张口一吸就将尸体吸入嘴中,开始缓缓吞进肚去,纪妖师看着这一幕,就笑了笑,眼睛里仿佛染透了血色,他轻轻吐出一口已经积了很久的郁气,随即大殿中只听一个锐利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连江楼……连江楼……你欠我的,什么时候会还?”
……
头顶一挂明月洒下清辉,银霭如霜,月下斑斑竹影,令人心旷神怡。
师映川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方才在自己的白虹宫中练功,中途却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于是就像往常一样来大光明峰找自家师父讲解,不过却被婢女告知连江楼并不在大日宫内,师映川稍微一转念,便来到了连江楼经常练功的地方。
走了这一路,却并没见到男子的身影,师映川正纳闷,忽然却感觉到不远处有熟悉的剑气传来,他眼睛一亮,立刻就朝着那边的方向迅速奔去,片刻之后,就来到了一处湖边。
湖水发出低微的水响,水波轻拍岸边,这处大湖水质极好,一片清澈,月光洒落其上,但见银波粼粼,但师映川却没有欣赏这样的美景,他的目光全部都被湖面中心处一个黑发如瀑的身影吸引住,那人身周似乎是水气蒙蒙,然而只有细心有眼力之人才会发现那哪里是什么水气,却分明是无数道峥嵘的剑气翻滚在一处,不时有几道冲天而起。
那人正背对着师映川所在的方向,看不见面目,只觉气度甚是安然,不过师映川对这个背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除了连江楼之外,还有哪个?不过师映川一怔之下,却完全没有出声,只站在原地静观其变,他看出连江楼此时正在行功,自己还是不要出声打扰才是。
湖中心处,男子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一般,他的眸色深得慑人,虽然没有回头去看,然而周围的风吹草动却都瞒不过他的感知,在师映川闯入的瞬间就已经发现了对方,不过眼下他不能受到打扰,因此并不理会徒弟,但就在这时,远处岸上的师映川突然神色一凛,感觉到了湖中心那剑气正在迅速扩散,他刚愣了一下,忽地只觉面上一痛,似乎是被什么细小的利刃割破了皮肤一般,显然已经受到了波及,师映川连忙抬手在脸上一摸,就见一缕鲜血染在手上,师映川见状,心中一寒,立刻后退几步,同时运起真气将自己护住。
☆、六十五、道侣
师映川连忙运功将自己护住,这时湖中心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因为水面上已有无数水气升腾起来,将人影罩住,剑气愈加凛冽,师映川后退几步,以手挡面,直到感觉那股逼人的气劲渐渐变小,直至若无,这才放下了手,向水上看去。
这一看却是立刻怔了一下,只见湖面上一片平静,哪里还有连江楼的影子?四下唯见风吹叶动,方才的一切就好象只是一场错觉而已,师映川连忙向前快走几步,来到湖边,一双眼睛迅速在水面扫视了一番,月色照映下,即使以他的眼力,也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师映川心中狐疑,一时间也就不曾立刻离开,在岸上等着,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之后,忽然师映川好似心有所感,与此同时,只听一阵水响,月光垂映下,湖中心的水面开始有了动静,一具熟悉的身躯缓缓自水下升上了湖面,泼墨似的头发泛着柔亮的色泽。男子慢慢地浮了上来,就仿佛在水下有人将其托起来一般,深黑的眼瞳中十分从容,只那先前还穿在身上的袍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不单单是袍子,就连其他衣物也消失了,**的躯干上只有肩部还挂着一片白色的织物残片,想来身上的衣物应该是被方才的剑气给切得碎了。
但师映川此时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满脸诧异之色地看着男子已经变得十分古怪的身体,那湖面上的男性躯体几乎处处透着诡异,自头部以下,双脚以上,全身从上到下的肌肤开始被深青色的线条或者说是花纹所覆盖,转眼间就已经遍及全身,甚至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月色下,唯有一双眼睛凛亮灼然无比,这时夜穹如墨,明月嵌在其中,薄薄地泛着微光,光芒有若轻纱,笼罩着远处的山林,连江楼周身上下的青色纹路忽然颜色加深,与他雪白的体表皮肤交织相衬,使得身体表面就像是燃起了一把青色的火焰,他仰头看向天空,忽然间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见一大股白色的或雾或烟的东西被他喷吐出来,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月光如霜,连江楼湿黑的发幕不断向下滴落着水珠,流泻而下,虽然因为身体表面的古怪变化看不清他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从脖颈到双肩一直到腰身及臀腿那连贯而收束有序的线条,却依然是清晰的,无一不展现出成熟男子的阳刚之美,淋漓尽致,此时若是有女性在场亲眼目睹这一幕,定然是脸红心跳,不能自制,但连江楼却毫不在意自己眼□无寸缕的处境,他仿佛已经处于一种忘我之境,身体表面仿佛大片大片地燃着青火,只能勉强看清面部的轮廓,他那青纹交织的脸被月光蒙上了一层淡淡银光,显得略微柔和了些,不再那么诡异骇人,月光似乎染亮了他的眼底深处,此刻清澈的湖水,清幽的环境,清冷的月光,水上青色的人,这一切在夜幕下共同汇合成一幅美丽而诡异的画面。
岸上师映川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他清楚地感受到气流的变化,怕打扰到连江楼,便索性席地而坐,不发出半点声响,只注意对方的变化,而湖中心踏水而立的连江楼只专心于自己的事情,甚至就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向岸上瞥去片刻,他身上的青色越来越深,直到后来,几乎已经成为了如墨的黑色。这时明月光芒如水,连江楼的双手开始有所变化,十指飞快地捏动着指诀,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与此同时,他足下的水面开始微微荡漾起来,并且逐渐扩散到四周,湖上水雾弥漫,波纹荡起,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强烈的劲气开始横扫湖面,连江楼微闭着双眼,皮肤上青纹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浅。
突然,湖上的气流剧烈震荡起来,无数水柱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架势轰然炸起,巨大的声响此起彼伏,轰然乱响,简直惊心动魄,湖水表面被炸开,水雾水珠四散飞溅,水浪劈头盖脸地泼下来,几乎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就连岸上的师映川也感觉到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而那炸起的密集水幕也遮挡了视线,再也看不清远处湖上的情况,就好似千万把利刃刺进水中乱搅,师映川就在岸边,那炸响的巨声之中蕴涵着古怪的波动,以他的修为,居然都被震得气血翻涌,师映川急忙稳住心神,这才逐渐消去了带给身体的影响。
水面的爆响声接连不断,狂暴的水花排山倒海一般地四散冲击,水上甚至泛起了无数气泡,翻滚着急剧扩大范围,白色的雾气以及大量的水气更是片片而起,师映川眼望及此,忽然间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感觉,他想起连江楼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男人教导过他,虽然他的天赋和悟性都极为罕见,可是在成为真正的强者之前,即使他是货真价实的天才,但在强者眼中,其实并不算什么,因为世上从来都不缺少天才,然而这其中只有一部分人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大多数却只能顶着一个神童、天才之类的光环逐渐泯然众人,甚至这些曾经的光环还会成为以后一生的阴影……师映川想起自己面对纪妖师时的无力感,除了逃走别无选择,他死死看着此刻眼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这样的力量,他也想要拥有啊!
半晌,一切终于渐渐归于平静,惟独剩下湖面上一片白蒙蒙的水雾还没有褪去,师映川抬头凝神看去,便见湖面上的连江楼也正遥看过来,仍未说话,然后踏着水面走向岸上,虽然是夜晚,但月光和星光都足以让人看清东西,连江楼的五官样子和平日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是此刻却带出了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气质,从前他往往有一种让人心折的出俗之感,整个人都仿佛是一尘不染的,冷傲与犀利总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但眼下男子全身布满了青色的纹路,虽然颜色正在逐渐变淡,朝着正常的样子转化,可偏偏就是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不仅仅是外表,还有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气质,月光下,连江楼身无寸缕地踏水而行,那精实匀健的身躯显得十分强健有力,四肢修长结实但又不失优雅,这种赤身的样子本应该显得狼狈,可由他做起来,感觉偏偏竟是悦目得紧,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给人一种即使他身在千万人之中,也依旧会这般从容独行的印象,这样的风采气度,只怕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抵御。
一时连江楼终于来到岸上,他蓄着一头黑丝般的柔亮长发,此刻**地粘在身上,竟有一种尖锐的撩惑之感,连江楼朝着师映川走近,师映川赶紧站了起来,道:“师尊。”连江楼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深邃的双眸此刻隐隐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颜色,眼尾似在上挑,双目犀利有神,通体覆盖着色泽越来越浅的青纹,狰狞的纹路透出丝丝野性,给人以绝对的压迫之感,不过他的表现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淡淡勾起唇角,道:“……为什么来这里。”
“刚刚练功遇到不大明白的地方,所以就只能来问师尊了,我在林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呢。”师映川挠了挠头笑着答道,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面前的连江楼明明还是连江楼,可师映川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气势,包括某种危险的东西,这样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让师映川有些无所适从,这时连江楼身上的青纹已经比较淡了,给人的感觉就好象是筋络血管显现在皮肤表面一样,面容也就随之越发清晰起来,连江楼单就容貌而言,当真是极为完美的,但他脸部的线条十分硬朗顺匀,一双眼睛更是深邃凝定,一见就知道是个意志坚定之人。
“……师尊,为什么我好象觉得你有点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极亲密的,因此师映川心里想什么,嘴上就很自然直接地说了出来,不必掩饰,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连江楼,用以蔽体,连江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接过那件衣裳,才十二岁少年的衣服他自然穿不下,于是就直接系在腰间,将下面一截位置挡住也就罢了,这时师徒两人离得这么近,师映川的口鼻间便忽然涌入了一股清香的气息,这种味道洁净不染一尘,仿佛是最纯粹自然的花草味道,全无瑕疵,师映川只觉得奇怪,这股气息也是他所熟悉的,正是连江楼身上的味道,可是又有哪里不同,清清幽幽,毫无半点浑浊,让人闻着心脾俱畅,极是舒服,他忍不住抽抽鼻子,疑惑道:“师尊,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
连江楼全身的青色纹路已经褪尽,月光下只见肤色如雪,五官轮廓也仿佛是细心雕琢过,此时他周身有白气弥漫,显然是运功蒸干了身上和头发里的水分,听见师映川的疑问,便道:“人在母体之中最是内外纯净,清清如许,出生后便接触外界,久而久之,体气开始逐渐驳杂,不复原本的先天之气,而我所练的功夫,包括传授给你的功法,会随着修为加深逐渐恢复纯净之体,练到后来便内外通畅,不染尘垢。”
师映川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的模样:“是了,我上次去见师祖的时候,这事师祖就对我偶然间提了几句。”连江楼淡淡道:“你可知历代莲座甚至剑子为何大多不曾婚娶,乃至绝大多数人都似是清心寡欲之人?这其中固然有自己洁身自好的一面,但也是因为你我这一脉中人修为越深,体气越清,对浊气就分外敏感的缘故,常人若是童身,虽体内有驳杂之气,却也无妨,但若是与多人交合过的,比如青楼女子,身上就有众多男子留下的杂气,我若是与这等人靠得近了,立时就会觉得浊臭逼人。”
师映川听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了然道:“师尊,你不肯与纪妖师结为眷侣,是不是也有因为他与许多人有过交合,味道让你厌恶的缘故?”
连江楼微微扬眉:“这倒不是,似他这等修为,虽然练的不是你我这样的功夫,体内却也已经有自清之力,交合留下的浊杂之气自会清除,其气近纯,对我并无影响。”师映川感慨道:“难怪我前时与季公子乘坐那条花船的时候,偶尔遇见船上的女子,便觉得不大舒服。”
连江楼容色冷清,道:“历代莲座与剑子都不禁婚娶,但既然是一生相伴之人,总不能令自己作呕,所以对方或是处子,或是修为高深以致体气较为清洁,不然相处时间长了,根本无法忍受,当年大周皇帝请我与太子晏丹叔结为秦晋之好,你师祖之所以不允,其中之一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那晏丹叔身为太子,宫中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等并男侍共有六百七十四人,何况他修为又平常,因此体浊无比,我若与他相对,怎能忍受。”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映川听得明白,不禁连连点头,连江楼却道:“映川,你眼下既然来了,那么正好我便有一事要与你说。”师映川笑道:“师尊有什么事要告诉我?”连江楼眉目神情之中有一丝铮铮锐气,接近冷漠的表情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使得他给人的感觉越发难以接近:“……我不会像你师祖一般,走那太上忘情之道,所以我准备日后与人参详双修之法,因此,我如今便需要开始物色一个合适的道侣。”
师映川灵活的眼睛瞬间僵停了,他张口结舌地看着连江楼,嘴巴微微张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但男子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神情变化,依旧是安然而平和的。
道侣?师映川自然知道这并非是伴侣,与普通意义上的夫妻并不相同,只是以修行为目的而结伴的两人,而这所谓的双修之法也不会是那种低级的肉身交合、互相采补,仅仅是修行上的双修而已,但虽说如此,可是结为道侣的两人之间自然是关系不同的,往往彼此就很可能会成为真正的配偶……师映川发着愣,他虽然经常会开玩笑地让连江楼给他找个师娘,却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真的这么做,也许一个温柔的母亲会很照顾自己,但一想到这样很可能就要分薄了师父或者说是父亲的爱,师映川就极不情愿,就好象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去了一部分。
他正这样思绪乱糟糟地想着,连江楼那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的目光却已看住了他,微微挑眉,将师映川正愣望着自己的样子看了个满眼,不过连江楼却显然并没有看透这孩子的心事,只伸手一指恰恰点在了少年的眉心处,道:“……怎么了。”师映川全身僵直,有那么一刻,脑子忽地一热,突然间一把抓住了连江楼伸来点中他眉心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叫道:“我不要后妈!”刚说完,猛地怔了一怔,然后立刻涨红了脸,知道自己真的是无理取闹了。
连江楼顿了顿,那双仿佛红尘十丈俱是过眼云烟、丝毫不能映入其中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讶然,男子忽然唇角微抬,平静的面容上就有了些许和蔼,他没有从师映川紧抓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方才已经说了,我要物色的是道侣,又何时说要成亲?”师映川索性破开脸了,眼神终究还是移了开去,咕咕哝哝地道:“那你……是不是要找纪妖师?”
连江楼嘴角微翘,分明是带了点笑意,使得那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多出了几分暖色:“纪妖师此人性情莫测,我不能完全信任,因此他并非上好的人选。”师映川有点不敢去看男子的表情,此时他脑子里面很乱,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积压在胸口那里,说不出来,只在心里暗骂自己果然贪心,可嘴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重复道:“我不要后妈,我不喜欢。”
“……那么,你认为谁合适?”连江楼淡淡问道,师映川一愣,情不自禁地抬头看看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会用这样的一种类似于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讲话,而且,连江楼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在问他的意见?可以考虑他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不,这不太可能罢?
可他却分明听到了对方说的话,就好象是一把宝剑铮铮而鸣,不会有错的……师映川眼神微闪,随即又垂下眼睑,喃喃道:“你如果娶了妻子,以后还会有小孩,那你一定不会再这样疼我了,最少也会分走一半的。”连江楼的面孔不乏精致,但与他鲜明清畅的轮廓相结合,那便形成了令人难以直视的犀利丰姿,不过眼下他听到面前少年的话,看到少年低头颓唐的样子,脸上却是柔和了些许,然后师映川就听见男子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师映川照做了,然后他就看到连江楼伸出了一只手,上面很眼熟地有六根手指,师映川有些愣愣地看着这只并不畸形、反而有一股异样美感的手掌伸了过来,下一刻,就碰上了他的脸,连江楼拍了拍少年的脸颊,道:“你莫非没听清不成,我说的是道侣,不是生儿育女。”
这种拍打让师映川觉得脸上有微微的麻痒之意,但他没有理会,而是忽然眼睛一亮,问道:“你说要准备物色……那你是不是不急着现在?既然这样,我就可以啊,不用找什么道侣,我帮师尊就是了。”连江楼眼神一顿,显然很是意外:“你的修为还不够。”师映川连忙道:“反正不是不急吗,那就过几年便是了,到时候我的修为精进了,不就可以了?”
少年说着,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趁热打铁,只差没抱住连江楼的大腿撒娇,末了,连江楼权衡之下,似乎也有些意动,尤其师映川所修的功法乃是与他一脉,若是日后一同参详双修之法,更胜过其他人……思及至此,连江楼拍了拍师映川的头顶:“好罢。”
……
万剑山。
石路上不快不慢地行驶着一辆黑色的华贵马车,这里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路上的人并不多,然而零星的几名万剑山弟子在看见马车上的古怪图案时,尤其是那个血红狰狞的鬼脸时,却都纷纷退避,同时面上也多了几分惊讶以及敬畏的神情带有这个标记的车子,向来天下只有一个人会乘坐。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眼下在万剑山可以被允许有除了自家以外的马车悠然出没,很显然,作为山海大狱狱主,马车里的那个人完全具备了享受这个待遇的资格。
黑色的马车一直沿路行驶,不曾有半点耽搁,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面前不远处是一片粉墙黑檐的屋舍,这时从马车里面下来一个人,身材挺拔,裹着一袭黑色绣金边的袍子,上面依旧有血红狰狞的鬼脸,此人面容生得有几分英俊,眉眼之间与宝相龙树颇为相似,只是气度却更成熟许多。
宝相脱不花走进那片建筑,所过之处,无人敢于拦他,很快,他进到一间内外隔成两处的屋子,站在屋内,看着不远处那一道将里外隔开的珠帘,并没有继续向前走,只是目光透过珠帘深深盯着里面那个熟悉的人影,近乎贪婪地盯着,许久许久,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阿青,好久不见了。”
这声音如此熟悉,也如此沉重,似乎是在轻唤,柔软而绵续地在人耳畔回绕着,慢慢弥漫开去,怎么也不肯被风吹散,然而里面的人却似乎无动于衷,男子背对着珠帘,冷冷道:“脱不花,我早已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的面。”
☆、六十六、莫离
男子负手背对着珠帘,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有背影,男子冷冷道:“脱不花,我早已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的面。”这声音却好象是冰冷的剑尖直刺进人的心头,随之而来的,就连室温也仿佛跟着有所下降,房间里一时好似冰窟一般。